蓝眸瞪得正正的。
裴辙撤回手,难得不耐“啧”声,极低,面上却纹丝不动。
坐后座把玩手机的宋雪滢饶有兴致轻笑。
姜昀祺这才惊觉有旁人,连忙收回瞪裴辙的眼睛,规矩坐好,可没几秒,口袋里手机就响了,姜昀祺拿出来看,是博宇打来的。
车子在雨里稳稳当当,姜昀祺低头握着手机,没有立即接电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段时间他记忆力减退,很多事要过好久才能想起来。
上次博宇说起徐漾退役的事,问姜昀祺要不要回来参加,闻言姜昀祺愣了好久。电话那头博宇薛鸣淮嘻嘻哈哈打趣徐漾决赛哭成泪人的糗事,说他最近又欢天喜地忙着搞退役直播,还死皮赖脸要求相熟战队每人一份退役礼物。刘至一旁难得开玩笑,说要是下周常规赛First踢Sed出局,那徐漾得明年办退役——我们也不用送礼了。话音刚落,耳边立刻传来哄笑。
姜昀祺从始至终没有说话。
他记不起徐漾退役的事,也记不起徐漾春季决赛有没有哭,甚至,姜昀祺根本想不起来,徐漾为什么要退役。
那几分钟,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博宇最先感觉不对,电话叫了几声“队长”。
几乎就是下意识举动,姜昀祺想也没想,挂断电话直接关机。他很暴躁,控制不住情绪,体内好像有个丑恶狰狞的怪兽,暴戾乖张,原地跺脚怒号。
但姜昀祺又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现在不正常,无论是情绪还是记忆,都不正常——只要他吃药,他就会继续这样“不正常”。
可要是不吃药……姜昀祺颓然坐下,两手握住床沿,无助想,要是不吃药,他的病会越来越严重。
裴辙开门进来的时候,姜昀祺是有感觉的,但他一动不动,他陷入情绪的深渊,所有反应都被一只无形魔爪支配、撕扯——他根本找不到原本的自己。
裴辙一直很有耐心。
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姜昀祺,裴辙的耐心简直无穷无尽,好像姜昀祺在他身边从未长大。
但姜昀祺受不了这样的自己。
他开始回避博宇电话。林西瑶有次打电话和他说赞助的事,说起上回高达三千万的赞助有了转机,赞助商妥协不少,可直到林西瑶说完,姜昀祺还是没想起来那家赞助商是做什么的。
之后,姜昀祺也很少接林西瑶电话了。
手机嗡嗡震动的声响和车外瓢泼雨声一样明显。
博宇电话打了两遍,看起来是有急事。
半晌,车子停在红灯前,下一秒,姜昀祺握着的手机就被裴辙拿走。
“博宇,我是裴辙。昀祺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裴辙嗓音沉着清晰,姜昀祺转头注视,脸颊被裴辙伸过来的手贴了贴。
宋雪滢奇怪抬头,看着模样正常,就是神情有些发怔的姜昀祺,不太明白裴辙为什么说姜昀祺“不方便”。
博宇说了好一会,即使隔着手机,姜昀祺也能感受到博宇的焦虑,他往后靠了靠,缩进座椅里侧,闭眼回想上次博宇打电话说的事,但好一会他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没完没了的雨声增添烦躁,姜昀祺垂头愈加沉默。
裴辙注意姜昀祺一举一动,开口话一如既往少:“好。还有一周时间。这两天我会和昀祺说。”
挂了电话,姜昀祺抬起头问:“怎么了?”
裴辙目视前方开车出去:“First常规赛打得比较吃力,目前小组排名第七。”
热身赛之后的常规赛分ABCDE五组,每组十支队伍,十进五,只有前五名的战队才能进入夏季总决赛。
“还有一周。你不要急。”
姜昀祺点点头,没吭声。
其实博宇打电话来主要拜托裴辙别让姜昀祺看绝地狙击的论坛,也别上微博:“这回First发挥不好,新仇旧恨都来了……官方调查得等夏赛结束,现在网上喷子多,P11被踢出春季常规赛那会就一直在喷……喷到现在了。裴大哥,不要让云神上网去看,看了糟心。”
裴辙说好。
到医院的时候,雨罕见停了,只是天色依旧阴沉。
宋姨半躺着看电视连续剧,精神很不错,见他们来又念了会,昨天没好好看姜昀祺,这会拉着姜昀祺快把人看秃噜皮。
宋雪滢将炖的汤盛出来,宋姨闻到香味就笑了,直夸滢姐手艺,还问姜昀祺吃了吗,好不好吃。
宋雪滢笑:“午饭都没顾上说话,光顾着吃了。”
姜昀祺坐床沿困恹恹的,精力跟不上,点了点头对宋姨说:“滢姐做的好吃。”
宋姨一边瞧他脸色,一边笑问:“那是裴先生做的好吃,还是滢姐做的好吃?”
裴辙进来后就坐临窗的位置,这会头也不抬,专注看着手机,估计是工作上的事。
姜昀祺偏爱得太过明显,根本没有比较,张口就说:“裴哥。”困意好像都消失几秒。
宋雪滢不屑“切”,嘴角一勾:“真亲。”
不远处,裴辙弯唇无声笑。
宋姨也笑:“昀祺一直都最喜欢裴先生。”
出门吃了药,这会药效上来,姜昀祺直犯困,宋姨瞧出来,指着一旁小陪床低声说:“昀祺去睡会。怎么困成这样?昨晚没睡好?”
姜昀祺回头看裴辙,不清楚要不要说生病的事。
宋姨顺着姜昀祺目光,皱眉:“裴先生又教训你了?”
话音刚落,站着津津有味看狗血电视剧的宋雪滢噗嗤一笑,笑声暧昧。
经了上午一遭,姜昀祺觉得宋雪滢干什么都不正经,这会对上宋雪滢目光,姜昀祺脸再一次毫无意外地红了。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宋雪滢肯定往别的地方猜去了。
裴辙没理会姜昀祺宋雪滢之间的一来一往,没抬头,平静说道:“昨天确实睡得晚。”
宋雪滢偏头瞧裴辙,觉得这个男人真的很厉害,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每句话,完全不给人丝毫联想余地。
果然,宋姨说:“昨天回去晚了吧?昀祺快过来睡一会,不睡下午脑袋疼。快。”
姜昀祺是真的困,爬上小床没一会就睡着。
宋姨电视也不看了,盯着姜昀祺面朝她的睡颜心疼得不行:“我就说这孩子瘦了,怎么瘦了这么多?比年前回来还瘦——这是怎么了?”说着,宋姨去看裴辙,目光探究。
裴辙正在联系宋岐归,但没联系上。
宋岐归已经跟钱雲去了几小时,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人有没有被抓到。
裴辙说:“前阵比赛太累,我让他回来休息。”
宋姨叹气:“这孩子……”
停了没一会的雨又下起,裴辙起身走近小床低头凝视沉睡的姜昀祺,过了会,脱下西服外套盖人身上,转身朝外走。
宋姨正和宋雪滢小声说话,谈即将在遂浒办的婚礼,注意到裴辙,便压低声音问:“裴先生去要哪里?”
裴辙:“出去打电话。”
宋姨便没再问。
等病房门被裴辙关上,宋雪滢扭头瞧睡得人事不知的姜昀祺,视线落在宽大的西服上,忽然说:“您难道没发现?”
宋姨正喝汤,闻声小心搁下勺子:“什么?”
宋雪滢没继续说下去,回过头装不经意:“喜被的事岐归哥帮我联系好了,我打算到时候送姜昀祺裴辙一套。”
宋姨先是低头笑了一声,然后突然顿住,接着抬眼望向宋雪滢,没说话。
宋雪滢撑着下巴凑近瞧宋姨,眼眸晶亮,拉长声音:“姨……”
宋姨转头看姜昀祺:“你声音小点。”
宋雪滢更加笃定:“您老早看出来了吧?”
宋姨还是不说话。
宋雪滢纤长手指搁小桌板边缘,来回悠悠点着,语气带笑:“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我就想您怎么可能没看出来。”
宋姨却像有些生气:“你吓昀祺了?”
她知道她这个侄女,明艳张扬,说话做事从来没分寸——他们宋家小辈都这样,不像裴家人,谨言慎行,处事端方。
宋雪滢白眼:“裴辙在呢,我能吓——啊!”冷不防,额头被宋姨戳了记。
宋姨没好气:“裴辙裴辙,对人家尊敬点,裴辙是你能叫的?!”
宋雪滢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知道老人家比较重恩,起身就往沙发走。
宋姨压低声音把人叫住:“回来!说清楚。”
宋雪滢不情不愿挪近:“他俩一对,我都看到姜昀祺脖子上吻痕了,他们晚上肯定睡一起。”
宋姨瞪她:“睡一起也不关你事,以后别拿这个吓昀祺。昀祺脸皮薄。”
宋雪滢:“……您最后这句和裴那什么辙一模一样。”
“——不愧是您俩带大的。”
宋姨好气又好笑,作势要打,宋雪滢一下扭开。
第207章 不会有事
电话打不通,裴辙站医院走廊里,回想今早发生的事。
老营房塌了,却没人第一时间发现地下军火库,直到军火库被搬空。之后,高镇勇受钱雲委托来找他,他让高镇勇回装修队问发现营房塌的人是谁,等钱雲到,宋岐归告知情况,再过去抓人,不出意外应该能问出点什么……
前因后果,有疑点,也有思路,顺着往下细想,大概就是有人无意发现埋藏的军火库,想要趁机捞一笔——这在遂浒不是罕事,近年把控虽严,遂浒大爆炸也给当地人留下极大心理阴影,但保不齐就有一二利欲熏心为非作歹的人。
姜家发家那会,遂浒干这个的不再少数,所以才会有小渠河道的黑吃黑。
暴雨如注,打得窗棂哐啷作响。
路过小护士都盯着裴辙身影,交头接耳几句,总觉得在哪里看过,然后你推我搡嘻嘻哈哈走开。
手机震动,裴辙拿起来,是江州研究所打来的。
“天行者”项目重启,事关重大,军备司已经临时抽调两名研究员去跟现场,只是飞控中心传来的数据至今不太让他满意。
裴辙知道项目耗时久,眼下从头开始困难重重,但军备不是小事,投进去的人力物力以亿万计,随便一个误差耗损都不可估量。
如果下个月再没有实质性进展,他就要介入了。
遂浒镇上的医院年代久远,可以追溯到遂浒大爆炸之前的十几年,窗棂都是铁木砂石结构,风一吹就会往下簌簌掉砾尘。这会狂风暴雨,几乎要将玻璃震碎。
裴辙接完电话垂眸看溅在手机屏幕上的雨珠,幽深瞳仁微微闪动。
问题的开始,不应该是谁第一时间发现营房塌却没有发现地下军火库。
问题的开始……
应该是……
为什么军火库会在老营房下面!
当初建造营房的人难道就没发现?
不可能。
裴辙抬眸,锋利如雪刃的眼神倏忽乍现。
天色晦暗阴沉,雷声掩盖在风雨呼啸中,隐隐作响。
——建造营房的人不可能发现不了几尺之下的军火库,那么,建造营房的目的就只有一个。
掩人耳目。
到底是谁安排的?这个人现在在做什么?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问题,眼下搬空军火库的人和当年建造营房的人,是同一批人吗?
裴辙伫立在原地,凝神思索。
应该不是同一批人。
当初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瞒过所有人将营房用来障目,肯定是为了今后更保险的取用,没道理在这个时候弄出这么大动静——
“轰——!”
“轰隆!”
突然,震天动地的巨大声响从雨林深处轰然传来!
窗户跟着震了震,玻璃“咔咔”作响,脚下连接的土地也被震波带起轻微晃动。
裴辙站着没动,神色愈加凝重。
周遭骚动不小。
“怎么回事……哪里爆炸了?”
“我感觉地都晃了下……是爆炸了吧?哪里来的爆炸……”
“吓死人了……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有爆炸?”
“——快看!有烟!报警啊!”
许是雨势浩大,爆炸后骤然腾空的第一股浓烟被强降雨扑下,但随着火焰持续燃烧,一小股一小股烟灰在密集雨线里幽幽升起,森冷如同地狱鬼火。
裴辙注视不远处雨雾缭绕的青黑雨林,窗前立得久,周身沾染雨水冰凉气息,墨色眉眼肃厉异常。
过了会,裴辙抬手拨通另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被人接起,传来一个苍老却不低沉的声音。
裴辙:“钱老。”
遂浒结案至今,要说还有什么尚未明了的地方,细想下来,裴辙只想到一个。
钱老的大儿子钱志明在第二次进入遂浒执行任务的时候,因为情报泄露,等他们到达军火藏匿点,发现只是个空壳子,里面什么都没有。钱志明觉得蹊跷——确实蹊跷,于是第二天自己一个人又去了附近查看情况,其实这没什么,只要行迹谨慎,撤退小心,肯定能全身而退。
天不遂人愿,钱志明直接撞上前来例行查看情况的姜家人。
钱志明死在了遂浒。
后面查这件事,发现情报是一点问题没有的,姜家人确实在那处藏有大量军火,只是不知为何,等钱志明带人到达现场,里面一干二净,空的像是姜家人提前知道他们会来一样。
——但实际上,从现场交火情况看,姜家人并不知道这个地方暴露了,他们来查看,也只是每月例行的一次查看。
情报泄露是肯定的了,但至今不知从哪里泄露,又泄露给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