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2分钟前打进的电话是顾渊的确实没错,通话记录只有不到5秒。看李然然和周辉的表情,不像是一场提前安排好的恶作剧。
许约犹豫了一小会,最终选择重新拨了回去,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电话里只有一声接一声冰冷又机械的电话盲音。
“操!”许约脸上仅有的那点略显迷茫的表情瞬间全部收了回去。
就在这时,不合时宜响起的上课铃声从1楼传进了许约的耳朵里,A班的教室后门瞬间挤满了从走廊厕所甚至是楼梯口往回挤的学生。许约起身绕过李然然就往那边人群中挤了过去,好不容易出了门,却在楼梯拐角处被周辉和李然然拽着腰拦了下来。
“你们干嘛?”许约有些不耐烦,猛地抬起胳膊甩开了李然然,力度太大,敞开着的薄外套的拉链头毫不犹豫的甩在了李然然的右脸上,许约瞬间愣住,“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已经上课了,你们先回去上课,我自己去高三那边找他。”
“不行,万一。”周辉依旧放心不下,“上次球场的事情那几个高三的肯定没那么容易就算了……许约!!”
话还没说完,许约绕到周辉的身后,左手紧紧抓着扶手往下跳去。整整五个水泥台阶,许约毫不犹豫单脚跳了下去。
有没有崴到周辉他们全然不知,因为许约跳下去的下一秒,老杨就从走廊的另一端走了过来,嘴里还大声的喊着周辉的名字。
很快,定在楼梯口的两人只好在老杨的注视下,一脸无奈地转身进了1班的教室前门。
整整三层的教学楼,许约只用了10秒的时间就出现在了教学区的大门口,他全然不顾李烨站在二楼办公室门口的走廊上喊着他的名字,雨依旧没停,耳边的风声里夹杂着他重重的呼吸声。林荫路面上湿淋淋一片,留下了他一步步奔跑过后带泥的脚印,在新一波砸下来的雨圈下缓缓冲淡,最后只剩下了两条略显泞淡的水痕。
两栋教学楼的构造完全一致隶属回型状,许约想都没想直接穿过1楼的走廊就往尽头跑了过去。不知是雨天浮在空中的雾气太重的原因,还是男生厕所里久久不散的烟雾,许约忍不住咳了几声。直到……
直到他刹住脚步站定在男生厕所门口,一眼就看到了跌坐在地上的顾渊……
“顾……顾渊……”许约瞪大了双眼,直接脱下自己的外套扑了过去。他微微抬起头,残留在额头上的水珠伴着聚满整个眼眶的湿泪,自眼眶尾端滑进了棕黑的头发里。
顾渊微微仰着头,散乱的黑色头发挡去了紧闭着的双眼,后背紧紧的贴在洗手台旁贴满白色瓷砖的墙上,其中一条左腿微微曲起,旁边浅色地砖上不停有鲜血顺着他唇边滴下来。
“顾渊……”许约声音哑极了,他迈着沉重的步伐往前靠近了些,最后蹲了下来紧紧拥抱着面前这个满脸带血的男孩,整个身子不停地颤抖着。
“许……许约……你,你怎么来了……”顾渊缓缓睁开左眼,充满血气又薄雾蒙蒙的视线里终于有了焦点,直到他看清了许约的整张脸,顾渊才扯动着嘴角笑了一声,“对不起……说好要保护你的……我没做到。”
明明最难过的是自己,但永远有那么一个人会挡在许约的身前,替他感同身受。
他痛,顾渊就跟着痛。
甚至比他更难过。
许约抬起脸,眼底瞬间泛起一片猩红。
许约忍不住低声喊了好几遍顾渊的名字,伸手轻轻抚过顾渊的嘴角,最终缓缓问道:“疼吗?”
顾渊缓缓站了起来,一只手扶着墙,另外一只手很自然的贴上了许约的侧脸。
“你呢?你疼吗?”
从校医务室出来,顾渊撇了下嘴,舌尖忍不住从齿缝间溜出来舔舐着刚刚擦过药的嘴角。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过分地压抑,顾渊忍不住眨了几下眼睛。
“嘶——这药为什么有一股洗衣液的味道?”顾渊皱了下眉,从兜里摸出手机点开了前置摄像头,仔细看着里面满脸红肿的自己,“我还以为那帮人下手会很重,操,也就这点能耐了。”
“怎么,被打成这个样子你怎么看着还挺得意的?”许约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直勾勾盯着顾渊那贴了3块创可贴的脸,大概是因为带他处理过伤口的缘故,许约的语气也慢慢缓了下来,不温不热,最终只藏了一些心疼进去,“说吧,为什么跑去高三那边?”
“烟瘾犯了。”顾渊很快接了一句,对上许约那双眼睛之后,他低声继续说道:“还不是因为校主任只查咱们高一高二的男厕所……不然谁愿意跑去那边,闲的蛋疼啊?诶对了你知道吗,我靠……高三那男生厕所里面简直都能称作是‘仙境了’,就那些白烟……你都没见我刚进去的时候,就跟小时候看的那孙悟空大闹天宫那场景差不多……诶对了,西游记你应该看过的吧……”
顾渊将手机塞回兜里,许约的思维强行被他带偏到了其他无关紧要的地方。最终在“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去高三教学区那边抽烟”这句话之后,顾渊结束了全部话题。
“顾渊,我有一点点想喝酒……不是都说什么借酒消愁吗,我想试试看到底是不是真的。”许约觉得心口发闷发凉,就像有什么东西牢牢得缠在那里,不上不下,就连最平缓的呼吸声都像是在无形中被压了回去。
顾渊忍不住笑了一声,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好,那我们回家。”
酒是顾渊让小区附近便利店的小哥帮忙送过来的。白酒,啤酒,甚至是红酒被分成了三大箱放在了地板上,顾渊从纸箱里拿了一瓶度数低的啤酒顺手放在了家里的透明茶几上。
他迫不及待想去打开客厅的顶灯,却在起身的那瞬间被许约有些粗暴地扯了回去。
“别开灯,太亮,刺眼……”许约转头打开了那盏再熟悉不过的落地灯,紧接着从桌上拿起一瓶啤酒仰头灌了下去。
诺大的客厅幽暗而安静。许约靠近光源,身子挡去了客厅里大半的暖光,顾渊坐在另一边也只能看清他隐于黑暗里的侧脸。窗外的雨声依旧不断,风吹动着客厅的窗帘。
算起来,从许陆被送进医院那天到现在,好像整个上海都阴蒙蒙一片。
许约身旁空着的地毯上出现的空酒瓶越来越多,直到最后他将手里那半瓶酒放回了纸箱里,然后垂眸整张脸深深埋进去了双臂之中。不言不语,只能看到他那上下起伏着的肩膀。
顾渊忍不住伸手拿起桌上剩下的半瓶酒,仰着头全部灌了下去。
“顾渊……”许约搓了把脸抬起头,眼神涣散,“我妈以前经常跟我说,人死了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很亮很亮……但是,但是我觉得她是骗我的……”
“顾渊,其实我并不喜欢抬头看星星。比起那些我触碰不到的,我更想让他们回来……都回到我身边……”
“就像我小时候一样,我们一家人……”
许约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变成了一阵阵的哽咽。
简短的几个字却像把刀,一下一下扎在了顾渊身上。
“顾渊,你知道吗……”许约面无表情地盯着顾渊那在黑暗里暗暗发亮的双眸,“我没有亲人了……”
这句话血淋淋的,将许约从头到脚浇了个遍。
顾渊抬头闭上了眼,眼泪再也止不住地往发丝里钻。许久之后他才将许约整个人按在了自己肩上。
“你有我。”顾渊浅声又重复了一遍,“你还有我。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吗?”
“我的名字叫作顾渊,是许约一个人的顾渊。”
……
许约堵上了顾渊的唇,接连不断地吸吮着,浓重的酒气瞬间环绕在两人之间,他仰起头微微眯上眼,如同溺水濒死之人那般,本能地将顾渊紧紧环进自己的双臂之中,仿佛面前这个唯一能触碰到的人就是他人生最后的救命稻草。
他在求救。
齿间时深时浅留存的试探,都像是许约一字一句的喊着救命,黑暗里徘徊不定又单薄冰凉的唇紧紧贴在一起,哪怕目光只是移开一阵,溢出胸口的只剩下了痛。
一种无法用药剂来缓解的痛。
“顾渊……”许约一遍遍的喊着顾渊的名字,“我真的,真的只有你了……”
“我在,我一直在……”
顾渊气息不稳,胸口起起伏伏,他的手从许约的唇到鼻尖最后停在眉心。每一下触摸都像在告诉他,我爱你,奋不顾身的去爱你。
顾渊明明为他做过了很多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沉睡在黑暗里的许约叫醒,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许约再一次被那双看不见的双手推回那个深不见底的深渊里。
“许约……我爱你……很爱很爱你……”顾渊褪去外套和贴身的校服短衫,他起身将半醉的许约拦腰抱了起来,最后拥着他倒进了一旁的沙发里。
许约同样看不清顾渊的表情,探过去的手心里只是一片冰凉。
“白天的时候你问过我疼不疼……许约,其实很疼……”顾渊伸手牵动着许约的指尖,落在了自己的左胸口,掌心死死地按着许约的手背,“这个位置,真的很疼很疼……”
“顾渊,关掉灯吧。”许约抬着手抚摸着顾渊的脸。
“可你怕黑……”顾渊说。
“好像,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了……”许约轻笑了下,十指相扣间微微扬起了头。
没有以往的温柔似水,同样也没有年少气盛疯狂的霸道。只有在这无尽的黑夜里冰冷的喘息声,自上到下,侵占着他们身上每一寸皮肤。
不断的泪线从顾渊的眼眶里涌了出来,一滴滴尽数砸上许约的鼻尖,再混合进许约的眼泪,最终沉寂于黑夜之中。
难以诉说的绝望蔓延进两人纠缠不清的身体里。
初夏的晚风,依旧如冬夜里那般刺骨,连一个吻也全都写满了难过。
70、解题
许约从来不会像李然然跟周辉一样,每节课刚开始10分钟,就开始陆陆续续偷摸捏着手机,隔上几分钟就低头瞅一眼屏幕上的时间,直到距离下课还剩下五六分钟的时候就开始焦躁不安。
顾渊也跟他一样,不管是趴着睡死过去还是垂眸低头在桌兜里打着手游,他们从未觉得时间这玩意儿能像现在这么的难熬。
因为有顾渊李然然和周辉的陪伴,许约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低迷,仅仅两周的时间,就能不计前嫌似的彻底精力旺盛地投进了高二后半学期的综合复习中。顾渊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二话没说抽空将自己高一的课本习题册搬到了他们宿舍。
同样感觉到意外的还有A班所有的代课老师,甚至是为许约准备好几节心理健康教育课的李烨,当她看着高大身子单薄的男孩站在她的办公室说
“老师,这些事情能不能当做没发生过。”
那个瞬间,李烨才突然发现,面前这个刚过完成年生日的男孩,有了超于十七八岁的成熟。
长大不再是某个过程,从来都只是一瞬间。
许约跟别人的话逐渐变得少了起来,最简单的低声回应最终也变成了轻轻点点头,207宿舍兄弟团慢慢变成了三人说一人听。顾渊心里难受,有些话带着苦最后也只归尘于一片沉默之中。
他心说,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比许约先垮下去。
顾渊自然而然地成了许约生命里最后一根稻草。
许是想的过于认真,顾渊并未听到许约在耳边轻声唤着他的名字,直到那双白皙修长指节分明的手出现在他的眼前。
“顾渊?”许约握着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戳了几下最后才偏过头,“头痛?”
“啊?”顾渊动作顿了下,“啊。没有,刚刚走神了……我们讲到哪道题了?”
“这是,答案。”许约微微点了点头,将手边写满整个数学解题过程的纸推了过来,“和解题过程。”
顾渊还想说点什么,但也只能捏着笔杆转了几下,将最后得出来的答案填进了空着的横线上。
许约依旧扯了下嘴角,视线挪回到了自己的书上,顾渊却扭过头看向窗外红了眼眶。
明明从未参与过许约之前的全部人生,但他却比任何人都深有体会。
林荫路两边冒出了一整片新绿,凹凸不平的水泥路面两边很少能看到落叶,蝉鸣声一声比一声高,甚至是无数声相互缠蜒于茂密的香樟树里,强光再也穿不透那层密集的树叶,那条路成了附中夏日里唯一一处不会暴露在烈阳下的救赎。
许约前几日周末期间,在附中隔壁那条巷子后面随便找了家理发店,将头发剪短了许多,整个人看上去比以往更精神了些。顾渊问起的时候,他也只是草草敷衍了几句夏天太热。
有时候顾渊觉得许约学会了自欺欺人。
每当许约趁着黑夜红了眼眶后,他会闭上眼,等到再次睁眼的时候,留在眼里的只有那一望无际的冰凉与冷漠。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顾渊也学会了装睡,平稳的呼吸,微微眯着的双眼,在黑暗里看到了许约的痛苦与挣扎,这种绝望气息却又在白天消失的无影无踪。
甚至睁眼的时候还能换来许约一句温柔的“醒了吗。”
教室外的阳光很亮,头顶机械运转的电风扇看上去有些格格不入,在学生的抱怨和家长的投诉下,学校终于决定给每个教室安装立式空调。
A班男生并不算多,往教室搬空调的工程也就全然落在了许约和顾渊还有另外几名个子稍微矮一些的同学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