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不是纯正富家子,面对流水般花出去的真金白银,姜宥对未来突然生出几分迷茫,跑到窗边打开窗子。
他特意叮嘱设计师要在三层开两扇大大的窗户,夏天可以看雨、冬天可以看雪、傍晚可以看晚霞,人生很大一部分时间是在“看”中渡过的,他更想花在单纯一点的景色上。
裴明霄走到姜宥身边,乜了眼男生白净的侧脸,“想什么呢。”
“我在想,外公和你,你们站在办公室往下看的时候是什么感觉,是不是觉得自己特牛逼?”
“我不知道姜董,”裴明霄说,“我只知道自己第一次往下看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幸好我不恐高。”
“……靠。”姜宥双手撑着窗沿,被裴明霄难得展现一次的幽默感逗的笑了出来。
裴明霄站在一旁看着他笑,等他笑完,裴明霄说:“其实无论姜董还是我,我们都是从和你一样的位置做起来的。所以不是只有成功才能称作英雄,当你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当你决定挑战自己的时候,你就已经特别牛……了不起了。”
闻言,姜宥那点迷茫瞬间消失不见——赔就赔了呗,权当积攒经验,大不了以后找机会赚回来。
有些事做了不一定能成功,但如果不做,他一定会后悔。
工作室前有一条马路,路两侧的霓虹灯已经暗了,只剩下一排刚结出小红果子的樱桃树。有风吹过,樱桃噼噼啪啪掉下去几粒,猫儿过去闻闻,被酸的立刻竖着尾巴跑开。
裴明霄发现周围好像少点东西,问道:“叫什么?”
姜宥没懂:“什么叫什么?”
裴明霄:“工作室,你的品牌,叫什么名字。”
“哦我没跟你说是吧……”姜宥有点不好意思,轻咳一声,“Logo是XY,中文名叫染色体。”
裴明霄低声重复:“染色体……”
姜宥觉得这三个字从男人嘴里说出来异常好听,回味了几秒才继续解释:“也不止是染色体,XY还可以代表未知数。因为未知,所以充满无限可能;因为是人类基因序列,所以能缔造出无数外貌性格迥异的个体。人类终其一生都在探寻未知、探寻生命存在的意义,而我们想做的也一样——去探索设计的极限。”
裴明霄低头看向姜宥,眼尾含笑。
片刻后,他赞赏道:“嗯,寓意很好。”
只有姜宥自己知道,其实这一切都基于一个最简单的寓意。
X,霄的首字母;Y,宥的首字母。
他以后所有作品,都烙印着他们的名字。
“霄哥。”姜宥朝裴明霄勾勾手指。
裴明霄抱起姜宥,在空荡荡的工作室内接了个长长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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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要上班,很多事情姜宥无法亲力亲为,便把起草章程、注册营业执照和办理各种许可证这种比较简单的工作,交给裴明霄派给他的助理。
银行和税务那边让新财务去跑,他长了草的微博账号则交给彭晨负责。由彭晨制定运营方案,应该比他自己弄靠谱很多。
当然他也做不了甩手掌柜,毕竟现阶段设计师只有他一个,代工厂已经找好了,就等着交图开始批量生产。
由于资金限制,第一批产品可精不可多,他打算先从《我是设计师》设计过的饰品里挑几款偏大众化的,顺便蹭一波天然广告,再找找以前的存货,凑够九款弄个吉利数。
“哥,你别画了,陪我玩会儿嘛,”姜湛俞摇摇他椅子,“自从你开始弄工作室,我都要无聊死了。”
姜宥懒得理他:“无聊自己玩去,别烦我,我着急改图。”
“哎呀,你那么认真干嘛啊。要我说你守着东辉,随便让家里往你工作室介绍几个大客户就够赚了,何必把自己弄的这么累。”
姜宥揉揉太阳穴,他确实有点累。而且因为要考虑的东西太多,老毛病又犯了,这两天经常头痛。
仔细想想,距离婚前那次车祸已经过去快两年,头痛一直没见好转,估计以后会跟着他一辈子。
姜宥放下电容笔,也想玩把游戏放松放松。
结果没等选完英雄,外面走廊突然闹哄起来,几道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匆匆离开,向电梯那边走去,伴随着七嘴八舌的讨论。
姜宥竖起耳朵听,仅听到零零散散的“深交所”、“举牌”等词语。
综合办公室旁边是证券部,刚才那几位应该是证券部的同事。姜宥皱了皱眉,放下手机,刚想出去打听打听情况——
办公室主任突然拉开门,语气严肃地吩咐:“下紧急通知,召集所有股东会成员到公司开会!”
第72章 暴雨
近些年东辉运行平稳,董事会经常一个季度都开不上一次,现在突然要召开紧急会议,姜宥眉头皱了皱,直觉事情并不简单。
对于资本市场他可以说是一窍不通,直接打电话求助:“霄哥,你忙着呢么?”
“你说。”
姜宥问:“举牌是什么意思?”
裴明霄解释道:“‘举牌’是股市中一种披露机制。如果投资人收购某公司流通股份超过5%或5%的整数倍,必须在三天内通知该上市公司、证交所和证监会,并出具书面报告。”
听完裴明霄讲的“举牌”,再一联想到主任让下发的“紧急通知”,姜宥立刻明白过来——有投资者举牌了东辉的股票。
换句话说,有人一直在暗地吸收东辉股份,现在达到了持股5%的触发点,不得不在监管的要求下浮出水面。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跟东辉有关?”
裴明霄嗅觉极其敏锐:“要放在其他公司身上,‘举牌’是件好事,它能引发舆论关注,带动股价上涨,吸引更多跟风投资的投资者;但放到东辉身上,姜董就需要警惕起来了。”
裴明霄语气平淡,这是资本市场每天都在发生的剧情,也是他最常用的手段。
“自从上市以来,东辉在市场上表现的一直不温不火。一是因为东辉属于老牌实业,业绩上行空间有限,不受投资者看好;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东辉大部分股份掌握在姜家本家和姜家旁支手里,市场上流通数量少、流动性低,自然掀不起水花。”
也就是说,东辉股票投资价值较低,只要投资者脑子没进水,都不可能为了赚钱去举牌东辉。
肯定别有所图。
不行,姜宥眉头皱的更紧。
他必须得去看看。
和裴明霄简单交代两句,姜宥赶紧挂断电话,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大会议室。
紧急通知刚下发不久,在诺恩斯主持工作的许德升和在家修养身体的姜振宁母亲姜蔓芳正在赶来的路上。大舅二舅可能和姜老爷子在一起,于是会议室内此时只有一个人——姜湛俞的父亲姜立国。
他没坐,而是单手撑着椅背站在会议桌旁,神情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姜宥进来,他怔了一秒:“小宥,你找人?”
“不是,”姜宥摇头,“我听说举牌的事了,想过来看看情况。”
裴姜两家联姻时,为了换取裴明霄的投资款,姜老爷子给姜宥转了12%的股份。虽然那些股份不能轻易动用、具有颇多限制,但也掩盖不了姜宥是东辉第二大股东的事实,他关心公司股权变动情况无可厚非。
而且在他的帮助下,姜湛俞工作越来越努力,姜立国非常感谢姜宥,没藏着掖着,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全说给他听:
“从报告上看,举牌的不是个人,而是南方一家注册没几年的公司,叫君欣商贸,主营业务……主营业务是时装和饰品的销售。”
姜宥诧异:“同行?”
“对,”姜立国说,“算是半个同行,不过我没听说过,规模应该不大。”
姜宥:“那这家公司的股权构成怎么样,有了解么?”
“是一家个人独资企业,其他的我托朋友打听了,”姜立国摇了摇头,“时间太短,还没查到。”
顾名思义,个人独资企业是由单个公民出资成立的企业。越听姜宥越觉得奇怪——这么一家从经营时间到规模、到组成结构都十分简单的公司,是从哪里弄到大量资金吸收东辉股票的呢?
此举的目的又是什么?
两人正琢磨着,许德升先赶到了。许久未见,姜宥轻声叫了句许叔,许德升心里有事,没心思寒暄,拍拍他手臂以示亲昵。
不多时姜蔓芳也进来了,见他们三个围在一起,低头看了眼腕表:“会议时间快到了,无关人等先出去吧。”
除了姜宥,其余人都是董事会熟面孔,“无关人等”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许德升脾气一向不好:“我看这屋里大家都挺焦虑的,就你有闲心扯东扯西,要出去也是你出去。”
姜蔓芳立刻炸了:“许德升,严格来说,你手里那点股份根本不配上董事会。所以该说话的时候说话,不该说的时候闭上嘴,否则信不信连你也一起请出去!”
许德升只有2%的股份,他被呛的老脸通红,刚要继续反驳——
“三姨,既然你和许叔讨论到股份,那我想作为东辉的第二大股东,我应该有资格留在这儿旁听董事会。”
说着,姜宥故意拉开姜蔓芳身前的椅子,毫不犹豫地坐了下去。
姜蔓芳本来要坐那儿的,不小心被姜宥抢了先。
这小崽子以前从不管公司的事,这次非要凑什么热闹,吃饱了撑的?她气的把包往桌子上狠狠一掼,发出“啪”地一声。
“离老远就听到你们吵吵嚷嚷的,都给我安静点,吵什么吵!”
这时姜老爷子得知人到齐的消息,带着姜天来和姜海涛走进会议室,屋内几人赶紧站起来打招呼,姜天来示意证券部的同事分发资料。
打完招呼,姜蔓芳话锋一转,头也不回地对证券部经理说:“回去再准备一份资料,这次董事会多了位要行使股东权的股东。”
姜老爷子看向姜宥,这才明白屋里吵嚷的缘由。
董事是由股东选举产生的,当初给小外孙转让股份只是为了促成联姻,所以姜家人都默认姜宥不参与公司经营,是股东却不是董事,按理来说不应该上董事会。
“股东有权力知道公司的每一项决策,”姜老爷子在主位落座,轻描淡写揭了过去,“想听就听着吧。”
“……”姜蔓芳心脏病差点没气犯。
其实姜老爷子除了偏帮姜宥外,也没力气管这些乱七八糟的杂事,刚才往过走的过程中他后脑有点针刺的感觉,估计是脑肿瘤在作怪。
姜天来双手下压:“好了,都安静吧。小王,你汇报一下现在的情况……”
一场会直接开到下班。
与裴明霄预计的一样,大家都认为君欣商贸醉翁之意不在酒,其中最差的结果就是……恶意收购。
在东辉众多股东之中,姜老爷子占股比例最大,为18%;其次是姜宥的12%;再次是姜天来和姜海涛,他们各占9%,均超过了5%。
姜立国与姜蔓芳一样,都是4%,许德升则是2%。姜家那些旁支手中也握着点,但每家不超过1%,零零散散加一起能有10%左右,剩下的32%流通在市场里。
两年前姜老爷子持股比例更大,为了和裴家联姻,不得不抽出12%拨给了姜宥,从30%降到了现在的程度。
也就是说,无论是谁,只要能吸收超过18%的股份,就能抢走实际控制人的位置。
毕竟身上流着姜家的血,东辉情况不明,姜宥无法完全置身事外。他没再去看工作室的进度,打算回家拿点东西,去姜老爷子那边陪他一段时间。
“哎,小宥,”姜天来和姜宥一起走出东辉大门,语气疲惫,“小唯不在国内,阿驰手头有业务要忙,我和你二舅也暂时脱不开身,你外公那边就只能辛苦你先照应着了。院长特意叮嘱让他情绪保持平稳状态,这点一定要注意。”
姜宥应道:“我知道。”
“嗯,你也别光顾着看老爷子,照顾好你自己。最近是不是没好好吃饭,怎么又瘦了?”
姜宥:“夏天来了,自然而然就瘦了,您不用担心。”
这些亲人中,唯一会关心他胖瘦的只有大舅,所以姜宥跟他说话时总是忍不住用敬称。
姜天来还想问问他家里的情况,余光瞥到熟悉的车牌号:“……小宥,那是明霄的车吧。”
姜宥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看:“是,他来接我下班。”
“看到你们和和美美我就放心了,”姜天来拍拍外甥肩膀,“想当初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就跟个小豆丁似的,才到我膝盖弯上面几厘米。一晃你结婚快两年了,我都得仰头看你了……哎,时间过的真快啊。”
“可您还是这么年轻,和我记忆里五岁那年一模一样。”
“……就你嘴甜,”姜天来语气不由轻松了几分,“去吧,别让明霄久等。”
裴明霄知道大舅是姜宥最亲的亲人,对他态度比其他人温和许多,特意下车和他交谈几句才带着姜宥离开。
今天是司机开的车,等回到后座坐稳,裴明霄和以往每次来接下班一样,给了姜宥一个安慰性质的吻。
姜宥没心思回应,低声道歉:“对不起啊霄哥,我今天有点累了。”
“不用道歉,”裴明霄问,“因为君欣举牌的事?”
姜宥毫不意外裴明霄消息的灵敏程度:“嗯,举牌是一方面,最恶心的是猜不透君欣的意图。虽然我外公只有18%,但其余大部分股份全攥在姜家自家人手里。如果君欣真超过外公了,大家临时做股份转让或代持不就又超回来了么,难道君欣在出手之前没做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