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好安全带,调直座椅靠背,毕梓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从副驾驶座上的袋子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黄色“实习贴”,“啪”地一下,粘在了面前的挡风玻璃上。
车上人工导航的女声很温柔:“请问,您这次的目的地是哪里?”
左脚踩住离合,右手挂上一挡,毕梓云对着导航有模有样地开口:“沽南一中。”
“好的,正在为您规划前往沽南第一中学的最佳路线——”
毕业班的开学时间很早,P大下周才正式开始新生军训,高三已经上了快一个月课了。
虽然没有参加今年的高考,但方南这个总是挂在红榜顶端的名字,在沽南一中的校园里依旧如雷贯耳,人人皆知。
新的一学年,方南的复学申请被学校通过,他直接被分到了这一届的文科A班,高三一班。
由于高三的新教学楼还没建好,毕业班统一都在行政楼的阶梯大教室里补课。下午放学,方南和几个新认识的同学一起,从北门离开了学校。几人本来约着去小吃街的川菜馆吃饭,方南临时决定不一起去了。
他收到毕梓云发来的消息,今天一起吃顿晚饭。
出了北门,方南看到对面马路边停着一辆非常眼熟的私家车。那是毕梓云妈妈的黑色奥迪,以前经常会来校门口接毕梓云上下学。
驾驶座位前的车窗被人按了下来,只见毕梓云从驾驶座上探出个头,对着自己招手:“方南!”
“……”
身边的男生挺好奇:“方南,这谁啊,你哥吗?”
看着毕梓云那满脸得瑟的样子,方南只想说这人他不认识。
看到方南脸上一言难尽的神情,毕梓云心里非常满意,只觉得这几个月在驾校里经历的风吹日晒,全都值了。
他等了三个月,就为了等到这么一刻。
开车来接方南放学,多风骚啊。
坐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方南问毕梓云:“我们去哪吃?”
“谁说要去吃饭的,”毕梓云打火起步,“我先带你去个地方,你坐稳了。”
话音刚落,车身就前后抖了一下,宣告熄火。
在方南面前耍帅失败,毕梓云咳了两声,依旧不死心。他握住手动挡,正准备再踩离合,突然听到身旁的方南出声:“你慢慢踩,别放得太快。”
有驾照的人是我,要你教?
毕梓云瞪了他一眼。
方南靠在座椅背上,动了动喉咙,不再说话了。
毕梓云又手忙脚乱捣鼓了一会,终于将汽车驶离校门口,缓缓进入了市区的主干道。
一路上,方南一直在紧紧抓着副驾驶座位上的把手。
连上个月躺在手术台上,他都没有担心过自己的生命安全。而这时候,他却发自内心地觉得,坐毕梓云开的车,恐怕是他这辈子,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偏偏有的人还完全不自知,沉浸在刚拿到驾照的喜悦当中,一路上自信的不行,把手中的方向盘打得像风火轮一样飞快,车载音响里还循环放着《头文字D》的歌。
毕梓云将车有惊无险地开到了郊外,新手司机不能开车上高速,他绕过环城公路,跟着导航往西行驶了三四公里,来到了一片空旷的空地上。
方南知道这地方。三十多年前,市政府本来要建造一个民用机场,选址就定在这里。后来城市发展战略有所改变,这片区域也就此烂尾,变成了一块废弃的空地。
很小的时候,方广亮曾经带他来过一次,这里以前还有个郊野公园,现在却已经完全没人了。
“考科目二的时候,教练总带我们来这里练习倒库。这片没建什么楼,晚上的夜景特别好看。”
停好车,毕梓云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离晚自习还剩一个半小时,等会我准时把你送回去。”
方南解开安全带:“我已经请好假了。”
他见毕梓云一时半会还有点懵,又接着补充了一句:“你明天的飞机。”
因为毕梓云明天就要走,坐飞机去上大学,所以他今晚专门请了晚自习的假,不回去上晚自习了。
毕梓云脸上的表情怔了怔,随即明白了方南的意思。
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盯着副驾驶座上的人看了半天,毕梓云笑了:“方南,我想亲你。”
周围渺无人迹,只有路边的杂草在微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
回应毕梓云的,是一个抚上后背的温暖怀抱,和一个很深很长的亲吻。
这还是他们第一个有始有终的拥抱。毕梓云平时不喜欢循序渐进,热衷于搞突然袭击,总是突然就从背后蒙住他的眼,然后张牙舞爪地搂上他的后背。
高考完的这个假期很短,只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在这短短三个月,他们无数次亲吻,无数次拥抱。却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提起“承诺”两个字。包括什么“以后”,“将来”,也统统没在他们的对话中被提及过。
他在病房里说过的,他不稀罕方南的任何承诺。
可就在临别前的这一夜,方南在狭窄的车厢里抱住他的时候,他突然又有点稀罕了。
听着耳畔若有若无的温热鼻息,他开口问方南:“你说,等我以后上了大学,要是有女孩问我,问我有没有对象,我该怎么回答?”
“你有吗?”
方南垂眸看着他,气息微微有些粗重。
毕梓云没回答,只是侧头靠在方南肩上,低低笑了半天,像是在自己跟自己乐呵。
“算了,不说我了。”过了一会,他又问,“那你呢,如果有像菠萝那样的学妹,问你——”
“我有。”
他听到方南在耳边说:“如果有人问我,我会说我有。”
月亮很圆,夜幕很亮,那是整个夏日最美的星空。
他抬起头,一眼就看见了方南眼中的星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接下来进入最后一卷,要从恋爱到结婚啦^_^感谢在2021-01-1720:55:10~2021-01-1820:06: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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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5、一五年春
高三一班的同学都知道,方南的对象是个大学生。
这话出自大柱之口,还是比较有信服力的。
大柱也是上一届的复读生,在班里和方南关系最好。高考失利后,他们家拖人找了关系,将大柱塞进了尖子班来复读。他和方南以前都是校篮球队的,在来高三一班前就认识了。
这天,趁方南不在教室,大柱和班里的女生们分享了一则八卦:刚开学的时候,他看到方南的对象开着车来接他放学,专程带他出去兜风。
正当女生们还想接着再问时,大柱又满脸讳莫如深,说他拿了南哥的好处,发誓要守口如瓶,不能再多说了。
大柱给出的说法模棱两可,却更加引起了大家的好奇。毕竟方南好歹也是公认的沽南校草之一,校园贴吧里最有人气的门面担当,照片天天被学校里的热心群众顶上热门。可是那么长时间以来,从没人看到他和任何异性交往过密,这人的私人生活隐藏得很深,约等于就是个谜。
传言愈演愈烈,逐渐开始演变成了不同的版本。最后在贴吧里众口相传的,是方南的对象是个正在上大学的富婆,曾经开着辆特别拉风的跑车来校门口接他下课,平时也为他放肆挥霍一掷千金,就想博弟弟一笑。
学校里那么多漂亮女孩,也从没见方南对谁感兴趣过。因此,高三一班的人纷纷揣测,方南的对象一定是个女王款的御姐,毕竟能够牢牢驾驭住方南,接住他气场的,肯定不是什么一般的女人。
后来,这个传言终于得到了本人的承认。
校运会突然下起大雨,每个班都回到班里举行娱乐活动。高三一班的班长从办公室借了个三角尺,带着全班人一起玩击鼓传花的游戏,输的人就要站起来真心话大冒险。
数学课本传到方南手中的时候,鼓声停了。在一众同学的起哄声中,方南默默从教室最后站了起来。
班长问:“方南,你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大冒险有三种,搂住你同桌对她说悄悄话,去办公室告诉语文老师她今天的项链很好看,还有——”
没等班长说完,同桌的脸已经红了一片。
“……”方南放下手中的笔,“真心话吧。”
沽南一中校园贴吧吧主,八卦之神文艺委员马上举起手:“那我先来!”
“南哥,有个问题我们好奇好久了,你就给个准信呗。”文艺委员转过头,看着坐在后排的方南,“我们都想知道,你对象是不是真的是个大学生啊,她家里是不是真的很有钱,长得很漂亮吗?她——”
“一次只能问一个问题。”班长提醒文艺委员。
“哦……”文艺委员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一下子被班长打断,心里还有些意犹未尽,“那……那就第一个吧。”
高三一班的同学们纷纷转头盯着方南,想看南哥是不是真和贴吧里流传的一样,有一段年下姐弟豪门禁断之恋。
“是。”方南回答。
众人会心一笑。
正当班长抬起三角尺,准备继续进行下一环节时,方南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有钱,漂亮。”
“啊啊啊——”
文艺委员一把捂住胸口,对着同是八卦联盟首席资深会员的同桌感慨:“我就说肯定是真的,你看方南提起人家的眼神,酣死我了。”
下晚自习,文艺委员登上她贴吧管理员的账号,在标题名为“今天南神娶我了吗”的打卡帖下回复:【正主今天亲口承认了,女朋友是真的,学姐也是真的。而且长得漂亮家里还有钱,两人感情好着呢。姐妹们,都散了吧。】马上有人跟帖:
【不对啊,前几届的校花级花我都认识,感觉好像没有吧主说的这号人。】【也不一定就是我们学校的学姐啊。】
文艺委员停下打字的手,脑海里各种电视剧和小说桥段纷至沓来。
她披着马甲反驳:
【万一人家深藏不露,从小在国外长大,是什么集团的女继承人,就喜欢这种弟弟型的高冷小狼狗,等着南神毕业以后入赘呢?】
两千公里外的首都,p大法学院宿舍楼。
那位从小在国外长大,家中资产千亿,财团继承人,开着超跑包养高中小弟弟的漂亮富婆,正和一群同系的狐朋狗友们一起,在宿舍楼下的院子里滚雪球玩。
十一月底,北京下了2014年末的第一场雪,对于从小在北方长大的学生来说,这只是件屡见不鲜的小事,然而对于毕梓云而言,却从此打开了一道新世界的大门。
虽然宿舍和教学楼都有暖气片,但在四季如春的南方小城生活了十八年的毕梓云,还是不太适应北方寒冷的冬天。去年十一月的这个时候,他还坐在沽南大饭店里吸着冰可乐,校服袖子卷了好几道,没想到一年后的今年,他在被窝里团成了个球,连脚趾头都不愿意伸出被子一下。
清晨的闹钟响起,舍友嘴里叼着只牙刷,哼着小调穿过半个寝室。经过毕梓云床铺的时候,还顺便伸手进来挠了他一下。
毕梓云翻身想躲,差点像大熊猫滚树枝一样从铺位上滚下来。
“云哥儿,今天外面下大雪了,你不出去瞅瞅?”
卫生间里传来潺潺的水声,舍友站在洗漱台前问他。
“下雪了?”毕梓云从床帘前探出个头。
“哗啦”一阵响,舍友拉开了身后的百叶窗。寝室的玻璃窗上全是雾气,雪花铺天盖地从空中飘落,窗外一片白雪皑皑。
“老蔡他们几个在楼下打雪仗呢,你要想去就趁现在,”舍友三两下漱完口,打开书桌前的抽屉,取出笔记本,又爬回了床上。
毕梓云从被窝里钻出来,抱着手臂问舍友:“你不一起去吗?”
“外面老冷了,冻得我斯斯哈哈的。”舍友说。
毕梓云:“……行。”
他差点忘了,这哥们东北黑龙江的,下雪对他来说毫无吸引力可言。
穿上保暖毛衣,套上厚厚的羽绒服,又在脖子上围了一圈厚厚的羊毛围巾,毕梓云将自己全身从上到下武装得严严实实。站在镜子面前,他感觉自己就像只一米八的毛茸大粽子。
坐电梯下了楼,双脚踩在厚实的雪地上,他突然觉得这样的触感很新奇。一脚踩下去就会出现一个小坑,在通往院子的小路上,他还刻意加重了几分脚下的力道,走一步停一下,想在小路上留下一行专属于自己的雪脚印。
和法学院的同学们打了一会雪仗,毕梓云被好几个人追着往衣领里塞雪球,体力渐渐有些透支。他举手喊停,想休息一段时间再战。
蹲在角落里喝了两口保温杯里的热水,他望着眼前铺地的白霜,突然想到了一个新的玩法。
抖干净靴子里的雪渣,毕梓云离开大部队,独自一人来到了宿舍楼背后的空地。沿着空地走了一圈,他在心里大概估算了一下脚程。
方南,我喜欢你?
不行,这里面积不够大。
方南,我爱你?
不行,这话也太骚了。而且就比刚才想的少一个字,估计还是写不下。这片区域正对着外院的国际部大楼,等中午下了课,学生们走出教室,肯定一眼就会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