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南云:“网友都说你和金竑老师相处的真和谐,你还和金竑老师肩并肩上了热搜呢。”
说这话时嘴角不小心泄露的一丝微笑还是暴露了她的一点属性。
庄景微怔,这么多天了,金竑这个名字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被人提起。
之后的一整顿饭未免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偏偏饭馆的小电视上还在放一部大热的民国谍战剧,里面的地下党员被敌特俘虏,关在地牢里遭受种种酷刑,拔指甲,烙铁饼,皮鞭蘸盐水,被折磨的奄奄一息。
这下子更是食不下咽,简项笛两次跟他说话他都没听到。
简项笛问:“你不舒服吗?”
庄景回过神,想说没有,但是他实在坐不下去了,就点点头。
他跟王甜甜说:“我想先回酒店了。”
简项笛:“时间不早了,我也要回去,送你吧。”
这时之前唱简项笛那首《无剑》的新人演员贾羽说:“项笛哥,景哥,我们吃完饭想去附近钱柜续一波,你们来吗?”
简项笛说:“我和庄景先回酒店。”
“甜甜姐呢?”贾羽问。
“我和我老板一起回去。”
贾羽有些失望,不过他也明白,简项笛和庄景不像他们,都是有名气咖位大的人,不随便出去玩也正常。
走出小顺的时候,庄景心不在焉,脚在门口的瓷砖上一滑,身后的简项笛立刻扶住了他。
“小心点。”简项笛说。
庄景手撑着门框:“不好意思啊。”
简项笛:“武林高手也会打滑?”
庄景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简项笛在跟他开玩笑,这人连笑话都那么冷吗。
他本来也有许多俏皮话可以说,但这会儿脑子里像是有一个黑洞,把所有的能令人发乐的想法都吞吃了,只能冲简项笛笑笑。
简项笛放开手说:“你该多笑一点。下了戏就没见你开心过。”
简项笛向来点到即止,说完这句后就先一步上车了。
庄景跟在他后面上去,简项笛这次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离他有些距离。
王甜甜坐在庄景身边,担心地看着一只手捂着胃,脸色有些苍白的庄景:“哥,你真没事?”
庄景摇头:“还好。”
他们都没看到的是,简项笛和庄景走出小顺后,一辆一直蹲守在街角的车车窗摇下来,镜头记录下了庄景和简项笛的所有互动。等房车启动以后,这辆车又悄悄跟上。
回到庄景和简项笛入住的酒店,简项笛照例是要爬楼梯回去,庄景则让王甜甜不要打扰自己,他想一个人在房间里休息一会儿。
王甜甜回到自己的房间,想想庄景的脸色,心里还是放心不下,于是跟周夕鹊报备。
周夕鹊很快就回了微信:“他精神还好吗?”
“还和以前一样,一下戏就心不在焉,不过今晚明显是身体不舒服。”
王甜甜用语音信息把庄景在小顺的状态形容了一遍。
周夕鹊那边过了一阵才回消息。
“已经派医生去酒店了,二十分钟后到,你去大堂接一下。”
效率这么高?王甜甜瞪大了眼睛,不过也放下了心。
她倒在床上,舒了一口气。
艺人受公司重视就是好啊,经纪人时刻盯着,还快速给予支持,以前庄景闹脾气一天不去拍戏,她不停地给江盛光打电话、发短信,人家愣是五个小时后才回,态度还很不耐烦。
也不知道哥现在怎么样了,他一飞到F市就不用微信了,只能电话联系,很多时候他还不接,当小助里也是够不容易的。
算了,让他休息十分钟,过会儿再告诉他医生会过来的消息吧。
庄景一到房间,就窝在了那张单人沙发上,把人蜷缩起来,会变得更有安全感一些,胃部的疼痛也不那么强烈了。
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打开了网页,并在搜索栏里打下了“载泓”两个字了。
页面里弹出了载泓的百科和他的照片,顶戴花翎身着朝服,少年的英气也没被这沉重的衣衫压垮。
这世界也算有些讽刺,明明他一生最大的功绩是反抗与革命,被伪满小朝廷定为背叛了祖宗的罪人,可世人关注的还是他早年间的身份。
少年清澈的眼睛隔着屏幕注视他,逐渐变得有些模糊,像被水雾蒙上了一层似的。
庄景点开载泓的百科,指尖迟疑一下,点了“牺牲过程”那一栏。
竟然只有很简短的一句话:“1943年4月,载泓牺牲,尸首被日军丢弃于京郊荒野,由名旦掌上红拾回,秘密安葬于梨园公墓。抗战胜利后,掌上红将载泓遗骨迁往景福山,最终也长眠于此。”
旁边的图片是两人并排的坟墓,看上去像两座小庙宇,还有汉白玉雕成的石碑。坟墓似乎被重修过,墓前还有水灵灵的鲜花。
庄景呆住了,他是把载泓葬在了自己给自己选的墓地里,是谁又在旁边挖了个坑把他也给埋了啊?
“寸心盼望能同合葬,鸳鸯侣相偎傍,泉台上再设新房。”不是夫妻,墓干什么要紧紧挨着?
这,这上哪里说里去?
庄景把网页关掉,看着手机发了一会儿呆,屏幕上那个绿色软件右上角的红点显示有99+的未读消息。
确实很久没有打开过微信了。
是时候打开看一下了吧。
最上面的是票友群,似乎是老杨在《平凡的一天》那个节目里发现了他,所以老年票友们都沸腾了。
不过,他没有点开,因为这个票友群下面就是金竑。
有三十多条未读信息。
还好,没有自己想的多。
庄景闭了闭眼睛,点了进去。
36、第36章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最后的两条信息,都是金竑三周前发的:“庄景,我不会再打扰你了,你开心点。”
过了很久又发了一条:“在我心里你不是任何人,就是独一无二的你。”
庄景感觉像有一把火狠狠地燎了一把心脏,金竑打的每一个字又在上面烙了一遍,烙得眼眶发烫。
独一无二?
他是该高兴,还是该为掌上红伤心?
庄景觉得心里憋闷的慌,打开窗子透气,窗外有一片老旧的矮房子,和培泠的筒子楼很像。
那时候,和金竑相处的时光很愉快。
金竑这个人,什么事都做的周全得体,体贴在他想不到的地方,又从不让人为难。
同样的年纪,金竑和前世那个满心热火满腔情意无法压抑的青年简直是两个人。
这也是为什么他从一开始就没把金竑和载泓联系在一起。
经历了多少年的风雨和重生后的生活,故人怎么还会是同样的故人,连自己也不再是原来的自己了。
楼下灯火灿烂,像极了载泓学成归国那天张灯结彩的贝勒府。
那天的堂会戏台上名角荟萃,他却能压轴登场。
其实他很想先和载泓见一面。但是一来台下名流显贵云集,载泓肯定脱不开身与他说话,二来这儿的前辈多,自己的任务又重,不好擅自离开。
但三年没有见到四哥了,心里总是很激动的。
他还记得那天他拿着眉笔细细地描眉毛,又把颊上的胭脂擦去了两遍,才对脸上的妆满意了。
勒完头贴完片子,他对着镜子左右端详,后面的勒头师傅笑说:“庄老板,您的扮相贯来是一绝,今儿个又比平常还俊三分,一定能赢得个碰头彩。”
前头正好传来叫好声,庄璟笑笑,拈起一只偏凤,在灯光下把玩。
凤凰的眼睛由红宝石镶成,通身的钻石与翡翠流光溢彩,放出璀璨光华。
四哥,这几年不止你学有所成,我也打下了自己的一片江山呢。
这唇角似有若无的一抹笑让身后的勒头师傅看呆了,角儿就是角儿,真当得起戏里倾国倾城的描述,难怪那么多男女老少为之倾倒。
这时,他的肩膀忽然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这后台可没人敢这样对庄老板,他回过头,果然载泓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后台里来,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庄瓃一下就站起来了。
“四哥!”他惊喜地喊。
三年没见,载泓变样了。留洋前家里不让剪的发辫剪掉了,梳了个十分摩登的发型,身上穿的也是极合身的西装三件套,显示出他挺拔修长的好身材。
这样走出去,不说是前清贝勒爷,别人都当是沪上哪家公司的小开呢。
还没行礼,载泓忽然用力地把他揽进怀里,双手紧紧地箍住他的肩背,把他的水衣都箍出了折痕。
庄璟闻到一股熟悉的若有似无的檀香味,幸好这味道没变,他顶闻不惯现在那古龙水的香气。
“小五儿,好久不见。”载泓在他耳边说。
庄璟回过神挣脱出来,手肘给了载泓一下,冷着眉眼说:“搂搂抱抱的干什么?”
载泓笑的死皮不要脸:“这是西洋礼节啊,四哥这次回来,总要送你点洋礼吧?”
庄璟忍住笑:“我看你是放了个洋屁!你去留学的是东洋,可不是西洋。”
载泓不答,把庄景按到座位上坐下,自然而然转了个话题:“我来给你戴首饰吧。”
庄璟问:“外面那么多贵客,你不要应酬吗?”
“和那些人说话,我都能闻到一股朽木腐尸的味道,臭的我不耐烦应付。”载泓已经把亮晶晶的泡子插在庄璟额前。
庄璟笑:“四哥留洋一趟回来,长了不少见识,就看不起我们这些旧人了。这后台到处是油墨味,小心熏了您尊贵的鼻子。”
载泓说:“我偏偏就爱闻油墨的香味。”
他不按顺序插头饰,给庄璟先戴鬓花,还戴歪了。庄璟把他手打掉,说:“行了行了,爷您还是到外面去吧,别捣乱了。”
载泓赖着不走。
“哔哔——”
汽车的喇叭声把庄景的思绪拉回了现代。
当年鲜衣怒马的贝勒爷和春风得意的名伶像风里一张脆弱的黄纸一样,被时光撕的粉碎。
金竑,金竑,起码现在他终于在与掌上红的旧事中学到了不少东西。
比如克制,比如隐忍,比如保持距离。
又看了一遍金竑的信息,“独一无二”,好一个“独一无二”。
庄景觉得心里酸溜溜的,但又没有酸的理由,毕竟不管是掌上红还是庄景,不都是他自己吗?
不能就让自己一个人心烦意乱,还不如把真相就告诉了金竑呢。
庄景咬着唇,点开和金竑的对话框。
犹豫了几秒,写下“我是掌上红”,这五个字看着刺眼,按删除键;然后又写“载泓”两个字,但这作为开头更莫名其妙,删掉;又写:“四哥,我认出你了”,还是不满意。
就这几个字来来回回删了写写了删,花了十分钟,一个字还没发。
删到只剩“我”字时,手往旁边一点,消息发出去了。
庄景脑门上的汗都要下来了。
他手忙脚乱,立刻想要撤回,可是撤回对方也知道他发过些什么啊,说不定金竑会想的更多。
这时候,微信的抬头上竟然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金竑已经看到了。
庄景脸都烧热了,觉得这辈子还没这么尴尬过。
这时候有人按门铃,庄景如蒙大赦,立刻把手机丢到一边去开门。
王甜甜领着一位五十多岁的陌生男子站在门外。
王甜甜说:“哥我介绍一下,这位是王医生,F市知名的医生,精通中西医,周姐特意请来替你看病的。”
她本来想提前通知庄景,没想到王医生来的比她想象中的快,她还没来得及打电话他就到了。
庄景急需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所以立刻说:“王医生请进。”把他让到沙发上坐下。
王医生见过大场面,对明星也只像对待普通人一样。他望闻问切了一番,把两指从庄景的手腕上挪开:“你没什么大毛病,主要是情绪波动太大,过于焦虑和压抑,导致的心火旺盛,肝失疏泄。你体内的气郁结在五脏六腑,升降失调,这才影响到了脾胃。这个情况没必要吃西药。”
“我开一贴调养的药方,早晚各服一次,按照这个方子吃一个星期,如果没有好转,我再来开第二服药。但是最主要的还是要调整好心情。”
“好的,谢谢医生。”庄景接过方子看了一眼,果然是一些温和的疏肝养胃的药材。
王医生把煎药的方法告诉王甜甜,又说明天会有人把分装好的药材送过来,就离开了。
王甜甜把医生送出酒店,回来后说:
“哥,你看医生都说了,你不能总这样压抑自己。前段时间你天天练功,现在又天天泡在片场里,一点自己的时间都没有。人的大脑总受压力是会影响身体的,实在不行去和贾羽他们打几把游戏也好啊。”
庄景温和又无奈地笑笑:“可是我不会打游戏。”
王甜甜压根不信,以前庄景打游戏打的可凶了,手机就不离手,现在也不知道是怎么转性了,比喜欢玩游戏的时候还让人头秃。
可庄景是她老板,她一个小助理又能做什么呢,最多每天给他熬中药而已。
王甜甜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离开了庄景的房间。
一个人的时候,刚才放在一旁的手机又变成了个像潘多拉魔盒一样的东西,无时无刻不召唤着庄景去打开,看看金竑到底说了些什么,想无视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