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棋一愣,继而一脸歉意地望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说:“不好意思啊哥,我给忘了……”
江成意还在笑着,懒洋洋地伸出手放在他肩上往自己身前一带,手中拎着的牛奶瓶搭在江棋背后轻轻敲了敲,语气温和:“下不为例吧。”
玻璃制的牛奶瓶带着冰凉的水汽,蹭得薄薄一层衬衣湿而皱。
灯光偏暗,离得近时,只有两个人能看清彼此眼中的神情。
鼻尖萦绕着混着淡淡烟草味道的奶香,江棋从那双深色的眼睛里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一瞬间的愣怔,他猛地回过神,一把挣开人,后背不知道是汗湿或是水渍粘腻一片。
“哎,”江成意皱起眉,有些不太开心地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奶瓶,“把我的牛奶弄洒了。”
江棋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清隽白净的指节上果然沾染了许多酸奶,蓝紫色的灯光下,一时间分不清是不是他的手指更白。
“看什么呢?”江成意已经从别人手中接过纸巾来,擦干净了,抬起眼。
这双眼里含着淬了冰的光,映着蓝紫的灯光,浅而冷。
江棋盯了一会儿,移开视线,垂着眼喝酒,表情有些难看,脸上也没再挂着那副虚假的温和笑意。
周围的人只当是他俩关系好闹着玩,没怎么在意,也嘻嘻哈哈继续喝自己的酒就去。
杨婧刚嗨完一场,发丝微乱着从吧台位上走过来,像是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况,直接坐到江成意身侧,笑意盈盈地伸手就要去揽人,嗓音沙软:“两个月不见,小江少爷又帅了不少嘛。”
江成意抬手隔开她,眉梢微挑:“最近没钱,不攒局,换个人薅羊毛吧。”
杨婧哈哈哈地笑,顺势挽住他胳膊,娇嗔地眨眼道:“谁说要你攒酒局啦,你们江氏娱乐最近不是新出了个少年团……”
“婧姐,您这都三十岁的人了还好意思惦记人家未成年啊,”陈霄边倒着酒边嘲笑她,吹了个口哨,“都满足不了你吧。”
周围一群暧昧的嘘声,调侃道:“婧姐终于不死磕江大少爷了,可喜可贺!”
听着这话,杨婧顿了顿,笑一声,看了眼没什么反应的江成意,直起身。
她从桌子上摸了根烟,咬在齿间,指节搭着贴近江成意脸侧,暧昧不明地借了个火,在这人眯眼望过来的懒散目光中缓慢直起身,风情万种地笑笑,拢起长发:“这不是听说我江弟弟有了新情人,自觉退个位吗。”
她一提起这茬,周围的人顿时想起前几天晚上那个漂亮的小男孩儿,挤眉弄眼地哄笑起来。
“不说我们都忘了,那小孩儿长得是不错啊!”
“江哥眼光还用得着咱们说!”
“哎哟不知道隔壁蓝色街要心碎多少人了哈哈哈哈……”
陈霄张了张嘴,像是想解释两句,又闭上了,喝着酒啧一声。
江棋看了眼江成意,笑着说:“别这样婧姐,说不定是误会呢。”
江成意倒是没什么反应,只卸了烟,指尖搭着烟身,拿手背拍了拍杨婧的脸,在她微怔的目光中笑得极其温柔,甚至有些深情的暧昧。
可说出的话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我有没有新情人,也轮不着你上位啊。”
杨婧猛地回过神,看了他一会儿,掐着烟,笑得浑身都在颤:“妈的,老娘都忘了你已经出柜了。”
江成意没心没肺地啊了一声,也弯起眼睛:“记性是不怎么好。”
从江成意十几岁时酒吧里的一眼初见,杨婧就一发不可收拾地看上了这个金玉其外的混账玩意儿,连勾带引,硬生生追了几年都没把人搞到手,直到后来听说他喜欢男人。
大概是她语气里的落寞稍微明显了些,周围无人出声,互相使着眼色。
江成意精致到有些漂亮的五官氤氲在深色的灯光里有些模糊,他还在笑着,眼中却全然都是浪荡懒散的无所谓。
“哎哎哎别光顾着说话啊!”攒酒局的人赶紧缓和气氛,笑着招呼,“Mary最近新引进了批酒,江哥赏个脸尝尝呗?”
江成意收回视线,挑眉放下烟,嗯了声。
第三章
心情烦躁的时候酒就喝得多了些,散场出门的时候,江成意已经有些醉了。
陈霄把人丢到副驾驶座,这才气喘吁吁地去开驾驶座的门,骂骂咧咧的:“操!老子今天非要把你丢gay吧里去不可!”
江成意仰靠在椅背上,笑得眼都弯了起来:“你丢哪都没用,男人喝多了又不行。”
“自己还是个Gay呢怎么这么没脑子,”陈霄暧昧地笑了一声,倒车出了车库,“你要是被日的那个,谁他妈管你能不能行。”
他没心没肺地调侃完,身侧的人却好半晌没有声音。
陈霄奇怪地扭头去看,正对上他掺着冷光的眼神,一愣:“……怎么了?”
江成意没出声,沉沉地别开眼,又被这个动作带起一阵反胃的晕眩,皱眉:“没事。”
陈霄有些莫名,却没再问,继续开车:“对了,过段时间文化中心那边有个艺术画展你去不去?”
“不去。”江成意闭着眼。
陈霄叹口气:“行吧。”
他打了方向盘开车上路:“其实要我说,你干嘛还给江棋那傻逼面子,明明都差不多撕破脸了还装个屁的兄友弟恭。还有你爸那边,他不是早就说了……”
江成意烦躁地打断他:“闭嘴。”
好心被当了驴肝肺,陈霄气地长按鸣笛:“操!老子他妈欠的!再管你我就是傻逼!”
“……开你的车吧。”江成意心里也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于是笑了起来,又闭眼靠回了椅背上,“下个月出国之前跟我说一声。”
俩人相识多年,陈霄早就习惯了他这幅狗嫌的脾气,也没真生气,只呸一声:“最近影视那边行情不好,别跟你家老头硬刚。”
“知道了陈妈妈。”
“滚你个蛋!”
陈霄骂虽骂,但到底是把人送到了别墅,等刘姨开了门,他把人一丢,这才神清气爽地吹着口哨开车走了。
别墅很大很空,从栅栏外修剪整齐的一草一木到房角砖缝的一尘一土,无处不透着贵气精致。
江成意也没像别家的二代一样养一群管家保姆佣人什么的,只长期租了个保洁阿姨,两个人住着这么一整栋别墅。
刘姨从他十八岁搬家那年就跟着一起住了过来,平日里也把他当半个儿子照顾,见人喝醉酒顿时有些着急,把人扶回卧室躺好之后,匆匆就去了隔壁楼的厨房熬醒酒汤。
阿卡莎的酒后劲很足,刚散场时还没觉得,只路上耽搁这么会儿,酒劲就已经成倍地汹涌。
江成意忍着胃疼闭眼躺了一会儿,只觉得口干舌燥,懒了好一会儿,才拧眉决定起身,想要喝口水。
但刘姨走得太急,忘了给他倒一杯水放床边。
江成意皱了皱眉,也没按铃叫人,下了床准备去客厅里倒一杯。
他刚扶着墙推开门出来,正和厅堂门口蹲在大花瓶前的一团乌漆嘛黑的身影对上了视线。
两个人一起愣住了。
薛燃是眼看着这人怎么醉得死狗一样被扶进去的,完全没想到他会出来,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走也不是,站也不是,于是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人看。
江成意酒醒了一分,迅速眯起眼,回忆了半晌才想起这小孩儿是谁。
薛燃不知道是在干些什么,发梢有些汗湿,依旧蹲在花瓶边,如临大敌地瞪着他。
下午去了趟公司,江成意穿得就没那么败类,只一件简单宽松的灰蓝色衬衣,大概是嫌热,领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形状清晰的锁骨。
他朝这边望着,面色冷淡到有些苍白,但大概是醉酒的原因,眼角有些泛红。
薛燃一咬牙,犹豫着站起身:“我……”
“怎么进来的。”江成意倚着门框,冷冰冰地问。
薛燃抿起嘴角,沉默片刻:“□□。”
好一会儿,江成意才笑了声,边走边漫不经心道:“基因遗传得不错啊,你爸偷钱,你要偷什么?”
薛燃迅速抬起头,目光里涌起怒气,喉间动了动,声音很低:“我来拿上次丢在这里的东西。”
江成意扯扯嘴角,随意撞开他的肩膀,从桌子上拿了个玻璃杯,垂眼倒了杯水:“管你拿什么,滚出去。”
薛燃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味,目光追着,看他把水倒得洒出半杯去,皱皱眉:“我还没有找到。”
江成意没说话,喝了口水,抬起眼,直白冷漠地打量着面前的人。
小孩儿年纪不大,只到自己肩膀这么点儿高,长得倒是白白净净,眼睛挺漂亮,仰头看着自己时,目光深而亮,里面含着明晃晃的排斥和警惕。
“三分钟。”他忽然开口,在薛燃愣了一下的神色中,没什么表情地移开视线,喝了口水缓解胃中绞痛,“找不到也滚。”
薛燃反应过来,咬咬牙,没再看他,把书包一扔迅速弯下腰开始摸索。
玫瑰别墅之前的主人是江老太爷。
上亿且价位仍在攀升的别墅,被当做十八岁成年礼说送就送,当时惹了一群的红眼。当时在场的江燕只冷笑一声,在一片或真或假的恭贺声中砸了门直接转身离开了。
但江成意却并没什么所谓,连敷衍都懒得,只随手把转交的各种乱七八糟证件随手一扔,就随便进了间屋子睡觉醒酒去了。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住了这么三四年来,屋里的摆设硬生生一点都未变过,依旧是上世纪欧式贵族风。
茶几底下的羊毛毯厚而密,大夏天的,尽管屋里开着空调,薛燃依旧被热得一身汗,他随手蹭了下额头,咬牙趴在地上仔仔细细摸索了半天,终于在角落里触碰到了一根硬挺的笔杆。
“十三、十二、十一……”
他忽而松了口气,仔细地上下看了两眼,确认是上次不小心从书包滚出遗落的那只笔,这才在江成意懒散的倒计时声中直起身,盯他一眼,二话不说转身就朝门口走。
“……四、三、二、一。”江成意靠在桌子边,一手端着玻璃杯,眯眼看着他的背影,掐着腕表,执着地倒完了计时。
神经病!
薛燃一边在心底骂着,一边却忍不住神使鬼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借着门口处暖黄色的灯光,这人被裹在繁复金贵的客厅中的身影有些独,却透着一股懒散的嚣张,逆着光倚在桌边形影立着,看不清表情,但……应该是在望着自己。
薛燃一怔,刚要犹豫着说句什么,却见那人忽而轻佻地吻了下指尖,暧昧地朝他摇了摇。
薛燃顿时又冷下脸,头也不回地转身钻入了夜色。
“哎哟你怎么起来了江少爷!”刘姨端着醒酒汤,看见人在客厅里站着,连忙焦急地走上前,“刚好趁着把醒酒汤喝了吧!喝完快睡一觉,省得明天头疼。”
江成意收回视线,面上熟练地挂起三分笑意,接过刘姨递过来的汤盅,两口喝干净了还给她,又从盘子里摸出颗奶糖来慢悠悠地扯开,语气温柔:“时间不早了,您也早点休息吧。”
“哎,您也早睡。”刘姨笑着收了盘子,转身刚要走,忽然又被江成意叫住了。
他侧脸,望着东边小孩儿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道:“我记得东门那边有个狗洞是吧?”
别墅的围墙足有两米高,一米五的小鬼翻个屁。
“……是有一个来着。”刘姨一愣,大概不清楚他怎么忽然问起这个,解释道,“不过您上次不是说不用封,等着哪只有缘的小狗钻进来养一养的吗?”
虽然大家一致觉得他脑子有问题。
江成意一顿,扯扯嘴角:“封了吧。”
“哎。”刘姨有些莫名,却顺从应了。
第四章
“哎薛燃!”
身后恶意的哄笑声成片,有人嘲弄道:“听说你爸爸欠了人好多钱正被通缉呢,是不是真的啊?”
薛燃仿若未闻,垂着眼,笔下不停地继续推算着数学公式。
“老子跟你说话呢!”见他漠视自己,领头的人十分不满地用力推了下他的肩膀,“听到了没有!”
笔尖从纸下划出一道尖锐的线,薛燃拧起眉,抬眼看向面前的人,没什么表情:“滚开。”
男生被他的目光冰得一愣,回过神时忽然更恼羞成怒,一脚踹向他的桌子:“呸!装你妈啊装!”
桌角划过地板,刺耳的嗤啦声刺激了周围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少年,吹着口哨探着脑袋朝这边看。
附中是S市的贵族学校,能来这里上学的人家里均是非富即贵。
先前薛氏的动画影视小企业根基虽浅,但近几年不知道搭上了什么人,出了两部爆火的动漫之后发展势头还算不错,也算是个有名有姓的新兴公司,直到前几月一场投资失败瞬间破产,薛亮背着一屁股债不见了踪影。
薛燃从入学即是学霸,性子高冷长相又好,学校里暗恋他的女生一抓一大把,早就招一群男生看不顺眼。
带头闹事的男生是市文化局局长家的小儿子周超,平时混天日地,打架撒泼如家常便饭。
见他上前找事,女生们大多都些心怀不忍地叹口气,默默低下头。
然而,臆想中的单方面欺凌并未发生。
见人抬脚再要踹过来,薛燃冷着眼躲都没躲,直接一把攥住手边的椅子扬手猛地抡了上去,用力极足,沉闷的“哐!”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