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声渐行渐远。
宋眠:“……”这他妈。
所以说代写对象在同一个学校就是不好,指不定哪天就在哪个犄角旮旯偶遇了。
还特么拿着他给的钱,去吃江火渚鱼!
第91章
江舟除开被外人打扰到后的一刻停顿外,没再有其余的反应,这让宋眠悬空的心稳稳落了地。
江舟是个网盲,平常很少看手机。这也是宋眠找代写有恃无恐的最大原因。
学习上的巨头网络中的菜鸟,平时可爱,关键时候还能保命。
宋眠深谙这一点,抱着那份侥幸越发肆无忌惮。表面是积极三好生,私下键盘鼠标不离手,甚至后来还和陆衍互加了微信,方便交货付款。
……
格物楼楼下的樱花开了,微风吹动枝丫,花瓣如春雨般倾斜飞舞。
联赛前一周,一中迎来了本学期第一次月考。通常一个学期的头次测验题目都较为简单,旨在巩固上学期学过的内容。
宋眠数学基础差,江舟特意划了几道容易丢分的知识点让他记。宋眠状态是放松的,看起来也认真在听,可等成绩下来仍排在倒数。
因为题型简单的缘故,这回高二整体都考得不差,所以即使宋眠的总分比以往高了近50分都没能改变倒数的命运。
江舟没顾自己的成绩,每上一节课,就在宋眠刚发下来的试卷上勾勾画画,偶尔笔尖停顿眉头不展,曲指抵在下唇,陷入沉思的模样。
晚自习还没下,六班教室里很安静,偶有桌椅碰撞或交谈声,都很细微。
宋眠埋头替江舟抄写白天的课堂笔记。
男朋友很事儿,笔记要他抄,还勒令必须要过脑了再抄,字也必须写端正,保持基本的书面清洁,他只好像小学生练字一样,一笔一划的写。
江舟曲起食指,轻声敲敲他的桌子,递来一个巴掌大的小本子:“错题都整理在这儿了,回去翻翻公式和解析,明天我要再看一遍你的解题步骤。”
宋眠习惯了,乖乖接过本子,随手不走心地翻了两页,装作认真地点点头,“好。”
“这次成绩有进步。”江舟收拾了下杂乱的桌面,收拾得很慢:“选择题正确率都有提升,过两天我去印一份选择题题型辨析,你拿去记一记。”
江舟嘴角浅浅挂着笑,絮絮叨叨地说些琐事,好像很高兴的样子,他很少有这种时候,漂亮的眉眼敛去了冷淡,柔和得不可思议。
宋眠“嗯嗯”应声,默默放下笔,半撑着脑袋盯着他看了会儿,看得心花怒放。
江舟做了一天的错题本,手臂颇觉酸软,他活动了下手腕,眼皮微垂,静静看着宋眠桌上的笔记,没多久就睡着了。
学科竞赛近在眉睫,今年报名参赛的学生比去年多出近一倍,包括几次市联考分数都紧追在江舟的后头的两个学生。
外人常不经深究,自以为文科简单,政史地看来看去全是文字,光靠死记硬背就能考高分,这种说法实际太过偏颇。
众所周知,沪海文理科总分都是750,然而往前数三届,文科高考能上700的人数是零,而理科足有九个。
江舟虽被人喊学神,实则他本人并不轻松。高二过半,这次月考是他总分最高的一次,刚700。月考题目的难易程度根本无法与竞赛相提并论,江舟压力大到彻夜难眠。
他最近熬了几天大夜,分秒必争时还要挂心宋眠的学习。每次给宋眠找的基础题都是从十多张竞赛题卷中挤出来的时间,属实疲乏。
宋眠两只胳膊交叠在桌上垫脑袋,他侧过头,对着江舟清浅的呼吸,也睡了过去。
错题本宋眠回家后翻了一页,光看懂第一道大题就花了他两个多小时,难懂的公式和密密麻麻的文字搅得他头昏脑胀,于是丝毫不经过深思,他又故态萌发。
他阳奉阴违惯了,代写是他自觉讯速又靠谱的渠道,他依赖过度,以为次次都能天衣无缝。结果这次却在大道上翻了车,而且是翻在十字路口的连环追尾,一翻翻一串,翻得十分惨烈。
多次得逞的沾沾自喜让他疏于防范,弃了最初的小心翼翼,变得大大咧咧,以至于没想起来,江舟只是不爱看手机,并不是不看手机。
上午最后节课是语文,等铃响完,叶青点了几个学生,让中午吃完饭去趟德育处,宋眠是其中之一。
中午一点多,整座学校都沉浸在午休中,不比夜晚的寂静,白天生活气重些,远方偶尔传来的鸟叫,或树间吹起槐树叶的春风。
这些天的云层都很薄,晴空万里,今天气温相对前两天又升了几度,中午只套一件外套都觉得热。
叶青的办公室在三楼,宋眠敲了敲门,喊了声报告,进去时和上一人擦身而过,那人显然刚被训完,垂头丧气满脸郁闷。
叶青瞧见他来了,冲对面扬了扬下巴:“坐。”
她探身接了杯温水,放在对面,示意宋眠喝:“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宋眠后撤半步勾住椅子腿儿坐下,眼尾扫过一眼水杯中荡漾的液体,又倏然收回。
“不知道。”
他说。
这间办公室不大,除了叶青的办公桌外隔条过道还空着两张桌子,角落立的冰柜和盆栽就占了不小的地,在教师组的办公室中算小的,大概是想着人少清静。
室内很热,这段季节正在尴尬期,春天剩点尾巴,夏天又还有点距离,空调吹的仍是暖风。
叶青静静盯着宋眠看了片刻。
眼前的少年浑身戾气,眉目间尽是难掩的不耐烦。校服穿得松松垮垮,内搭卫衣的白色帽子胡乱耸在脖颈,袖子一只没过指尖,一只卷至胳膊肘,腿大喇喇张着,坐没坐相的懒散样。
过分的乖张。
叶青从桌箱掏出一个本子翻开,抽出支水笔翘开笔帽,在本子上画了几个圈。
宋眠被盯得不自在,低了点头,眼睛顺着她的动作挪过去,视线落在办公桌上摊开的那本习题册上。
那是他的寒假作业,封面写着他的名字,就两个字,还跟东拉西凑凑成一堆的偏旁部首似的,贼他妈丑。
“这是你的作业,里面的题都是你自己做的?”叶青把作业本推到他面前,说,“选择题全对,诗词鉴赏更惊喜,还知道有个手法叫顶真,有几页题答案甚至比标准答案还精辟。”
“我翻了好几遍这些答案,”叶青说,“这字不管怎么看都觉得和你那窜来窜去的小蛤蟆字不太像。”
叶青合上本子,让他看封面上他自己写的名字:“虽说这字体的运行轨迹尽量在往这上面模仿。但是宋眠,我可教了你两年。”
叶青年纪轻,教龄不长,毕业后刚带的第一届就是宋眠高一在的那个班,后来升高二又接了高二六,对宋眠的了解比楚小楠还深些。
她的神色是平日常见的严肃,宋眠有些无地自容的尴尬,被看穿的窘迫使他头快低到地上,恨不能钻地洞里去。
“何况,你这答题的正确率和平时的表现也不太像。”
看他垂着头,耳根都红了,叶青停顿了会,想了想说:“早上你妈妈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你的月考成绩。”
宋眠抬起一点头。
“我如实说了。”叶青说,“她在那边沉默了很久,可能有一两分钟吧,才说,说她们家兜兜很聪明,让我别放弃你。”
“其实不仅是我,小林他们也知道。”
宋眠眼睛倏地瞪得大了些,头彻底抬了起来。
他没想到舒颜私下会主动联系他的这些老师们,一时间,考低分的羞耻从心底升腾上脸颊,感觉脸皮火辣辣的。
“我妈怎么不来问我……”
他喃了句。
“问你做什么?听你亲口告诉她你考了300多分吗?”叶青睨他:“750分的题。不是我说,你这样的换我管我得直接抽死你。学习不认真学,作业不认真写,拿着你爸妈满世界跑挣来的钱去找人给你代写,你觉得你过不过分?”
宋眠:“……”
宋眠心里猛然五味杂陈,倒不是觉得行为多过分,就是单纯被人发现,并被层层剥开摆在明面受人批训而感到难堪。
他没吭气,左手食指微微蜷着,无意识地抠弄着藏在皮尺链下的小船尾巴。
“人活着,总要有故事。”叶青说,“你到现在,你的故事是什么?以后的呢?是大明星谁谁的儿子,还是市里哪条溜胡拐巷的某某某?”
“你的这本故事是否精彩,取决于你要如何去写。”叶青看着他,喝口水继续道:“我不否认你的外表可以给你提供不少捷径,可单单依靠外貌,路又能走多远?三十年后,四十年后,你能保证你的脸还长这样?”
宋眠啧了声,下意识摸了下左脸,触感软滑,没几秒慌乱放下手。
“是,不是说出头的路只有学习。”叶青语重心长:“可你现在的身份是学生,你已经在这个位置上了,在哪个位置就做哪个位置的事,我希望你用心思考,不要去逃避这些东西。哪怕比之前稍微刻苦一些呢?一点一点积累,久了总能有收获。”
“前方的路那么长,没有人会一直拉着你走,你得学会自己认识路,做自己的靠山。”
……
宋眠回教室时步伐有点飘,晃在走廊还趔趄了下。
其实从上高一起,他听过的鸡汤就挺多的了,无非就是贬他的学习,说来说去万年不变的总是那些话,不同的老师相同的说辞,久而久之耳朵自动能屏蔽这些,所以他一直没仔细琢磨过事。
关于现在,关于未来。
宋眠进教室时发现气氛不太对,前排有张桌子是侧翻在地上的,旁边有个女生趴在桌子上,肩膀偶尔耸动,像是在哭还是什么。
“怎么回事?”
他走过去帮忙把桌子扶正,问一旁捡东西的程亮。
“刚杨落落晕倒了,楚清辞给背去医务室了。”程亮捋了捋衣袖站起身:“动静挺大,大家先前都顾着睡觉呢,吓一大跳。”
“估计最近天天熬夜没休息好,”季末末说,“不是下周一有竞赛嘛,我看她成天都在刷题,中午好像午饭都没去吃,就搁那儿啃书呢。”
“操,看来学霸也挺他妈难当的。”张尽说,“这样下去身体早晚得垮。”
既然受不了,那就先放着,休息好了再学不行吗,做什么非得做这么绝,赶这一天两天,连健康都不顾。
宋眠短暂蹙了蹙眉,飞快松开,回到座位时发现江舟在看手机。
江舟的手很好看,握着手机的手指用了点力,手背些微泛红,就是脸色似乎不太好看。
?
“哥?”
宋眠看了会儿他的手,喊了声。
江舟没动,眨了几下眼睛,睫毛搭着眼皮一上一下,眼尾勾出一条浅浅的细褶,像弧度完美的弯月,明而漂亮。
“昨晚让你写的作业,写完了吗?”
良久,等宋眠顾自坐回了座位,江舟才开口问道。
“啊……”
宋眠一愣,右手在桌肚里掏了会儿,掏出一个草稿本来。
江舟接过去看了两眼就没再翻,宋眠见他似乎是深深呼了很长的一口气,又捏了很久的眉心,好几次嘴巴张开又闭上,脸色却是越来越沉。
“哥?我这写得不对吗?”宋眠歪头看他:“你要不要……”
“不用。”江舟打断他:“很对,公式正确,步骤完整,标点符号都认真抄了没弄错。”
“我昨晚凌晨三点才睡,一直在等你问我不懂的知识点,但我没等到。”他把手机放在宋眠桌上,屏幕还亮着荧荧的光。
宋眠垂下眼看手机,是他和陆衍的聊天对话框。聊天记录停在对方四十多分钟前发来的“请假条”,说下周有事,没法接活。
从很久前上课玩手机被点名后开始,江舟每节课前都会没收宋眠的手机,而宋眠也不设防,为了哄男朋友高兴,下课玩一会儿,到点准时交,还给江舟也录了指纹。
宋眠心倏然一空,后知后觉感到害怕。
夜路走多了,总要撞到鬼,情况发展到现在,是他咎由自取。
“是我逾矩了,单方面把你拉着走。”江舟看着他,眼里有浓浓的失望。静默了会,他的表情恢复曾经初识的状态,冷冷淡淡:“现在想想,好像说拉不准确,明明是我在扯着你走,也没问过你愿不愿意,是我自以为是,妄图改变你的生活状态。”
“我以为喜欢是一样的,有共同的目标,共同的理想,我想带你去更远的未来,就以为你愿意跟着我去。”
“对不起……”
宋眠彻底慌了,手去抓江舟的手,心脏像是被深山辟谷中什么难缠的怪异藤蔓给绕缠绞住,乱得撕扯般疼痛。
江舟还是那么淡淡的,家庭教养好到就算是生气也牵不出狰狞的面目来,让人想抓都抓不住。
江舟挣了挣,把手从他手里挣出来,宋眠还想再抓,手机被不小心甩到地上,砰的一声,前桌两人同时扭头看了眼地上,再看了看面色各异的两人,讪笑着帮忙把手机捡了起来。
第92章
江舟抬眼看了看壁上的挂钟,还十来分钟上课,他挣出手,拿著书包起身离开了座位。
宋眠顾不上手机,下意识伸手去拉,人走太快没拉着,指尖擦到点衣角布料。
“你去哪儿?”
他急道。
江舟没回他,兀自穿过过道绕去了郑其然的座位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