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席见只能下车。
两人脚前脚后步行进了小区。
宽阔的甬路上空荡荡的,路灯矗立,为他们照明。
“我家没人,房间很多,平常也没人来,你想住哪里都可以。”徐望小声说。
“嗯。”席见点头,“麻烦了。”
“嘿嘿,没事。”
又走了几分钟,他们到了徐望家。
没等按门铃,别墅大门就被打开了。
白胡子老管家从里面走出来,略显焦急的问:“哎哟,小少爷,你去哪了?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可急死我了。”
歉意一笑,徐望道:“抱歉呀,管家爷爷。”
“没事没事,哎,这位是?”
“这是我同学,席见,也是我同桌。”老管家一问,徐望巴拉巴拉全说了,“今晚他要在我们家住一晚,管家爷爷把我卧室旁边的房间准备出来吧。”
管家笑了,脸上都是褶子。
他飞快应着:“哎,哎,我马上去准备。”
“我们走吧。”
席见跟着徐望进了屋,才发现里面大的可怕。
但也有疑惑在心头盘旋不去——
为什么这个别墅这么冷清?
装修华丽,却一点人气也没有。
徐望却没有半点不习惯,从鞋柜掏出一双崭新的拖鞋,放在席见面前:“来,换鞋。”
换了鞋,席见跟徐望上了二楼。
“这是我的房间,旁边这个是你的。”
指着一件空房,徐望道。
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刚才的老管家和一个女佣正在换床单和被罩,他们手脚麻利,显然经常做这种事。
直到现在,席见才发现问题出现在哪里。
——人。
不是别墅的原因,也不是人气的原因。
是人的原因。
环顾四周,席见发现这个公寓安静的有点可怕。
摩挲下下巴,他斟酌着问:“徐望,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住吗?”
“是啊。”徐望快速回答。
脸上还挂着笑:“这里是不是特别大,装修也很好?”
皱着眉,席见单手放在徐望的脸颊两侧,然后稍加用力捏了一下,徐望脸蛋两侧的肉顿时挤到了一起。
正想说话,只听席见道:“不想笑,可以不笑。”
徐望不说话。
自顾自放开他,席见转而摸了摸他的脑袋:“不开心,就不要勉强。”
“你,你想问什么?”
“我问你就说?”
“嗯。”
“为什么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你的……他们呢?”
父母两个字席见没说出来。
不知为何,他觉得,徐望应该是不想听见这两个字。
“他们忙着做生意,没时间管我。”
“……”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自己也过的很好,真的。”徐望道,“其实这样也挺好的不是吗?在这个年纪,大多数学生还都被家长逼着学习,也没人管我,多好。我多自由啊,不用担心成绩下降,也不用担心考试不及格。”
“而且我还有足够的生活费,相较于太多人已经很好了。”
他解释给席见听。
也是解释给自己听。
席见久久没有说话,良久轻轻“嗯”了一声。
老管家和女佣铺好床单,悄悄退了出去。
看他们忙完了,徐望推着他进了自己的衣帽间。
“来来来,快点洗澡准备睡觉了。”
“这里有很多睡衣,你喜欢哪个就拿哪个。”
“不过,你比我高,这些睡衣可能有点小。”
最后在徐望的极力推荐下,席见穿了个大黄鸭的黄色睡衣。
睡衣比他平时穿的小了将近两号,露出胳膊和脚踝,看上去有点傻。
徐望“咯咯咯”笑个不停。
席见黑着脸进了浴室,洗完澡后和徐望说了声晚安,然后就睡觉了。
*
徐望家暖气很足,席见热的有点睡不着觉。
睁眼、起身下楼准备找点水喝,却在一楼角落的房间里发现点光。
卧室的门没关,席见悄声走过去。
然后推开了门。
空旷的卧室内,白胡子管家穿着睡衣,正坐在床上看电视。
进来个人,他第一时间察觉到。
“席少爷,您怎么起来了?是睡不着吗?”管家起身,笑着问。
“管家爷爷,您叫我席见就好了。”
“好,席见。”管家继续问,“你怎么下来了?”
“我,找点水喝。”
“哦,我给您倒。”
“不必,您休息吧,我自己来。”
从暖壶里倒了一杯水,在等水凉的时间里,席见和他闲聊几句。
“管家爷爷,我……”
“您想问小少爷的事情吗?”
“嗯。”席见点头。
“您想知道什么呢?”
“他父母……一直都不在吗?”
“嗯,大概从他初一开始吧。”老管家回忆着,“当时小少爷上中学,那中学是住校的,等他回来的时候……先生和夫人就走了。”
“他们,是生意很忙吗?”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总之就是走了。”
“那他们回来过吗?”他又问。
“没有。”轻叹口气,老管家道,“过年也没回来过,一走就是五年多。要不是我们每个月都有工资进账,小少爷的卡一直有钱我,我们都怀疑先生和夫人……”
眼底似乎有泪花闪烁,老管家的声音也有点颤。
“刚开始的时候,小少爷会问,会给先生和夫人打电话。”
“但他们的回复总是我忙着给你赚钱。”
“这个借口,用了五年多。”
“后来,小少爷就不打电话了。”
席见心泛起一层密密麻麻疼,像是无数根小针扎在心口上,难受的让他呼吸不过来。
他根本无法想象。
徐望背著书包欢欢喜喜的上学,回家父母却都不在。
给他们打电话得到的永远都是一个回复,过年也不会回家的父母,卡里有足够的钱花。
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们就像是失踪了一般,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哪。
而徐望,从满心欢喜的等待,到日复一日的期盼,再到渐渐知晓真相的失望,最后满不在乎,再也不想打听什么时候的绝望。
徐望,徐望。
他从来没有过希望。
父母生了他,却没照顾他。
盯着餐厅的大理石餐桌看了半天,他似乎能想象到,小小一只的徐望孤零零的坐在椅子上。
从12岁,到18岁。
桌子上摆着一盘盘佳肴,过年的团圆饭,却只有他一个人。
一个人过年。
一个人生活。
一个人坚强。
喉头发涩,眼眶酸胀,席见罕见的红了眼眶。
夜色不甚明朗,厨房的灯不亮,老管家没有看见。
“席少爷,我们少爷从没带人回来过。他害怕别人看见他这个残缺不完整的家,但您是第一个。”
“我感谢您,谢谢您愿意和我们少爷做朋友。”
席见没说话。
他似乎知道为什么徐望会把他带回来。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人生中的绝望非经历者不能懂。
哪怕是季玚,也不能懂。
虽然徐望和他是朋友,但后天畸形的家庭背景让徐望无形中自卑,所以他不会带季玚来。
而自己,恰好被他撞见自己打工。
猜测他和自己父母关系可能不好,进而动了恻隐之心。
所以才邀请他来自己家的。
不同的命运,相似的结局。
一个被抛弃,一个主动放弃。
都对家充满了失望。
或许并没什么不同。
喝完水,席见上了楼。
躺在床上,久久没有闭眼。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要不是席见没睡着,根本听不见。
起身开了门,看见站在门外的徐望。
徐望抱着枕头,可怜兮兮的看着他:“我,我今晚能和你一起睡吗?”
或许是被老管家的一番话影响,又或许是处于对他同情,席见没拒绝。
侧过身,他给徐望让了一条路出来。
“谢谢。”
熟练的把枕头放在床上,徐望乖巧的占了一半的床。
做完这一切后,他还拍了拍另一半床,道:“你上来呀。”
拖鞋爬上床,两人紧挨着躺下。
床铺很大,并排睡四个人都绰绰有余,但他们却贴的很近。
徐望翻身吧,把席见的胳膊抱在怀里。
然后道:“你知道吗,我今天特别开心,”
“为什么?”
“因为终于有人来我家了。”
席见心一阵刺痛,压抑着情绪问:“以前没人来过吗?”
“没有。”
说着,徐望脸在他胳膊上蹭了蹭,道:“你是第一个。”
“我的荣幸。”
“那,以后你能经常来吗?”
“……好。”
“嘿嘿,那我就更开心了!”徐望说。
“真是个小傻子。”
“我不傻。”
“有人来你家你就这么高兴,不是傻是什么?”席见问。
“我,我是热情好客。”
“嗯。”
接下来,两人谁也没说话。
过了十几分钟,徐望终于忍不住了:“席见,你睡了吗?”
“没有。”
“你,你就不好奇我父母去哪了?”
“你想说吗?”
“你问,我就说。”
“那我不问了。”
说他傻还不信,哪有人把自己伤疤揭开,上赶着让人看的?
“可是我想说。”
“那你说,我听着。”
“我想想啊,好久没想起父母了,我都快忘了他们的样子了……”
抱着席见的胳膊紧了紧,徐望道:“其实在我出生的时候,我以为我的父亲很爱母亲。可等我长大一点,我才知道不是那回事。”
“他们是商业联姻,没有任何感情基础。”
“后来生下了我,在我上初一的那一年,爷爷去世。这样一来,我父母双方的长辈就都不在了。”
“其实我知道,他们不喜欢彼此。”
“如果不是为了两家更强大,他们不会结婚。”
“没有爱情基础,却生下了我。”
“爷爷去世,他们就自由了。”
“他们早就办好了离婚手续,只是没公开而已。他们还想瞒着我,但我知道,我都知道。”
“可是我以为,他们会顾及我。”
“但后来,终究是我错了。”
“他们都走了,都不要我。”
说到这,席见伸手,拍了拍徐望的肩膀。
然后徐望继续道:“他们说是出去工作,其实都是在骗我。但是我信,我想着,他们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可是有一天我给妈妈打电话,电话里,有一个小女孩,也叫她妈妈……”
徐望声音染上哭腔。
他该如何骗自己?
怎么才能骗过自己?
这血淋淋真相,就这么撕裂开,赤/裸/裸的展现在他面前。
“他们根本就是不要我了!”
“我没有家了,成了没人要的小孩儿。”
“别人有父母,我什么都没有。”
“既然如此,他们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我!”
徐望忍不住小声哭泣,呜呜的哭。
席见一个翻身把人拦进怀里,抱着他。
大掌轻轻拍他的后背,低声安慰他:“没关系,都会过去的。你缺失的,在未来会有另一种方式补偿你。”
“我,我就是……呜呜,我,呜……”
“好了,想哭就哭吧。”
“呜呜呜呜……”
哭了十几分钟,直到徐望哭累了,声音渐歇。
席见才说话:“现在是不是好多了?”
“嗯。”
“就伤心这一次,以后不要再伤心了。我的家里也不是很好,但我们都要坚强的活下去。你说对吗?”席见柔声道。
“嗝……嗯。”
“要不要擦擦脸?”
“不要,也不要开灯。”
“那我们睡觉?”
“你抱着我,好不好?”徐望对他撒娇。
“好。”
睡梦中的徐望还在无意识抽泣。
但在席见怀里,这是他这么多年,睡的最安稳的一觉。
清晨三点半。
徐望睡下还没多久,席见的手机疯狂响起。
席见睡的浅,一下就睁开眼。
几乎是瞬间清醒,拿过床头的手机。
看见手机号码,他心猛地一沉。
第53章 我能不能靠在你身上睡觉啊?
清晨三点,尚未完全清醒的席见被强迫叫醒。
轻手轻脚的把徐望推到一边,给他盖好被子后走出了卧室。
“喂?”
“你是席见吧?”对面一名年轻男子的声音响起,冷清的有些不近人情。
“你是……?”
席见眉心微拢,心头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您好,这里是安阳派出所,你父亲昨日对你母亲实施家暴行为,被邻居报了警。现在他在派出所,吵嚷着要见你。”
听见母亲被家暴,席见眉头猛的皱起。
心头涌上一股怒气,放松的拳头猛的攥紧。
“他又家暴?!我母亲现在情况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