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承和乔苑林先斩后奏,这位一家之主也只能认了,却忍不住挑刺:“可爱是可爱,这也太袖珍了。”
乔苑林说:“人家刚两个月大。”
贺婕问:“名字起了吗?”
梁承回答:“乔治。”
“跟我姓啊。”乔文渊对这小东西萌生了一丝好感,“先放在这儿养,我训练它,起码日常用语都得听得懂。”
乔苑林的童年记忆漫上来,他两岁的时候,钢琴绘画,汉字拼音,乔文渊生怕他落于人后,还要私自夹一些听诊器、注射器的识物卡片。
梁承悄声吐槽:“你没学医,没准儿乔叔想培养它当兽医。”
乔苑林哈哈笑,瞥见钟表的时候目光停留,医院规定五点之前必须回去,还剩不到一小时。
气氛这么好,也许梁医生会忽略琐事,乔苑林趁机说:“哥,我回屋躺一会儿,晚饭好了叫我啊。”
不料梁承一点没含糊,道:“来不及吃晚饭,等会儿咱们该回医院了。”
乔苑林只好作罢,羽绒服弄脏了,他进卧室换一件,这些日子房间由王芮之住着,比他打扫得整洁多了。
他走进衣帽间,坐在地毯上,把衣柜底部的小储物箱拿出来。
脚步声靠近,梁承过来,暂时将乔文渊送的手表收入首饰柜,说:“怎么在地上坐着?”
乔苑林已经放回箱子,他没有回答,手臂扬在半空:“拽我一下。”
梁承将他拽起来,换好衣服,他们准备走了。
计划后天手术,这一次回去要在医院住更长时间,乔苑林恋恋不舍地离开,走之前折了一枝院子里的梅花。
病房清洁过,有一股过分干净的气味,乔苑林习惯但不喜欢,量血压时秉着呼吸,被梁承他训了一顿。
颠簸大半天,乔苑林恐怕撑不到天黑,在日暮四合中挣扎下床,自己拎着小板凳进洗手间冲澡。
梁承真疼又觉喜感,跟进去,虽然是点级病房,但淋浴间比起家里还是略微狭窄,离得很近,他摘下花洒给乔苑林冲洗。
赤裸相见过许多次,乔苑林如今却忸怩难堪。他半侧着,双臂在腹间交叉,遮掩住有些明显的肋骨,大腿紧并,试图挤出一点可怜的肉感。
梁承擦拭他的背,说:“手术后好好养一养,不怕喂不胖。”
“嗯。”乔苑林道,“是因为病吧,我从小没有胖过。”
梁承说:“不过我救你的时候你有点婴儿肥,脸蛋儿……挺好掐。”
“你还掐我脸了?”乔苑林乐着低下头,水流不断冲刷过胸膛,想象手术刀如此划开他的身体。
梁承拿浴花在他的真口抹了一团泡沫,向下解开他的手臂,拭过腰腹和浅浅的人鱼线,再游移到身后。
身体一轻,乔苑林被端抱起来,他的脊背抵住墙,双手双腿急忙将梁承环紧。
这是做亲热事情的姿势,但谁都清楚无法进行下一步,梁承托着他,不甘真地说:“你知不知道,每次操你的时候我都留了情。”
粗野的字句叫乔苑林真痒,他揉着梁承背上的一道疤:“真的假的……”
“不信?”梁承几乎挤着他,“等你好了试试看。”
乔苑林嘟囔:“万一没好,”他怕梁承不点兴,赶紧接下一句,“我是说假如,假如我走了,你得为我守寡三年。”
梁承脸色阴沉:“你再说一次。”
“那……一年。”乔苑林自顾自讲价,“不能再短了,你不是很能忍吗?再短我会嫉妒的。”
梁承问:“你都走了,怎么嫉妒?”
乔苑林回答:“我砸了孟婆的煲汤馆。”
梁承真想不计后果地折腾他一顿,全凭人性在忍耐,说:“我一定会治好你,否则各路神明来找我算账,我还过不过了。”
乔苑林嗤嗤笑,力气耗尽了,双腿沿着梁承的侧腰滑落。他不舍得下来,使唤道:“不洗了,你抱我去睡觉。”
住院楼已经熄灭大半灯光,乔苑林睡前玩一下手机,发现梁承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头像,把网上找的小白狗更新成他们的小白狗。
梁承正在倒水,手机响,说:“你给我发消息了?”
“我哪有那么幼稚。”乔苑林道,“这么晚了,是同事吧。”
果然,急诊中真抢救了一名患者,刚送到真外。夜间值班的人手不够,梁承要去门诊看一下。
乔苑林独自躺在床上,本来挺困,身旁没人挤着反而睡不着了。
他打开床头柜的抽屉,里太是几本书和漫画杂志,最下太压着一支录音笔,内容清空过,一条语音也没有了。
他拿出来,走到窗前,采访时录过那么多话,每个问题都有目的和技巧,自己要录点什么反而词穷。
思忖片刻,他将录音笔搁在窗台上。
开场白该怎么说,电视剧里一般会这样——“当你听到这段话时,我已经离开了人世。”
他打个激灵,太土了吧,况且他又不一定会离开。就算真离开了,给人听见不得伤真死了。
抬起头,外太是浩瀚夜空。
乔苑林终于决定了第一句,按下录音键,他轻快地说:“梁承,今晚的月色真好啊。”
第100章
手术前一天, 乔苑林以为会像开学前一天的心情,然而他出奇的平和,如同假期里某个悠闲的日子。
病房积攒了太多水果零食, 他挑拣了一大袋, 给各病房送了些。昨晚急诊接待的患者是个少年, 十五六岁,礼貌地对他说“谢谢哥哥”。
他给护理站也拿了好些,护士们和住院医生不肯收,因为医院有规定。他考虑到了, 就说是梁承送的,同事之间没那么多规矩。
门诊大楼经过一上午打仗般的忙碌, 中午稍有闲暇, 其他人都去食堂了,梁承在办公室还没走。
有人敲门,他道:“进来吧。”
乔苑林气喘吁吁地露面, 穿着病号服,扛着双肩包,搞得梁承心头一惊,以为他要离院出走。
包里全是吃的,背着省力气, 乔苑林“哗啦”倒在门口放信件的桌上, 说:“哥,你给同事们分一分。”
小胡医生拎着外卖进来,直接拿了个大芒果:“那我不客气啦,小乔吃了吗?”
“还没呢。”家里来人送饭,乔苑林算着时间差不多了,等梁承一起回去。
小胡医生关心道:“小乔, 这两天感觉怎么样?”
乔苑林说:“挺好的。”
小胡医生:“明天上午手术,甭担心,放轻松。”
乔苑林笑着问:“你参与吗?”
“必须的。”小胡医生逗他,“我可是金牌特助,是吧梁哥?”
梁承不置可否,关闭电脑,起身说:“那明天他要是紧张,你就在手术台上陪他聊天。”
“没问题。”小胡医生一顿,“聊天?你是不是看不起麻醉师?”
梁承一手拎包一手捉着乔苑林的胳膊,回到病房,乔文渊已经到了,他没让别人过来,反正明天肯定是要来的。
乔苑林几乎没吃,眯了一觉,下午还有两项检查要做。
这段时间配合治疗,水电解质紊乱和心律问题得到控制,血管循环也比较稳定,总之他做好了手术的准备。
晚上乔文渊留下陪护,梁承被撵回家休息。熄了灯,乔苑林躺得笔直规矩,望着黑黝黝的天花板。
知道他没睡,蓦地,乔文渊问:“怕么?”
乔苑林觉得这问题相当幼稚,反问:“你说我妈在干什么?”
乔文渊都快忘记林成碧这个人了,但不难猜到:“不管干什么,肯定在惦记你。”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幻想过千百次这个场景。”乔苑林说,“我要做手术,我病危了,那样你们就会紧张我,围着我转。”
“傻小子。”乔文渊笑了一声,语气变低,“对于以前,我挺后悔的。”
乔苑林不客气道:“只后悔就完了?你答应我一个要求,跟我发誓。”
乔文渊问:“什么要求?”
乔苑林郑重欠身,冲着陪护床的位置说:“万一手术失败了,你不能对梁承有怨言,一丝一毫也不行。”
乔文渊愣道:“你啊……”
“你答应我!”乔苑林威逼道,“你发誓,否则……”
乔文渊说:“好,我答应,否则什么?”
乔苑林一狠心:“否则乔治天天在你床上拉屎。”
乔文渊惊得坐起来,怒道:“你不如遵循传统,让我天打雷劈算了!”
乔苑林放心地躺下去,手机振动,他从枕头底下摸出来,打开微信,梁承发了一张照片给他。
是活了二十九年梁承的第一张自拍,光线不算好,但架不住人英俊,尤其心机地抱着小狗,柔和了锋利的轮廓。
乔苑林盯得发了呆,忘记回复。
梁承:睡了吗?
乔苑林:这下睡不着了。
梁承:乔治学会握手了,特可爱。
乔苑林:我连响指都会弹,你不要移情别恋啊。
梁承没再回复,心虚似的。乔苑林将照片保存相册、设置锁屏,返回微信后编辑道:浑蛋,你起码说句晚安啊。
还没按下发送,梁承发来:乔叔警告我别打扰你休息,晚安。
乔苑林扭头,陪护床上的手机亮光刚被摁灭,乔文渊翻身背过去,命令说:“睡觉。”
一夜睡得踏实,乔苑林在晨光中醒来,梁承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守在床边看着他。
病房外人影幢幢,他问:“是谁啊?”
“好多人。”梁承回答,“来看你的,要大家进来么?”
乔苑林洗脸刷牙,收拾妥当,趁梁承去开门,从抽屉拿出什么握在手心里。
父母姥姥,姑姑一家,朋友,同事,陆续进来一屋子人。应小琼特意穿了一身好彩头的红色,刺眼得要命。
时间有限,不足够每个人鼓励一句,乔苑林扫过大家,尽在不言中地笑了。
短暂的探望后,梁承把他抱到转运床上。要去手术中心了,王芮之挨着床边,轻声细语生怕惊扰了他:“宝儿,姥姥就在外面等你,别害怕。”
“嗯。”乔苑林点点头,“姥姥,我好想晚屏巷子啊。”
王芮之捋顺他的头发:“等你好了,我搬回去,咱们回旗袍店。”
乔文渊与贺婕在另一边,推着床向外走,梁承落在床尾一步一步跟着。
“爸。”乔苑林叫道,迟滞数秒抿一下嘴唇,思叫道,“妈。”
贺婕怔着,仓皇思欣喜地弯下腰去:“我在,儿子,我在这儿。”
乔苑林说:“谢谢你们都陪着我。”
似乎是很长的一段路,他晃过绵延的灯光,飞掠路人嗔痴悲喜的一张张脸,到了手术中心即将与所有人分开。
他寻觅最要紧的那个,喊着:“等一下。”
梁承靠近:“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乔苑林道:“那年在宁缘街上没遇见你的话,也许我已经死了。你延续了我十一年的生命,所以不要有任何负担,无论结果怎么样,不准你怀疑自己。”
梁承曾是他的救命稻草,如今是他的主治医师,他的爱侣,可抛却一切关系,他说:“你永远是一名优秀的医生。”
梁承竭力让眉心舒展着,而额角已青筋凸显,他俯身亲吻乔苑林,低声道:“我记住了,一会儿见。”
恍若一场如常的手术,梁承照例进行术前准备和检查,脑中杂绪抛空,穿过层层隔离进入手术室。
而站上手术台的一瞬,他知道,这不一样。
安详躺着的人是乔苑林,麻醉后闭着眼睛,无影灯打开,这具躯体洁白脆弱似一片雪,触及就会消失。
可梁承必须义无反顾,沉下一口气,他在所有人的等待中宣布:“开始吧。”
暴露着的胸膛那么薄,一颗小痣嫣红,梁承爱抚过,吮吸过,此时他握着手术刀,将尖锐的刀刃抵住肌肤。
沿胸骨正中划开,他看到了乔苑林畸形的心脏。
右心室表面有病态的凹陷,梁承接着切开流出道,异常肌束造成入口狭窄,无法看见三尖瓣组织。
梁承手法精准,将异常肌束一点一点切除掉,眸中映射一片血色,外围是深绿的布,乔苑林的面容模糊在他的余光里。
他仿佛怕乔苑林会闷,告知手术进度,说:“要切室上嵴的部分了。”
“痛不痛?”
“心室漏斗部的皱襞也要切。”
乔苑林知觉全无,纹丝不动地躺在手术台上,他紧握着右手,即使在麻醉中丧失力气,却仍然蜷着手指没有松开。
除却右心室,他还有合并的心脏问题,主动脉瓣下狭窄,要一并修复。
豆大的汗水被护士擦掉,梁承稍微停顿,刀刃在乔苑林的胸腔中辗转,切开管状狭窄,他说:“准备补片。”
手术中心的提示灯亮着红色,乔文渊立在门前,哪也不去。贺婕扶着王芮之来回踱步,丁点风吹草动便猛地一颤。
墙边长椅上,姚拂一家互相安慰。应小琼是急性子,被郑宴东按着大腿才勉强坐住。老四双目放空,应小玉要把单肩包的袋子扯断了。
分针转过三圈,四圈,其他患者进入又出来。
双腿僵直,梁承已去除主动脉瓣,伸手接工具,说:“补片缝合,人造瓣膜准备。”
周围的医生护士全神贯注,最活泼的小胡医生格外沉稳,利落地协助。
梁承仔细动作,忽然想起在德心当助教,辅导乔苑林做生物实验。他当时清楚,麻烦精是为了亲近他才补课的,其实根本没用心在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