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胜舟和周星远见状,两人都未作声。
“钥匙一定要收好!”王珩叮嘱道。“有假期我会回来的。”说罢又伸手使劲捏了捏江南的手,然后便和周星远进了安检口。
江南还不知道王珩一走就是三个多月未回,此时他还沉浸在离别的情绪里不可自拔。
王珩回来带教又科研成了拴上磨的驴子,虽然手术少了,但是上了管理层,杂七杂八需要考虑的事多了,别说假期,能睡个完整觉都不错了,最后终于一场重感冒引发的心肌炎,又重新躺回了VIP病房。
王珩的病倒,连带着小高都受到了波及,当收到老板住院消息,小高一路忙三火四地奔到医院,见老板躺在病床上人已经醒了,一手打着点滴,一手接着电话。
小高拎着笔记本一进病房,收到老板布置的骨科讲课PPT制作任务,霎时大脑宕机好几秒。他想到老板可能会给他布置最近展会计划、行业动态分析,唯独没想到是这个。他想问问老板你还记得我是历史系研究生吗?
他怀疑老板头晕之后脑子还没睡醒,抑或是老板和老板娘吵架了,脑子被南哥审问懵了。然而当他和老板确认的时候,老板都没给他说话机会,直接说了PPT制作要求,又把相关材料一股脑发了过来。
他用笔记本点开老板发过来的材料,满屏幕的各种骨头和偶尔冒出来的血腥场面,让他眩晕了好几秒。他感觉自己被扔到了南极洲,浑身血液都是凉的,零下几十度的气温让他的脑神经瞬间凝固了。
他硬着头皮在病房里做了好几天的骨外PPT,从初期的错误百出到熟能生巧,生生磨炼成了半个医学生,俨然一个合格的大学老师助教。
江南最近的火气就像即将承受不住压力要爆炸的锅炉。春节时,王珩承诺每月回来一次,都成了空口白话。别说回来,打通电话都难,尤其最近一连好几天电话没通,即使通了也没见到人影,全是语音通话。
他不得已打通了小高的电话。
当小高接到江南电话的时候,整个人愣了愣。他抬头往病房里瞅了一眼,老板正指导几个实习生。江南一顿带套路的审问,让他的大脑乱成了浆糊,当放下电话的那一刻,就像溺水的人瞬间被人捞上了岸,吸了一口久违的新鲜空气,即使是病房的空气也让他得到了彻底解脱。
江南最近忙完手头工作,本打算休年假,如果对方忙,自己少休几天,先过去陪陪他。此刻他觉得自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对方彻底献身事业了,自己像颗海星,被晾晒在了沙滩上。
他二话没说买了晚上八点十分的机票,飞机落地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从小高那里套来的信息,猜测王珩应该还在医院值班。他带着对对方无尽的想念走进电梯,又出了电梯,敲开了王珩办公室的门。
值夜班的小张见江南来,热络地迎上去,“江哥你来了!”
“他人呢?”江南指着王珩的坐位问道。
“你不知道吗?王哥在楼上VIP病房呢!”小张诧异地说。
江南瞬间瞪大了眼睛,双手抓住小张的肩膀,“哪间?”接着又追问道:“他怎么了?”
他的猛然动作让小张吓了一跳,同时由于江南的用力,小张的肩膀被捏的生疼,“原来那间!王哥心肌炎犯了!”接着他又安慰道:“不过这次不严重,江哥你别担心!”
江南已无心听后面的话,他直接冲出了门。走廊里的电梯还有很久才下来,他直接从楼梯一口气跑到了六楼。
还是同一间病房,这间病房已经让他有了阴影,快成了魔障。
又是这间病房!
他一口气冲到病房门口,敲门的手抬起又放下,踌躇半天,仍未敢敲响那扇门。
小高终于弄完了幻灯片,喘了一口长气,揉了揉快睁不开的眼睛,拉开了病房的门。原本带着困意的双眼,在见到门口的人时,大脑顿时变成了空白,整个人呆立在门口,脑里的神经片刻都崩断了。
他愣了几秒,迅速出来关上了门。
小张见江南来,腿都软了,颤着声音问:“南……南哥,你怎么来了?”
“他睡了吗?”
“刚睡。”
“严重吗?”
“最近好多了!”
江南推门进了病房套间,悄悄地推开病房里面的门,缓慢地走到床边,望见某人苍白的脸时,眼泪在眼眶里滚了一圈承受不住伤心而又心疼的重量,最终滚落下来。
王珩侧躺着,疲惫的人早已熟睡,梦里依稀有人抱着他,轻轻地亲吻他,他下意识地翘起嘴角叫了一声“江南”。
对方的梦话,让江南浑身颤抖,他想使劲拥抱对方,又怕将床上的人弄醒。又或者想冲动地把人叫醒问一句,“回H市行不行?”
半晌,他擦了擦自己湿润的眼角,起身拉好了王珩的被子,随后便在病房沙发上躺下了。
翌日,太阳从东方露出头脸,阳光攀上病房的窗户时,王珩睁开了眼,他抬手看了眼手表,时间还早,才六点多,换药的护士还没有来。他眼睛在病房环视一圈,当视线扫到沙发上时,陡然惊住了。
他犹记得春节时候许给对方的承诺,现在他成了满口谎言,出口成章的骗子。他抬起手捏了捏微蹙的眉心,眼前的情境成了一团乱麻,比面对一场高难度的手术还糟糕。
王珩已经没有勇气去叫醒沙发的人,也没有勇气面对,事业上意气风发的人在感情面前成了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直到护士敲门在门口喊道:“换药!”江南倏地一下醒了。王珩听见喊换药,立即躺回床上阖上双眼,护士走到床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佯装悠悠转醒。
“王医生,今天怎么醒这么晚?”小护士一面挂着药瓶一面笑着问。
王珩的心陡然一沉,半晌才答道:“做梦了,没睡好。” 话音一落,抬眼便和江南的视线不期而遇。
江南的嘴角带着冷笑,眼神也变得犀利起来,那眼神似乎在说:你耍的把戏我都看出来了!
像警察抓到演技拙劣的骗子,但是骗子丝毫不承认自己的错误,还用那拙劣的演技继续表演,妄图在警察这里蒙混过关。
“好了,王医生!换药的时候按铃!”嘱咐完,护士拿着空药瓶出了病房。
小高从隔壁进来,非常识时务买了两人早餐,把早餐放在病床的床头柜上,急忙转身出了病房,仿佛后面有人追他似的。病房里的高压气氛让他浑身打了一个冷颤,他连忙躲进对面的房间处理拍卖行的事务以躲避病房里战火的波及。
江南见早餐送来,暂时压下怒气,打开早餐饭盒,把八宝粥和小笼包拿了出来,端到某人面前,“吃吧!吃完再说!”
王珩抬头看了对方一眼,伸手接下饭盒,拿勺子舀了一口八宝粥放进嘴里,嚼几口便咽了下去,两人都静静地吃着,谁都未打破眼前的沉默。
见对方吃完,江南主动站起,把饭盒收拾扔掉,转身回来坐下想和床上的人说几句,外面的门便敲响了。小高在外面开了门,紧接着病房里便挤进好几位白大褂。
见有人在王珩旁边,几位实习生怔了几秒。江南见状连忙让开了位置,起了身找了个靠边的地方站着。
王珩摆了摆手,示意没关系。几位白大褂便进来把问题汇报了一遍,连带请教问题,在病房里讨论了一个多小时。
白大褂陆续都出了门,没几分钟韩辰进来。他见江南站在病房里,愣了片刻。他不是没想过给江南打电话,是王珩拦住了他。
进病房的一刹那,他察觉到病房里冷凝的气氛,自己像是夹在书里的书签,前后都有压力,他见王珩恢复还不错,关心几句便立刻跑了出来。
江南靠着窗户,手臂交叉站着,脸色越来越阴沉,两人见面直到现在,几小时里只说了一句话。
王珩则厚着脸皮硬撑,他早已察觉到江南的怒气,何况江南在乎什么,讨厌什么,惧怕什么,担心什么他一清二楚。忙于工作早已不能成为托词,究根结底是自己什么都想要,想要的东西太多,自己的贪心铺就了眼前的残局。
某人黑着脸走到病床前,拉了一把椅子坐下,盯着床上的人,“是不是忙完了?”
床上的人眨了眨眼睛,眼睫毛上下动了动,“没有,但是有说话的空闲。”
闻言,江南使劲咬了下嘴唇,手指指着对方的额头,“嘴挺硬啊!”
“别生气了!”
“怎么不生气,谁许诺我一个月来我看我一次的?”江南上前捏着对方的肩膀质问。“现在倒好!人没回来,还生病住院了!我就想问问你,你忙着事业和赚钱,把我和我们的感情放在心上了吗?还有你自己的身体也不要了吗?我离你这么远,不能照顾你,你能不能自己长点儿心!”他越说越生气,自己满腔情义成了冰激凌,对方想要的时候吃一口,不想要的时候放冰箱冷冻起来。
“王珩,回H市!你现在必须考虑这件事!”
江南直接说出了王珩最担心的问题。 他手指下意识的抓着病床上的被子,机械地折着被子边缘的褶皱,默然半晌,良久低声说:“现在不行。也不想和你许诺什么口头支票,目前看肯定回不去的,不过我会考虑。”
“珩珩,我担心你而且我爱你,爱得心快滴血了!”
“江南,不要说了,我都懂。”王珩拦住了江南的话,他怕自己承受不住,长久的分离,想到后面几十年,他不敢想。江南现在提出的问题早晚要面对,总有一个人要妥协。
他坐着有些累,一手撑着床又躺了下来,刚躺下,床头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起手机,瞅了眼屏幕,见是张朔的电话,摁了接听,两人通了二十几分钟的电话才挂。放下电话没多久,小张敲门进来,拿了一摞需要补的病历。
见状,王珩又蹭着坐了起来,床上放了床桌,补病历补了半天。中间穿插有几个大夫的签字,护士拔针,来来回回,病房就像那四九城的城门,门可罗人。
江南的心是疼的,仿佛热油锅里滚了一遍,说不出的难受。既气这个行业无可奈何,又气自己不能照顾他。
王珩忙了一会儿,人陆续走了,一个上午时间也消磨没了。小高订了餐,直接取上楼来,顺便把一兜水果放在柜子上。他见屋里气氛丝毫没有好转,老板的脸成了京剧的白色脸谱,苍白没有一丝表情。南哥的脸则像岩石般刀削斧凿,严肃的可怕。他放下饭盒和水果,一溜烟似的出了病房。
江南无奈地起身打开餐盒,把饭菜一样一样摆出来,又拿了一双方筷子递了过去,“吃吧!”
王珩没有勇气瞧对方的眼睛,低头接过筷子,餐盒里的饭菜香气扑鼻,吃起来却食如嚼蜡。
眼前的状况仿佛双方下棋走到了死局,进退无路可走,左右都受掣肘。他吃了几口便没心情吃了,放下筷子,饭盒一收,转身放在了床头柜上。
一上午没得到休息,收了饭盒他便躺了下来,自顾自的盖上被子闭上了眼睛,似乎闭上眼就看不见眼前的困境,似乎闭上眼一切就能抛诸脑后一样。
江南见他躺下,没有作声,此刻兜里的手机响,见是江胜舟打来的,便出门接电话去了。在转身进病房的时候,王珩业已睡着。
他轻轻的凑到床边,凝视着对方的脸,看不见黑彤彤的眼眸,看不见眨动的睫毛,只有眼角慢慢滑下的泪珠。
除了高中母亲去世那次,江南从未见王珩哭过,许是自己把对方逼急了。见对方梦里都流着眼泪,他心疼地无以复加。他开始后悔自己说出的重话,悔恨自己的口不择言,自己并不能一味的要求对方妥协,谁都没有权利强迫别人做出选择,即使这个选择是因为爱。
江南正在发呆,小高推门望了一眼,见老板睡着了,便想关上门,关到一半的时候,江南陡然伸手拦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笑剧场
江南:小高都转行帮你做PPT了!挺行啊!
王珩:强将手下无弱兵!
江南:嘴还挺硬!
王珩:心是软的。
江南:……
第94章 发现
江南朝对面房门努了努嘴,示意两人进里面谈,进了门,两人坐在沙发上。
小高先张了口,“南哥,什么事?”
“你和王珩在哪里认识的?”江南直言不讳,丝毫没给对方考虑的机会。
“在医院,我去过骨科。”
“你们不是第一次见吧?”江南直击要害。
小高心里一惊,交叉的双手,左手大拇指轻轻刮着右手食指指腹,沉默半晌,没有说话。
“他这样我很担心。他没有父母没有亲人,只有我一个人可以依靠,所以希望你知道什么事情,最好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能跟我说实情,我会感激不尽的。在H市有什么事情都尽可以找我。”江南恳切地说。
“南哥说得严重了,只是具体我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他去看过心理医生,很多年前了,现在不知道还去不去。”小高踌躇半天,嗫嚅地说。
“什么时候的事儿?”江南追问。
“大概是老板读博的时候。”小高一边回忆一边说。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有个高中同学BD学心理的,他提过一嘴,当时我并不知道是老板,后来我去医院看他的名字才知道。”
“你有同学的电话吗?”江南问。
“有,我找找。”小高低头拿出手机,翻了一会儿通讯录。片刻把手机递到江南面前,江南低头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齐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