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经过刚刚的一系列事件,陈明行的小叔神情莫测、眼神危险,却没有说什么。
他倏而哼笑一声,眼底兴味十足,抓着陈明行走进了天师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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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
众人维持着表面的客气与和谐,陆续坐下后,陈明行率先介绍双方。
“这位是陈明义,别看我两都是‘明’字辈,但他是我的小叔。”陈明行挺起胸脯,“我们家这二十年出师的弟子,要是被长辈们所承认,就会把名字的第二个字改成‘明’字。”
夏札对这个说法感到不可思议。他总觉得像陈家这样标准的古时封建大家庭,每一代人都应有各自的字,可是陈明行却说,他们被认同的人会被冠上同一个字。
而且,陈明行说的是“这二十年”,说明以前的陈家,或许不是这个规矩。
不等夏札想清其中关窍,陈明行便对陈明义介绍说:“这两位是沈衮和夏札。”
陈明义心里在想什么暂且不提,经过介绍后,他的目光更加频繁地投向夏札,嘴里言不由衷道:“原来是沈天师和夏……”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话留一半没有说完,转而说了一句,“久仰大名。”
夏札面色如常,仿佛未曾注意到他的停顿,言语简洁:“久仰。”
沈衮则冷声说:“不好意思,没听过你。”
陈明义:“呵呵,我也就是客气一下。”
沈衮:“虚伪。”
陈明行:“……”
这气氛,他现在离开这里,还能有机会逃离战争波及吗?
陈明义对夏札的兴趣远高于沈衮,故而也没有在意沈衮说话是否夹枪带棍,而是时不时就观察一下夏札。夏札不躲不闪,大大方方任由他看,不担心他能对自己造成任何威胁。
沈衮越看陈明义越不顺眼,食指与中指之间不知何时多了一张符纸。
他可以忍受其他人挑衅自己,并云淡风轻地给予回击,却无法忍受有人一直盯着夏札看,心里无端升起的烦躁压都压不住。
赶在沈衮发难之前,陈明义忽然朝夏札说了一句:“你是僵尸吧。”
陈明行浑身一震。
……哈?!
“见过养小鬼的,没见过养僵尸的,身为天师,居然和僵尸混在一起,不怕被人讨伐吗?”陈明义笑容奇怪,“而且,现实中居然真有会说话、和人一样的僵尸,我只在书里头见过,害我刚刚确认了半天。到你这个程度,随随便便就能掀了一座城吧?今天也算长见识了。”
被点出身份,夏札不慌不忙道:“谬赞了。”
“真淡定。”陈明义笑,“这是笃定我不会发难吗?”
一旁的沈衮弹了弹指间的符纸:“笃定你打不过我而已。”
陈明义:“大话谁都会说,不试试怎么知道。”
沈衮轻嗤一声。
陈明行还没有从“夏札居然是僵尸”这个消息炸弹中缓过神来,就再度被当下一触即发的氛围吓到,一个哆嗦后扬声道:“大家冷静点,富……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
陈明义率先笑笑,打破了战前般凝滞的气氛,语气交好道:“开个玩笑而已,其他天师怎么过日子、和谁接触,跟我有什么关系,不伤天害理我就管不着。所以说,你们找我过来是想做什么,我大侄子损坏了公物,让我来赔钱?”
陈明行摇头:“我没损坏公物。”
陈明义白他一眼:“该你说话了吗?”
陈明行:“……”
行,成年人说话,他不插嘴就是了。
两人让侄子叫家长,绝不是为了所谓的教育,而是因为侄子是未成年人,没有话语权,所以才引来他。他们的目的不是陈明行,而是陈家。
“你们想知道什么?”陈明义问。
沈衮开门见山:“楠城灵眼的位置。”
陈明义眯起了眼。
“这个问题不能随便问答。”陈明行忍不住插嘴,“虽然很多人都说我们是守阵陈家,但是灵眼的位置,就算是陈家人,也没几个人知道的。”说完,他补充,“我也不知道。”
陈明行说自己不知道,却没说陈明义不知道。
沈衮心中了然,没有追问,又换了一个话题:“楠城天师圈子扩大,罗耀这些人频繁出现在普通人的视线内,有你们陈家的原因吧。”
陈明义:“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沈衮把玩着手中的符纸,“我师父还在世的时候,说近几十年,各个城市天师的人数在逐年减少,靖城尤甚。还说离靖城最近的,拥有灵眼的城市是楠城,而他上次和楠城的天师接触时,楠城明面上的天师已经不出三十人。”
说到这里,沈衮直视陈明义:“但是你的侄子却告诉我们,单单你们陈家,现在就有三十几位天师。”
被点名的陈明行手足无措。
陈明义严肃起来,语气半真半假:“天师的人数能代表什么?只能说明我们敞开了学习道法的条件。况且,虽然我们陈家在楠城地位不一般,可像罗耀这样的人又不归我们管,他想做什么我们拦不住。”
沈衮扯起嘴角:“但愿你们不是罗耀等人的牵头人。”说完,他又漫不经心道,“你们守着灵眼,应该知道灵气正在消亡这件事。”
言下之意,灵气衰竭的大环境下,培养那么多天师是本末倒置。
两方都是聪明人,也都了解城市中的不为人知的隐情,许多话不必说得太开。
“知道又能怎么样。”陈明义理所当然,“现在天师不容易学成,需要解决的灵异事件却不见减少,我们多培养点助手而已。”说着,他停了一下,这才继续道,“如果我猜的没错,你是靖城的守阵人吧,你们的人管的这么宽吗?”
沈衮向后靠在沙发背上:“你们陈家为什么突然培养这么多低级天师,我懒得管。把你叫过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一声,我不信任陈家,你们在扰乱平衡,如果日后楠城的灵眼出了问题,我会插手。”
两人彼此对峙,分毫不让,试图从对方的话中提取有用的信息。
陈明义:“你有什么权利插手楠城灵眼的事,各城之间这么多年相安无事互不干扰,规矩不是你能破坏的。”
沈衮不客气地笑笑:“我就是通知你一声而已。至于规矩——你不如回去问问你们陈家的老人,当初封印灵眼的天师们,留下的究竟是什么话。”
第91章 玖壹
封印灵眼十分困难,当初那些天师和道者们,在出手不久之后,因为耗尽心神的缘故,便接连逝去。
灵眼出现的突然,天师们的死亡也发生的措不及防,甚至连当时相关的资料都没来得及整理。
无论是沈衮的师父,还是陈家太爷爷,开始走上天师一途时,灵眼暴-动一事都已经过去许久。他们都没有赶上那个灵气充盈的时候,对于当年的情况,也没有亲眼所见,后来所得知的情况,不过是口耳相传。
相对于其他城市,靖城作为五城的中心,留存着一份那时传下来的竹简——也是唯一一份,由当时参与阵法构建的天师写下,由靖城守阵人代代保管。
竹简上简单记录了负责封印的众位天师对灵眼的了解,讲述了封印灵眼的过程与缘由,并告诫后人,应该妥善守护灵眼,顺应天道走向,切忌多生妄念。
其中甚至提到了让后代天师互相监督一事。
竹简现在虽然只在天师博物馆里存放,可当年各城意见达成一致后,肯定也给各自的继承人留下了类似的口信,楠城不可能没有。像如今这样互不干涉的情况,不过是时间流逝、消息断层后,各城天师各有心思、默认放任下的结果。
“说实话,我对楠城不感兴趣,你们陈家想追求什么我也不在意,反正最后白费力气的人不会是我。”说到这里,沈衮顿了一下,这才意味深长道,“可要是过界了,我就不得不管。”
闻言,陈明义神色戒备,心底思索良多,警惕地看着沈夏二人。
与之相反,沈衮神态轻松地靠坐在沙发上,随意翻看夹在手中的符纸,悠悠然继续说:“因此,我希望你们最好不要给别人填麻烦。”
陈明义见沈衮才二十多岁,就如此大言不惭,一副要教导他们陈家的语气,不禁嗤笑:“等你什么时候嘴上长毛了,再到我面前来充当高人吧,就算我们过了界,也轮不到你来说教。”
言下之意,你算什么东西。
他话音刚落,沈衮指尖轻轻一弹,先前一直把玩的符纸就飞出去。
陈明义比他们先前遇到的那些术师反应要快的多,沈衮方一动手,他就立刻动作迅速地侧身,闪过了符纸的攻击。
符纸疾如闪电,越过了陈明义身侧,在触及墙壁之际,忽而破风呼啸一声,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竟然瞬间转了回来,敲上了陈明义的后脑勺。
这一击冲力之大,使得陈明义霎时身躯前倾,头晕眼花了好几秒。
沈衮抬手活动了一下手腕,淡定地看着头晕目眩的陈明义:“我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你们知道,什么叫一山更比一山高。”
好一会儿,陈明义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被一个小辈戏弄,他颇有点恼羞成怒,伸手就要反击。
眼看局势严峻起来,一旁的陈明行眼疾手快赶紧拉住了陈明义,劝说:“小叔,冷静啊!咱们可不是来打架的!”
陈明义被他阻拦,听了他的话之后,冲着他冷笑:“确实,我不是来打架的,是来解决你的破事的。”
这明显是情绪转移,陈明行可不想承受来自他小叔的怒火,不过他应付他小叔十几年,已经有了深厚经验,接话道:“对啊,所以咱们这不是在谈吗?小叔你可别转移话题啊。”
小叔来到天师博物馆还没有几分钟,就先是解开了夏札僵尸的身份,然后又跟沈衮杠上了,只能说不亏是他小叔,这份树敌的能力,从他记事起就没变过!
陈明义继续冷眼看人:“他先动手的。”
陈明行:可是是你先搞事的啊……
这话陈明行可不敢说,他看向了沈衮。
只见沈衮一言不发,抱臂看着陈明义,表情无惧,一副你要想打架我奉陪到底的架势。
陈明行怂了,但是再怂,他也不后悔叫来他小叔——好歹他小叔只是暴躁但不死板,叫其他守家训规矩的人来,他就死定了。
抱着杂七杂八的心思,陈明行竭尽全力地劝架:“小叔,您先听我说,今天这事是我有错,叫您过来,是想诚心承认自己的错误,让您作为家长,监督我、教导我,督促我成为一个有责任心有能力有……”
“闭嘴。”陈明义烦躁地打断他,“别给我整这些有的没的。”
陈明行在自家长辈面前,最喜欢装憨憨,熟练运用“油嘴滑舌”和“傻不愣登”的转换来蒙混过关,此时见小叔这个语气他也不害怕,像往常一样哈哈干笑了两声:“在小叔您面前,我怎哪儿敢整什么有的没的?我那都是打心眼里想说的真话!”
表完态,陈明行挠挠头,继续憨笑道:“其实我叫您过来之前,也是觉得您能和沈天师、夏天师成为朋友,毕竟像你们这样,这么年轻就这么厉害的天师,一座城市能出几个?虽然古话说不打不相识,但是这种缘分遇到就是赚到,大家还是和气生财比较好……”
看得出来,陈明行该是一直在陈明义面前这么说话的,陈明义不耐烦的情绪越来越明显,可也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
陈明义厉声道:“还说呢,话那么多没个重点,我来这儿是为了谁?咱们陈家谁教过你,让你去跟罗耀那样的人接触?你爸妈你叔伯一个个耳提面命说的话,你都给吃进肚子里去了?!”
陈明行立刻站直了身子,乖乖认错:“小叔我错了!我不该不听你们的话!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陈明行认错的态度不错,陈明义也没说满不满意,在外人面前,不能让自家人太丢。
陈明义转头看向沈衮和夏札:“陈明行的事是他错了,你们需要补偿可以提。至于灵眼的事……我只能说陈家会做好我们该做的,其他的无可奉告。”
他没有再点出夏札是僵尸这件事。
这是一种投诚——我既然不提起靖城守阵人和僵尸为伍的事,你们最好也不要再有插手楠城事宜的心思。
大家在给自的地盘安好,管好自己的事就行。
沈衮闻言轻笑了一声,眼底却没什么笑意。
夏札品出了陈明义话中深意,却身不关己似的去泡了一壶茶。他动作舒缓而赏心悦目,态度有礼,甚至在陈明义打量他的时候,心平气和地回以带着平和笑意的眼神,似乎全然没把陈明义放在心上。
反倒令陈明义刮目相看。
如果不是他身上萦绕着似有似无的、属于僵尸的气息,单看眼前人的样貌和举止,与“阴煞之气”这几个字,全然联系不到一起。
有的事,只要可控,且不干涉到自己,就可以做到心知肚明却不提及。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几人话语中夹枪带弹,你来我往几个回合,谁也没从对方口中再翘出些什么。若说有什么收获,那就是陈明行接受到了来自三方的、深刻的思想教育,程度不亚于被洗脑。
这导致陈明行被他小叔带走之前,始终哭丧着脸。
陈明义领着陈明行站起了身:“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事,就不留着了。感谢两位对我侄子的‘教导’,回去我们陈家会对他严加管教,不过走之前,还是奉劝两位——年轻人,不要自视甚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