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札闻言,转头看向沈衮,双眸粼粼似是好奇。
被他看着的沈衮瞬时挺直了身子,板着脸:“专门解释什么?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会,我沈衮向来只说实话。”
难得看见沈衮紧张,老赵抓紧机会打趣他:“可这只能证明你会开车,不能证明你不是没钱买车啊。”
虽说现在社会的大趋势是崇尚科学,沈衮干天师这行当的,业内行情并不好,人们少有信这些玄乎事情的。可正所谓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电视上的“大师”一出手都是有数的,天博里卖的各种符价钱也不低,真不知道沈衮是怎么穷成现在这样的。
夏札眼底也染上了促狭:“赵先生所言有理。”
沈衮看他一眼,生气又无可奈何:“怎么才新生三个多月就学坏了。”
再也不是那红着脸,站在天博门口问他招不招人的可爱小僵尸了。
说完又从后视镜里狠狠地瞪了老赵一眼:“看什么?说你呢,你别带坏他,否则我有的是时间跟你秋后算账。”
老赵:“……?”
第15章 拾伍
不知不觉,车开到了城郊。
停车的地方格外眼熟,正是老赵车抛锚,他们发现了碎尸的地方。
这时候正值黄昏,今日连续多云,荒无人烟的高速公路上显得阴凉又萧索。不知是不是错觉,在他们下车后,四周似乎渐渐升腾起了薄薄的白雾,稍远处的树都要看不大清楚了。
老赵浑身一哆嗦,搓搓胳膊:“咱们怎么又回来这里了?”
“一般来讲,灵魂在自己死前的地方,是能力最为强盛的,在这里更容易发现鬼魂的蛛丝马迹。”夏札先于他们下了车,边看向四周边说道,“而且死者的尸首在这里,也便于超度。”
夏札所说皆是他近些日子学到的怨鬼相关的内容。
在沈衮的帮助下,他在以极快的速度汲取着各种鬼怪知识与现代常识,他十分珍惜活学现用的机会。
这样想着,他看向沈衮求证。
“没错。”
沈衮冲他赞同地点头。
刚说完,他又立刻补充道:“虽然像我这么强的天师,不管多么微弱的阴气和鬼魂都能看到就是了,过来这里主要是为了方便超度。”
他再自诩强大,超度这个步骤,还是要找到尸骨才能进行的,凭空做不来。
“像我们这样整天往案发地点跑,万一被哪儿的监控逮个正着的话,可怎么办才好?”老赵往抛尸地点看了两眼,十分发愁。
这话沈衮就不爱听了。
“你当我的障眼法是闹着玩的不成?”
“可这么大一车停在高速路上,要是监控和路人看不到,撞上来怎么办?”
那不就成了灵异事件了……
沈衮态度懒散,抬眼说:“那就让他们撞不上。”
说完,他伸出右手,在空中随意一挥,那辆二手车便四平八稳地漂浮起来,进入了树林上空。
这招夏札在书上见过的。
沈衮让车停下,看向夏札:“来,试试看。”
话音刚落,他就放下手臂,卸了灵力。
刹那间,汽车猛然向下坠落。
见这情景,老赵下意识抱头惊呼一声:“哎?!”
夏札立时反应过来,抬手做出微微托举的动作,在轿车砸向灌木前,制止了它的降落。
“不错,”沈衮点头,“对自身灵力运用十分到位。”
夏札谦虚:“还要感谢老板的培养与夸奖。”
除了身为僵尸,除了身为僵尸醒来就会的法术,夏札也在学习其他法术。因为灵力强大、心细聪敏的缘故,他学起来轻松,也能很快娴熟运用。
可也正是受限于僵尸的身份,诸如朱砂画符之类与自己属性相克的手段,他难以沾得,学到现在还是学不会。
想来还是有些可惜的。
老赵深呼一口气的同时,不由得说道:“哎我说兄弟,虽然是二手车,那也花了我大几万,你们别当玩具使啊!”
作为一名兢兢业业的社畜,毕业四年攒几万容易吗?!
“这车上要发生过凶杀案,你还敢开它?”沈衮问他。
“啥玩意儿?”老赵懵逼,“我和我的二手车不是无辜的路人吗?”
“当然不是。”
“所……所以你是指?”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说着,沈衮选了一处较为宽敞的地方,夏札将车稳稳地放了过去。
“亡魂在,尸骨也在,可以开始超度了。”沈衮双手交错,骨节咔咔作响。
几个月来第一次见沈衮如此正式地超度冤魂,夏札颇感兴趣地站在一旁,不错神地看着。
只见沈衮悠悠然地走到了二手车旁,食指指节敲了敲那车的后备箱,两声闷响后,一股子腐朽发臭的气味便从后备箱里逸散出来。
夏札闻不到除了新鲜人味儿之外的东西,腐烂的尸体因为不好吃,所以已经被僵尸本能摒除在可识别范围之外,因此不动声色。
据沈衮所言,他与寻常僵尸不同,随着灵力的增长,嗅觉会逐渐趋于常人,但在那之前,他还需要继续修炼。
老赵却捂住了鼻子,皱眉道:“什么味儿,熏得我有点头晕反胃……”
沈衮:“死亡多日的味道。”
夏札提醒老赵:“接下来,你可以选择不看。”
人向来有好奇心,越是不该看越是控制不住想看,再加上老赵自诩不是第一次撞鬼了,便努力做出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捂着鼻子说:“没事儿,你们敞开了造,都是社会人了,哥没在怕的!”
听见这话,沈衮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下一秒就打开了后备箱。
霎时间,原本就让人呼吸不畅的气味越发浓重,腥臭呛人,令人几欲作呕。
这是发酵的尸臭,寻常人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因此老赵只能描述它的恶心与刺鼻,却说不出来是什么味道。
渐渐不再被那刺鼻的味道所蒙蔽,老赵这才朝着被打开的后备箱看去。
双眼猩红的女人抱腿蜷缩在那里,直勾勾地看着他。
老赵霎时呆立住。
一阵阴寒顺着他的脊背直攀后脑勺,可他却没有移开视线,不是无畏,而是不能。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女人头顶突然破了一个血洞,湍湍鲜红血液顺着她的脸颊淌下。渐渐地,伤口越来越大,她的头颅也想被重物狠狠敲击一样,开始扭曲变形。她的脖子上出现血痕,皮肉与筋骨如同被利刃割破,逐渐断开,四肢也开始扭曲。
“斯拉——”
耳边是若有似无的皮肉被刀割裂的声响,磨在骨头上的咯吱声令人头皮发麻。她微张着嘴,企图求助,却只发出痛苦低哑的嘶吼。
随着时间推移,一道道无形的刀落下。
女人的身体从车上滚下来,瞪大的眼中淌出血泪,不消片刻便破碎成了切口参差、大小不一的肉块,最终四分五裂,肉块淌了一地。
死状何其惨烈。
少倾,那些肉块和血液开始腐烂变质,直至化成黑褐色,女人便再度出现在后车厢内,又是一轮肢解的过程。
沈衮面色如常,手虚空一划,不停变换的死亡场景消失,女人的灵魂完整地蜷缩在车里,恨恨地盯着在场三人。
照理来说,尸体已经被四分五裂抛于荒野,附着在车上的只有灵魂,不该有死尸的气味。可想来是死者不甘,怨恨极重的缘故,在沈衮迫使她现形之后,她便一遍遍地用魂魄重复自己从身死到腐烂的过程。
糅合着愤恨与怨念,使得本应该为幻象的腐朽气息具现,鲜血翻涌而出。
可见其怨之深。
只可惜道行低,最多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只能恐吓,无法伤害。
“高速路上每天那么多车经过,却只有你的车抛锚又招来了阴风。”沈衮指着那女鬼对老赵说道,“不过因为那尸体,是从你车的后备箱里扔下来的罢了。”
“准确的说,她在车上的时候,还没有死。真正的死因,是后来在此处的虐杀。”
老赵早就被刚才直观血-腥的场景吓懵,听到沈衮的话,便愣愣地反问:“我,我车上扔下来的话,所以就,就是……我杀的?”
沈衮:“……”
往老赵身上打了一道清醒符,沈衮这才又说:“仔细想想因果关系。”
清醒符将老赵从魇住的状态中拉了回来,他浑身一震:“我的上任车主?!”
沈衮点头:“有了调查主线,往后查就是警察的事了。”
他们要做的是处理这怨灵。
老赵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什么仇什么怨,会把人那……那样?”
如此手法生疏而残暴的虐杀,凶手的暴虐和毫无人性可见一斑。
夏札也是第一次见这真正意义上血肉模糊的画面,出乎他自己预料的是,他在为亡者悲哀的同时,却并没有对血-腥的场景感到害怕或胆寒,仿佛自己曾经见过、甚至身处过,比这更可怖的地-狱。
沈衮:“事发原因尚不明确,但永远不要小看人的恶意。”
“这种变态还有很多?”老赵不愿相信。
夏札也看向沈衮,忽略心中的异样,寻求一个答案。
沈衮目光深沉,言简意赅地讲述了几个性质恶劣的案件
“南大碎尸案,受害人的遗体碎片在其失踪九天后的清晨,被一名清洁工发现。凶手为消灭作案痕迹,将其尸体加热至熟,并切割成2000片以上放进垃圾袋中抛掷。”
“HelloKitty藏尸案,案中二十三岁的女死者,遭多人禁锢于住宅内,过程中被迫饮尿、吃粪、施暴、焚烧身体等。死后又被肢解、烹尸,头颅被塞进一个HelloKitty洋娃娃内。”
“黑色大……”
老赵赶紧阻止他:“停!兄弟别说了!”再听下去,他觉得自己能立刻失禁。
夏札紧紧蹙起了眉,望向被禁锢的冤魂。
比起沈衮,身为僵尸的夏札更能直观地感受到她的绝望、不解和怨恨。
她对自己的死亡感到深深的意外。
或许被藏在二手车后备箱中抛尸的死者,没有任何过错,甚至在此之前没有见过凶手,却在某个照面后,遭受了如此无妄之灾。
这个世界上,总有人能比魔鬼更令人胆寒。
第16章 拾陆
沈衮对着尸体和灵魂念了几段超度的经文,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成三角形的附录,一挥手便引燃。燃着的符纸化成玄妙高深的文字,飘至女鬼身前,没入了她的眉心之间。
“等警方了结你的案件,凶手伏法,就去转生。”
女鬼挣扎着弓起身,面目狰狞,咬牙切齿:“不!我要亲手报仇,他不配为人!”
“当然可以。但你要想清楚,一旦这样做,你手上就染了业障,沾了因果。如果等法律制裁他,你说不定还有个来生可以盼望。”
怨鬼闻言,面目越发可怖,眼球几乎要从眼眶掉出来,声音凄厉:“凭什么?凭什么就劝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那天本该回家的,不过是加班晚了些,在走回小区的路上无故被人打晕绑走,你让我怎么想清楚?!我做错了什么?!”
“我没有劝你,只是提醒。”沈衮却不为所动,“我的职责是避免妖鬼扰乱常人秩序,你若动手,我必阻拦,这是工作。”
这也是天师博物馆职责所在。
他无权阻止和改变任何人或鬼的决定,但关键时候,必须阻止。
说完,沈衮便让老赵拨打报警电话,让怨鬼自己思考,左右她也跑不了。
老赵一听,忙掏出手机说:“该我走剧情了?”
昨天他们可是把戏编排得有鼻子有眼的,这时候该派上用差了!
谁料沈衮只是把自己手机递给了他,屏幕亮着,正显示着一个人的备注和号码:“打这个警官的电话,提一下我的名字,给他说出你的故事,让他顺藤摸瓜找凶手。”
老赵愣了愣:“不走剧情啊?”
“这孙警官是我前几年认识的,一开始不信神鬼,解决一宗悬案时百思不得其解,正赶上我在解决那事的厉鬼,就放弃了科学。后来他办案遇到难解的事件都会找到我,看是不是有妖鬼作祟,我这边遇到命案之类也会找他,算是互帮互助。”
“那我们昨天那么认真是为了……”
闻言,沈衮看傻子一样瞧他:“我昨天开玩笑呢,你没看出来?”
老赵:“……”
谁踏马看得出来?!谁?!
开玩笑有这么详细具体认真的吗?!有吗?!
他快忍不住口吐芬芳的冲动了。
太难了,他真的太难了。
沈衮平日里话很少,尤其是上学那会儿,曾背负了多年冰山冷酷寡言型男校草人设。可能长得帅气,就做什么都是对的,所以他冷僻孤高脾气古怪,那都是魅力的具现,话少、看起来不合群也都成了独特的优点。
直到后来沈衮对老赵说出了那句“啧——”,老赵这才发现,什么寡言冷漠都是虚的。
沈衮并不是话少的人,只不过他只在两种特定的情况下才会释放自我——一是牵扯到灵异鬼怪事件的时候;一是开启嘲讽模式的时候。
根据经验,往往这两种情况都是在同一个场景里。
而每每这个时候,另一个人当事人都能被他三言两语说的牙痒痒,恨不得堵着他的嘴。
这次同样,老赵深呼吸一口气,这才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