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珩笃定道:“你没想过。”
简行想做什么就去做,才不管是失败与否的后果。他身上就是有这么一股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决然,他从来不畏惧死亡,其根源是,简行根本不觉得死亡是一件值得恐惧的事。
兰珩的语调让简行很不舒服,甚至说得上是简行最讨厌的方式。但正是这样含沙射影的口吻,让简行的心陌地发软。
兰珩在发脾气,其根源是担心他。
虽然这种方式让简行很不喜欢,甚至有些反感,但毫无疑问地,兰珩在关心他。
简行不想无理取闹,也不想误解他人的善意。他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兰珩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你真的不用这么敏感。为什么要设想那么多失败的后果呢?而且你看,我不是成功了吗?我做到了,这就是现实。为什么你要抓着莫须有的设想不放呢?”
费边和兰珩所担忧的,不过是他失败后的代价。
问题的关键是,他根本没有失败,他们又为什么一定要沦陷于虚幻的假象中?
明明有更直观的现实摆在眼前,可他们就是不愿意相信。他们非得不断想象惨烈的后果,给他的行为添上一笔危险的符号,再将他的行为全盘否定。
简行的话看似很有道理,兰珩却知道,这不是的。
简行完全可以选择在之后更稳妥的地方进行超车,比赛的时间还很充沛,可以选择的机会有很多。这些机会更加安全、更加稳妥,同样也更加合适,可他偏偏选择了这个地方。
若是当时的塞缪尔动了动方向盘,占据更多的赛道空间,就算简行能够控制赛车甩尾,也没办法避免二车的碰撞。
赛道是那么得窄,简行这个超车行为确实炫酷,却完全是踩着刀尖而过。
若不是死神暂时漏看,简行面临的必然是悲惨的结局。而在这灰色的结局上,也许还会牵扯到塞缪尔。
兰珩平静地看着简行,又抛出了一个问题:“如果我死了呢。”
简行怔然。
这个节骨眼,兰珩说出这样的话,显然带有气话成分。但简行的指尖还是无法避免因此颤抖。
在听到那个“死”字,简行的心跳似是漏了一拍,清醒的大脑像是死机了片刻,完全不能运作。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兰珩主动提起,他光是动了点苗头,便急切地斩断思绪。
哪怕简行不去看着兰珩,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这极具穿透力的视线,如同要将他凌迟处死般,一寸寸折磨着他的神经。
兰珩说:“你也无所谓。”
简行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氛围,他转过头,神情异常复杂:“你不要这么说话,好不好?”
恋人翻天覆地的改变让简行无法适应,难过的同时又有些委屈。
兰珩的心头不发控制地柔软,其实早在第一眼看到简行时,他所有的郁闷、惶恐、不安都已烟消云散。
但他总想做点什么,哪怕他的行为没有任何效果。
兰珩没有说话,这让简行赌气似的坐回了沙发上。他低头摆弄着手机,不断地刷新手机页面,却看不进任何东西。
恍了一会儿神,简行的后脑就碰上了一个温热的触感。
不会有人比他更熟悉这样的触感了,他曾在多少个日日夜夜深刻体会过这双手,以至于他闭着眼都能描绘出这双手的模样。
耳边又响起了嘈杂的风声,这让简行更加困惑了。
兰珩在给他吹头发。
简行不讨厌洗头,但是极其讨厌吹头发,因为他的头发很难干。他总是随便地用毛巾擦干头发,再胡乱地吹两下。
没有干透不要紧,他会过一会儿再去吹。
这个过程是很麻烦的,因为简行过一段时间就要摸摸自己的头发,看看头发干透没。没干透的话,他就继续去吹。
有了兰珩之后,兰珩总是会帮他将头发吹得干透,才任由他乱跑。
兰珩吹头发的过程很温柔,简行从未感受到头皮不适,这这个过程中,简行可以刷手机、玩游戏,甚至可以呼呼大睡。
其实兰珩真的是一个很省心的恋人,他从来不会和你抱怨,也绝不会跟你无理取闹。许多次看似闹小脾气,其实兰珩根本没有生闷气,不过是想要和你玩情调才刻意为之。
他待你温柔体贴,将你照顾得无微不至,永远将你的利益搁置在自己之上。哪怕委屈自己,也不愿意委屈你。
这是兰珩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生气”。
简行问:“你在做什么?”
兰珩说:“给你吹头发。”
简行又问:“那我们在做什么?”
兰珩回答:“我们在吵架。”
一本正经说出这样的话语,让简行突然感到轻松,所有的不悦、沉闷一扫而空。
简行道:“我们在吵架,可你还是要给我吹头发。”
指尖在他的发丝上转移,风力始终保持在一个适宜的温度,不会让他的头皮很凉,也不会很烫。
兰珩:”不影响。“
吵架并不影响兰珩为简行吹头发。
简行突然想吻兰珩,他问:“吵架能接吻吗?”
兰珩的手似乎顿了顿,简行有着得逞后的小得意,却又听到兰珩拒绝道:“不能。”
“做/爱呢?”
“不能。”
简行仰着头,费劲地看着兰珩:“那我们能做什么?”
兰珩将简行道头拨正,以便更好地吹头发。
他说:“能冷战。”
情侣之间的吵架总是伴随冷战,二人用尽最刁钻、最恶毒、自以为攻击力最强的话语来贬低对方、辱骂对方,好像这样,就可以让对方感同身受自己当时的怒火。
有那么个瞬间,那些可怕的话语几乎要从简行口中吐出。但一想到兰珩,他便说不出口了。
他不忍心。
简行:“但我不想冷战,我想和你热战。”
兰珩轻轻点了点简行的后脑,略有责备道:“坐正。”
简行故意捣乱:“如果我不呢?”
“不吹了。”兰珩关了吹风机,将吹风机放回原处。
简行摸了摸头发,已经干透了。
兰珩打算走了,简行却一把将兰珩推到了墙上。这样的姿势让他像是霸王硬上弓,但简行也顾不得这个动作有多尴尬。
简行啄了啄兰珩的唇角,软着嗓子道:“不生气了好不好?我不想和你吵架,更不想和你冷战。”
兰珩静静地看着眼前之人的面孔,明明说刻意的服软,却总是带着一股侵略性,仿佛低头的人不是对方,而是自己。
简行总是这样轻而易举地服软,让兰珩认为,自己好像有那么一丁点儿程度地重要。
在下一秒时分,简行又总是会打破他这种妄想。
不可否认的是,兰珩在简行心里确实有分量,不然的话,这么骄傲的人也不会一次次低头。
人与人的心意想法不能互通的坏处就是,你永远不知道,这点分量究竟有多少。
差一点,就是差之千里。多一点,又也许是浩瀚无垠。
兰珩:“我害怕。”
“别人都是避免危险,”兰珩道,“你总是主动寻找危险。”
兰珩终于肯正常和他沟通,这让简行大喜过望,他迫不及待解释道:“我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我脑中就是有一股信念逼着我这么做,好像我不这么做,我就会遗憾终生。我的行为……确实很危险。但是,我不是成功了吗?”
“而且现在赛车的安全设施很完善,我不会有事的。”
任何体育赛事都会设置安全设施,来尽可能保护运动员。但任何运动都存在危险,人类无法完全避免。
“我想支持你的一切。”兰珩这么说着。
简行像是看到了希望,刚欲开口,又听到兰珩道:“可我害怕。”
兰珩也确实是不怕死亡的,他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绝对不会惧怕极限带来的风险,就算因为比赛事故死亡,他也不会眨眼。
但他不会去主动寻死,他会将自己的驾驶保持在安全的极限边缘。
简行不同的是,他总是致力于打造任何超高风险的、炫技的、高难度的、一旦失败就要付出惨痛代价的驾驶。
这对他来说很刺激,很热血。
哪怕知道自己下一秒就会死亡,简行依旧会这么做。
简行吻着兰珩,道:“让你害怕了,对不起。但是,你应该相信我呀,你男朋友这么厉害,一定不会有事的。”
上一次在这个话题上,简行也是用这样的方式让兰珩妥协,让兰珩不去想这事。这一次似乎重演,兰珩又沦陷在简行的甜蜜攻势下。
只要简行想,他总会将别人哄得团团转,即便这些话不是发自内心,却让人忍不住深信不疑。
兰珩知道自己是自欺欺人,却依旧无法避免地选择站在简行这一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吵架”,与大部分吵架的情侣一样,又不一样。
网络上对简行的讨论也是风起云涌,不少人认为简行为比赛制造危险,甚至有委员会的成员公开抵制简行这种驾驶风格。
反对的人一致认为简行在赛车这件事上已经疯了,他们认为将简行继续留在赛道上,迟早会毁了所有人。
简行如同一枚随时会爆/炸的炸/弹,一不小心就会引火烧身,也会殃及赛道上的别人。
支持的人也不在少数,这些人认为,赛车本来就是极限运动,极限运动就是看运动员们不断挑战极限。
看着简行不断以跨越极限,在死亡的边缘游走,仿佛戏耍死神的行为,极大取悦了观众。
不少人表示,我看赛车就是看个刺激,要是赛车不刺激了,我看赛车做什么?
就连网上的论坛,也十分热闹。
——简行就是华国赛车运动之光啊!我是真没想过,在这两年,我们国家居然会有这么牛逼的赛车手。
——别他妈吹简行了,简行丢人丢到国外去了。知道那些老外怎么评价他吗?都说他是个疯子。我吐了。
——emm说他是疯子有点过分吧?这不就是他的驾驶风格吗,围场里又不是他一个人拥有这么激进的驾驶风格。比如某梅。
——这都能提一下卡梅伦?666。
——可别了,卡梅伦虽然靠爸爸力量,又有火星车。最起码人家脑子正常,他可不会把自己的性命还有别人的性命当儿戏。
——就简行隧道漂移超车这一环节,简直是他妈的请死神姥爷喝茶。自己找死还不够,还想拉上塞缪尔,我就没见过这么恶毒的人。
——我觉得简行对赛车的追求,真的到达了一种疯魔的地步。他们车队是不是没有心理医生?
——那倒也不必这么贬低简行。不管他做了什么,他目前的成就绝对是他人无法匹及的,还有他的天赋也是万里挑一。能让塞缪尔当场叹息的人,能差到哪儿去?只是他还比较年轻,对生命的理解还不到位。
——等他理解到位了,整个围场的车手都被他撞死了。
简行看着论坛,支持他的、否认他的都有,他们分成了两个阵营,并为自己的观点据理力争。
烦躁地将软件退出,他又想到了一句话。
对生命的理解还不到位。
他似懂非懂,却又认为这是无用的。
他愿意为赛车付出生命,尽情挥洒热血,只为在这件事上做到极致,他又有什么错?
第97章 自卑
逐渐地,简行也无所谓了。
他为什么要管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想法,他赛车又不是为了这些指手画脚的人。
他是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了这些只会指手画脚的人。
费边说的心理医生只是随便说说,他只是想让简行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整个车队上下都对简行的成绩感到满意,但这一次,费边不是站在领队的身份,而是以亲朋好友的角度看待问题。
费边偷摸摸地找到了兰珩,神秘兮兮地东张西望:“我让你好好教训一下简行,你照做了吧?”
兰珩:“算做了吧。”
“什么叫算做了?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费边逐渐警惕,“你不会被这小子的美男计迷了神掉了智吧?”
费边害怕简行走火入魔,却也心知简行的脾气有多硬。估摸着简行多少应该会听听兰珩的话,于是他找到了兰珩,和兰珩说了一大堆。
费边甚至给兰珩写好了模板,兰珩只需要照着稿子劝说,只需要另外带点感情就好。
费边狐疑:“你不会不舍得骂他吧?”
虽然兰珩没有说重话,但他却觉得,仅仅是这样的自己就让他无法接受。
光是对简行冷漠一点,就让他浑身充满抗拒。
再相投的两个人在一起,都会存在差异。当二人观念出现分歧,必定需要二人共同让步。
兰珩应付道:“骂了。”
“你骂什么了?”费边追问。
兰珩说:“忘了。”
说着,工程师朝兰珩招了招手,他与费边打个招呼后就离开了这里,留下费边一人在原地怀疑人生。
赛车手的记忆都很好,他们需要记刹车点、过弯路线,熟悉赛道最直接的过程就是记附近标志性的建筑。
兰珩说自己忘了,费边可不信。
这些小年轻的恋爱,费边心知肚明,无非是不舍得对对方说出重话,心存怜惜之意。
可这也不是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