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说别哭没事,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翡玉就这样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终于挣扎着睁开了眼睛,刺眼的光芒让他眯了一下眼,随后他朝旁侧看去,就见兰锦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他记忆中的妈妈是一个很漂亮的的人,但是现在在他面前的兰锦不仅狼狈,头发也有些乱糟糟的,看上去十分憔悴。
对上他的眼睛时,她的眼泪直接流了出来。
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哭,医生很早就说过,因为基因缺陷,他的分化是九死一生,他觉得他们应该做好了准备的。
但当他的视线对上旁边可以反光的仪器,他看见玻璃里面的自己有着一头白发,就连瞳孔都是一片白色,和眼白几乎融为一体的时候,江翡玉就明白了。
他好像分化成了一个怪物。
江翡玉有点害怕自己。
这个情绪一出来后,他又想到了乐望江。
小望,
会不会害怕他呢?
如果小望害怕他……
单人病房里的警报器在他的念头起来的那一瞬间响彻了整个屋子,刺耳的声音让江翡玉紧紧的皱起了眉头,同时他也是闻到了。
浓烈的、几乎要将整个世界吞没的,
伏特加的味道。
是他的信息素。
江翡玉再一次陷入了昏迷。
而他在昏迷前,最后一个念头是——变回去。
他要变回去。
一定要。
不能吓到小望。
等到他醒来的时候,他身边的环境已经不一样了,身上也没有插那么多管子。
只是氧气罩依然还在。
这一次他的身边没有任何人陪同。
江翡玉动了动手,发现力气回来了。
他坐起身子去看自己堪称皮包骨的手,微微皱了一下眉。
小望不喜欢瘦弱的人。
他总说他太瘦了,但他现在更瘦了。
小望会不喜欢他的。
江翡玉抬手摘掉了自己的氧气罩,他还没有下床,就有医生匆匆走了进来:“江翡玉?”
小小的江翡玉抬眸看了一眼医生,只这么一眼,医生就干咽了一下口水:“你身体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镜子。”
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干裂,一听就是许久没有说过话的样子。
医生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
他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递给江翡玉:“你的异变又退回去了……呃,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异变’,就是alpha和Omega在分化时身体的基因会受到信息素的影响……”
“谢谢。”江翡玉看着手机里变回黑发黑眸的自己,打断了医生:“我知道。”
大概是从没见过这样的孩子,医生挠了一下头,收回了自己的手机:“那我们再做个检查,可以吗?”
他是用对待小孩子的那种语调跟江翡玉说话,但江翡玉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不过他也没有出声,只是点了一下头。
因为在病床上躺了太久,江翡玉没有办法立马行走,他只能借助轮椅。
这点让他又皱起了眉头:“几号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医生像是知道他真正想要问什么一样:“你在床上躺了三个月了,不过没关系,alpha的恢复力是很强的,回头配合一下复建,很快你就可以正常行动了。”
江翡玉的眉头皱的更深,其实像他这样看着瘦不拉几的小孩做这个动作是有点滑稽的,可医生却笑不出来,反而是对江翡玉有点小心和畏惧:“我还要待在医院?”
“嗯……”医生组织了一下措辞,尽量把话说得好听一点:“得留院观察一下,不过没有什么大事的。”
江翡玉没说话。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成了真。
他敏锐的注意着得知他彻底苏醒后着急来看他的兰锦的反应,照顾他的医护人员,还有他的主治医师的,甚至仔细观察了一下他所在的地方。
这不是医院。
这是研究所。
他的分化出了很大的问题。
他很有可能会出现特殊的alpha病症,而且他是不是Omega异化症,也有待商榷。
因为omega异化症是有一定的遗传性的。
而且
他的alpha预测值太高了。
已经高到了进入保密的级别。
甚至于……他很有可能这辈子都要被关在研究所里了。
因为他的san值太低。
他不能这样。
江翡玉并不清楚自己是在什么时候表现出了反社会危险人格的倾向,但他知道这些都会影响到他的评判。
已经半年了。
他有半年没有见到小望了。
他得出去。
逃肯定是没有办法逃的,所以他得学会控制alpha值和san值。
Alpha值只要降到安全值,san值只要提升到安全值,这样维持一段时间后,他就可以见到小望了。
但是要控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江翡玉遇见了个人。
他叫苏长知,大他几岁,他说研究所是他家的。
苏长知是个很爱笑的人,他跟江翡玉说厉害的人都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情绪影响san值。
他知道江翡玉想出去,他一眼就看穿了江翡玉想要出去的念头,却并没有阻拦。
反而是笑眯眯的送了江翡玉一句话——“真想见见那位让你心心念念的,让你恨不得现在插翅而飞的人”。
于是江翡玉当场冷了脸。
他的信息素不受他的控制,这也是他被软禁起来的原因之一。
在他的信息素先遭遇到警报器的时候,苏长知便释放了自己的信息素压制住了他,还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冷静点,你得先学会控制自己的信息素。”
苏长知教了他一点实用的东西。
但他没有办法教江翡玉如何控制alpha值。
因为他自己也做不到。
可江翡玉在某些地方,真的是上天的宠儿。
他在十月份那年,成功的在医生和研究员惊讶的视线中通过了测试,离开了那座牢笼。
他见到了乐望江。
小望因为分化成了alpha,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
还是那么精致漂亮,只是那头寸头留了起来,眉眼间也多了几分属于alpha的硬朗。
那双桃花眼变成了绿色,原本在人群中他就是最闪耀的那一个,现在更是唯一的色彩。
很好看。
江翡玉被勒令只能跟在兰锦身边,不能乱走,所以他只能远远的看着他。
真的很好看。
在研究所里看了不知道多少书,学了很多很多词汇的江翡玉,在此时就只能干巴巴的说出这两个字。
再加以强调。
他想薄荷绿从今以后就是他最喜欢的颜色了。
没有之一。
乐望江看见了他,朝他跑了过来。
但是江翡玉好像说错了话。
他看着第一次被他弄哭的乐望江,有点不知所措。
而在这点慌乱中,他看见那双红彤彤的眼睛,又忽地生了点别的念头。
不过江翡玉什么都没有说。
他只是等兰锦训斥了他后,去找了他认识的,乐望江的朋友——乐望江一直觉得是他们的共同好友,但他不承认的人。
他请对方在乐望江吹蜡烛许愿的时候跟乐望江说几句话,把人哄开心了。
江翡玉还注意到了乐家多了个人。
他不喜欢那个人。
小小的,总是会用怯怯的目光看着乐望江,跟乐望江说话的时候小心翼翼的。
他的直觉让他有点排斥他。
之后江翡玉跟兰锦回了家,兰锦蹙着眉问江翡玉今天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说出那样的话。
江翡玉只是低着头说:“我真的闻到了。”
他们的分化都还没有成熟,乐望江也没有释放自己的信息素,更没有在易感期,按理来说是不存在能够闻到这件事的。
兰锦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是少有的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
她想大概是因为他俩很久没有见到了吧。
但江翡玉那年做alpha测试时,alpha值不像是最后一次预测值那样是95,反而到了160。
直接飙升到了顶尖alpha的行列。
兰锦和江无竭深深皱眉,却不知这还是江翡玉控制了的结果。
他垂眸看着报告上的数值,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的alpha值是因为乐望江飙升的。
做检测的时候,他看见了乐望江。
因为时间的问题,江翡玉留级了。
虽然他可以选择继续按照原本的进度读下去,反正那些考试对他来说也不是难事。
可江翡玉更想能够和乐望江待在一个年级,甚至是一个班。
小学的他愿望得到了实现。
只是因为他俩都是顶尖alpha,注定不能做同桌。
江翡玉便只能坐在最后一排静静的看着乐望江。
因为alpha的影响,小望并不是那么喜欢找他来玩了。
也因为那天的事,小望看他的视线总是带着点气。
不过也很可爱。
江翡玉不经意间在自己的笔记本上留下他的名字。
他想能这样看他一辈子也很好。
然而这个小小的心愿在他们初一的时候破灭了。
老师把他们分在了两个班。
江翡玉抬着眼睛看分班情况,面上没有一点波动,心却是一点点沉下去。
枫满的初中是老师安排座位,但高中是学生会。
只要他进了学生会,成为学生会会长,他和小望就可以继续待在一个班级里。
江翡玉拽著书包带子静静的想,三年。
只需要等三年。
还需要等三年。
好在乐望江还是会找他。
可很快,江翡玉就连这个“好在”都没有了。
因为小望不知道为什么和人打了架,还正好给他撞见了。
江翡玉闻着他身上属于别人的信息素,一直被控制的很好的alpha值几近爆发。
他冷冷的站在阴影中注视着乐望江,乐望江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回头看向他。
江翡玉从阴影中走出来,因为压抑着那些他从来没有起过的情绪和念头,他的原本清朗的声音冷沉的可怕:“你身上有别的alpha的味道。”
乐望江皱着眉,也不知道是alpha的直觉让他察觉到了江翡玉的危险,还是因为这是江翡玉第一次用这么重的语气跟他说话,小少爷来了脾气。
“我去跟人打了个架,”乐望江有点烦:“关你什么事?”
江翡玉没有说话,小小的巷子口,探出了一个脑袋。
是乐家多了的那个孩子,是他不喜欢的那个孩子,是那个分化成Omega的孩子。
他小心的喊了乐望江一声:“打、打完了吗?”
乐望江看向他,语气微微缓和了点:“嗯,回去吧。”
江翡玉的情绪一点点冷下去。
但他没有伸手拦住乐望江,任由乐望江跟那个孩子离开。
他在巷子里站了很久,始终没有从黑暗中迈出去。
直到第一滴雨落下后,江翡玉打了通电话给兰锦。
“妈。”他咬着牙克制着自己的念头:“我好像……来易感期了。”
等到他的视线里出现了兰锦和医护人员后,江翡玉浑身都湿透了。
他最后倒在了兰锦的怀里。
他再度醒来的时候,手臂上已经出现了好几个针孔,他估计是给他打了抑制剂。
因为他的情绪明显的变得更为冷淡,但在这份漠然中,江翡玉只要触及到三个字,有些情绪就开始肆意疯长。
于是病房内的警报器再度响起,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敢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只是听着病房里的广播指示他抑制剂在哪。
过多注射抑制剂对身体的危害很大。
可江翡玉只能注射抑制剂。
江翡玉打开抽屉,看着里头躺着的针管和药水沉默了一会儿。
下一秒,对着他的一个摄像头就猛地发出了爆裂的声音。
躲在监控后面的人一惊,赶忙看向另一个摄像头,但还没有捕捉到江翡玉的身影,江翡玉就将另外一个摄像头给破坏了。
医院内顿时一阵鸡飞狗跳,他们都害怕他会逃出来。
但当他们站在病房门口,透过防爆玻璃去看里头时,看到的只是一片狼藉的场景。
他只是,
毁了一间房间而已。
江翡玉的手在滴血,人坐在了一堆废墟上,冷冷的注视着门口。
好像谁敢进来,只要谁迈出了这一步,他就会将其厮杀。
医生喃喃道:“我头一次见人易感期的破坏力这么强……”
另一位心理医生打了个寒颤:“我觉得他就像是压抑久了的野兽,在这个时候释放了自己的所有情绪……我还是不推荐你们将他放出研究所。”
“但你确定研究所可以关他一辈子吗?”
“他这样强的破坏力怕是监狱都关不住!”
“拘禁服可以控制住吗?”
“……这打了四支强效抑制剂都还是这个效果你觉得拘禁服有用吗?!”
“靠别说了,给他打个抑制剂就弄伤了我们多少人?”
江翡玉进入易感期后,听力敏感了不知道多少倍。
虽然病房是专门隔绝用的,但他还是听到了外面的声音。
在捕捉到那句“关他一辈子”的时候,他随意放着的手猛地缩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