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联系到总部,我请求援救,但他们说我方如果出兵会被认为是蓄意挑起战争,我们刚刚战败,情势不利,所以不能出兵接应,他们让我们自己想办法。关键时刻,不惜一切代价..."
好一个"关键时刻不惜一切代价"--总部的意思很明了,就是等于说"实在不行,你们就不用回来了,为国捐躯吧!"
听到这则消息,我们最后的希望也破灭掉了。我们已经被祖国舍弃了。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罗斯蒙坦身上,他却只是静静的听完报告,然后微微蹙了蹙眉,一瞬间,我看到在他淡青色的眼眸中闪现出一丝厌恶。
"也就是说,现在无论我们怎么做都不要紧了,是吗?"仿佛自语,但声音却清晰得像是要让每个人都听到似的。
"敌方追兵距离大约10万光年!" 梅森纳特上尉的声音更加剧了紧张气氛。
"好快,马上就要追上来了。那么,航线方面怎么样了?"罗斯蒙坦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怯懦,当他望定我时,那目光中充满的是信任。
"是的。方向十二点钟,航线4.25,左弦17度,测定路径(37.1)6,半径20-611..."我娴熟的将一连串精准的数据输入航表。
"明白。全体人员请注意,准备穿越重洞。" 波比亚纳上尉大声通告着。从上到下,没有人对我的决定提出异议,没人问:如果被卷入黑洞怎么办?也没人问:重洞的另一端是哪里?这是一场赌博,胜负的关键在于两点、老天和我--
整舰人的生死如今都系于我一人之身,他们将命赌给我,我知道自己已别无选择。如果绕行,从航线上讲是安全的,但以敌军追赶的速度,不出两三个小时我们肯定认罪伏法了。所以,唯一的方法就是拼命一搏,而我能做的,就只有尽量把数据测算到最精确值,决不能出半点差错。
我们成功绕开黑洞的引力进入重洞。但,正如我所料,洞里遍布着大大小小的陨石群,还有极强的宇宙气流,小小的卡隆号在里面漂流着,就如同苍海一叶般无依无靠,随时都有"触礁"的危险。
"敌军追进来了。" 梅森纳特上尉指着显示屏上提醒大家。
什么?这样他们都敢追进来!不要命了?我在心中惨叫。本以为采取这种几近自杀式的方法可以摆脱追兵呢,谁想到他们也玩真的了,居然毫不犹豫地追了进来,看样子对方是真的急了,不抓到我们死不罢休!
"全速前进。进入陨石群。"罗斯蒙坦下达命令。
我吃了一惊,真的要进入陨石带吗?看看前方密集如林的巨大陨群,凭我的经验,进入那里太危险了,大概能活着了出来的比率不高吧...
但是,没有第二种选择了。
"大家坐稳,我要冲了!"波比亚纳嘱咐一声,飞船全速冲入陨石群。
我几乎整个人扒在操作台上拼命工作着,我的眼中只有仪表上飞繁的数据,然后尽量躲避大型陨石的撞击,但小型的我根本故不过来,更何况不时还会遇到突如其来的旋流,很容易将整个船体吹离航道。这时候我终于知道什么叫王牌飞行员了,波比亚纳上尉的飞行技术真不是盖的!每次当气流将飞船卷入时,他总能冷静地将船体控制到平衡最大限度,然后再导回我的正确航道内。
突然,一块巨陨从右弦高速袭来。太近了!来不及了!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死定了!波比亚纳在一瞬间拼了命的将方向打到最大,但,还是晚了。巨大的陨石刮在船舷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外壁防护罩被撕碎,整个艇体撞飞出去,不断地与大小陨块相撞,所有人都像断了线的风筝在仓内乱撞。
当情况好容易稳定下来,我才确定自己没有死。从控制台下爬出来,谢天谢地,身上的所有关节还都能动。我看见波比亚纳上尉正死死地抓住应急操作杆,他的虎口已经震烈,嘴角也浸出血丝,但他没有松手,是他稳住了飞船,不然我们一定葬身石海了。其它人好象没我那么幸运,仓内到处是受伤的士兵,右翼舰桥由于不堪重创已坍塌了大半,指挥台被压在下面...
正当人们依旧心惊肉跳的时候,只见从指挥台的瓦砾中,罗斯蒙坦站了起来,推开一片废墟,重新坐回椅上--就坐在刚刚塌陷的地方,一句话没有讲,只是无言地向舰内所有人宣布着他的存在。于是,舰艇上没有混乱,除了救护伤者外,没受伤的人继续自己的工作。我提醒着自己不要忘记我们还处身危险地带。
大大小小的陨石不断撞击着船体,人坐在里面就如同摇煤球一般剧烈的晃动着,所有人几乎都吐出了头三天来吃过的所有东西,只有两个人例外:波比亚纳现在充分发挥了他的作用,都说开车的人不晕车,不知道用在飞船上是不是同理,但的确,如果开飞船的人蹲在地上吐的七荤八素,那我们离粉身碎骨也不怎么远了;另外一个却让我没想到会是罗斯蒙坦,他的脸色很难看,几乎有些惨白,但无论多激烈的冲撞,依旧没能改变他的气度与风范,还是那么端端正正的坐在指挥台上,脸上的表情更是看不出丝毫畏惧。
我承认,在此时此刻,罗斯蒙坦·布莱尔已完全成为全舰的精神支柱,如果他乱了阵角,那么我们早就完了。
冲出重洞时我只想大喊一声"感谢老天!"一来是我们活着出来了,虽然船体严重受损、所有炮口损坏85%,雷达系统报废一半以上,舰身外表防护几乎全部瘫痪,动力系统损坏31%,但,好歹人还都活着;再者,我们发现重洞的出口正好在边境的公共星系上,这可谓是老天的恩赐,再往前不远我们就回到自己地盘上了。
"敌军追出来了!"梅森纳特对着探测仪通报,"不过出来的舰舰艇数量不会超过原来的三分之一。"
"动力系统受损严重,右翼发动机报废,现在我们的速度最多不过12NS/光秒。"波比亚纳分析着。
"前方19度有一支船队发来信号,目前不知是敌是友。"克柯中尉指着显示器汇报。
"那是我方的运输舰。" 梅森纳特确认后掩饰不住喜悦的声音。
我方?那么有救了。我也是一喜,但是,运输舰吗?那大概是往边境要塞运送物资的吧,只是暂借公共行路而已,他们会有什么先进装备吗?一般运输舰的武器设施都差的没话说,何况他们的数量不过一百艘,规模很小,根本不及身后追兵的四分之一。我们还是很危险呀!
"马上联系前方舰船,要求援助。"罗斯蒙坦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奇怪地望向他时,只见他的神态是我从未见过的憔悴,虽然伪装的很好,但我却觉得他不对劲的很。
悄悄走上指挥台,他并没发现。我看见他的手指正死死扣着座椅的把手发抖,手指头几乎僵住,而他的脸上也向他的手指一样没有一点儿血色。
"你还好吗?"我尽量把声音放轻不让其他人听到,同时伸出手去扶他,他的身体也僵硬着。我吓了一跳,只觉触手处是温热的湿润,再看时,他身下的椅上竟是一片血红。
"怎么了?"我大吃一惊,而他却以最快的速度拉住我,苍白的唇角勉强扯出一丝浅笑。
"没什么,别声张,能扶我一下吗?米休凯少尉。"
我看看下面的人都在忙碌着自己的工作,在确定没有人注意到我们之后,我轻轻解开他的衣服,触目惊心,在他身上一条深深的伤口就在心肺之间,由于刚刚强烈的摇晃,血正顺着伤处不断的流出来。
"你受伤了?是刚刚那次塌方吗?"看那伤口还是新的,一定是刚刚的重创另他受了伤,但为了坐阵整个舰艇,他硬是撑着没言语半句,就这么受了大段的颠簸,血早流了一地,这样下去他必死无疑!
"别那么大声,米休凯少尉。这必定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罗斯蒙坦竟还是笑着。
我觉得自己不得不佩服这位年青的指挥官先生了,看着那还在不断流出的血,我第一次由衷地钦佩一个人。"我送你回房间。"他房间里应该有治疗工具。
"现在不行。"他坚定的拒绝,"现在的情况很危险,我身为指挥官不能离开指挥席。"
"可你这样流血会死的。"我向他阐述一个事实,我佩服他的责任感,但如果连命都没了,岂不更加动摇军心?
"你扶我一下,不要紧的。"
我明白,他连坐的力气都快耗尽了。看到他眼中的神情,我知道多说无意,于是我以最不引人怀疑的方式站到他身边,让他能将身体的重量靠在我身上,一只手压住伤处以止血,另一只手握着他的,他的手很冷,所以我握的更紧,借以告诉他--他还不可以死。
罗斯蒙坦依旧冷静地下达着每一个指令,除了我,没人知道他身体已到了最糟的状况。直到克柯中尉将收到的电子信号读给全体人员,"F舰队第54战备队指挥官沙尔吉恩斯·古兰加上尉同意对我船实施保护性援救。"
6.
"看来你们的遭遇一定很惨..."
或许刚刚的颠簸让我的大脑有点故障,以至于不太能分的清这算不算是嘲笑,但看着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却还是能找到多年前的影子。想不到我和沙尔吉恩斯.古兰加阔别多年后的再见竟会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我看你们的飞船这一次肯定是要报废了。不过别担心,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看样子它也已经很老了不是吗?"看着我们那几乎变成废铁一堆的卡隆号,古兰加不禁咋舌。
"古兰加上尉,请先顾虑一下眼前好吗!能不能先想一想现在我们的处境也很悲惨!"波比亚纳一句话顶了回去。看看这位老兄一副不知道事态严重的样子,赶情不是他刚刚被敌人追得鸡飞狗跳。
"不必紧张。你们现在已经到家了,也就安全了。"我看不出来他的样子到底是成竹在胸还是不知好歹。
"放心?怎么能放心!我们还在被追赶,且在人数上根本及不上敌人的四分之一!"梅森纳特提醒这位看来还不是很明白状况的人不要太过自大。
"人多并不一定会赢的。"古兰加淡淡一笑,随意地甩动着金色的长发。
"说的对。那么,从现在起,指挥权就全权交由古兰加上尉。"所有人惊讶地望向下达这道命令的人--罗斯蒙坦·布莱尔。
叹了口气,古兰加将视线离开布莱尔身上。"那么看样子我只好从命了。"
"另外,卡隆号上的一切人员你可以自由调度。"罗斯蒙坦等于将自己所有的权利都移交给了古兰加。
"那样最好。我看阁下也该到我的舰上好好休息一下了。"
当人们惊奇地发现罗斯蒙坦的伤势时,我只关注着他--沙尔吉恩斯.古兰加。他是早就知道了,所以才欣然接下所有的指挥权,还是说他真的太过妄自尊大呢?
军医将伤者安排救治,我松开与罗斯蒙坦紧握的手,看着有人将他抬走,手上还残留着他血的温度。
"米休凯少尉,很久不见了。"蹬上战备运输舰,古兰加第一次向我打招呼,但我感觉那只不过是一般性的礼节罢了。
"是,差不多有十五年了吧。古兰加上尉。"我们相互称呼着对方的军衔,而非儿时那样叫彼此的名字。
"是啊,十五年了。想不到会在这样的状况下再见。"他的样子颇为感慨。
"追兵已经很接近了,你打算怎么应付?"言归正传,我直导主题。
"不知道。"很干脆的回答,"毕竟我们的人数不到敌人的四分之一呢,相差太悬殊了。"
现在才知道呀!我不禁暗自叫苦,真不知自己这一次是幸还是不幸?"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做呢?--指挥官大人。"我提醒着他肩负的责任。
"不必担心。先看看形式吧。"
还是不惊不变,让我完全搞不清他在想什么。不禁在心里问自己:应该相信他吗?还可以像以前一样信任他吗?......
"上尉,资料分析完毕。"一旁的副官递过一份刚刚出炉的报告。
"上尉,星路图已经转换完毕,我现在将它显示在荧幕上。"
原本漆黑的屏幕上出现繁复的星际图,那是这一带的地图,离我们不远的位置有一个小星系,周围环绕着密集的星云带。古兰加看着那里大约三十秒,然后,他下达了第一个命令:"全速进入星云带。"
在进入星云的同时他发射出几个干扰探测器以干扰敌人的雷达。刚刚进入星云,他马上下令打开重力电磁场,那里的能量场相对稳定,运行速度也并不快,所以,没费什么劲我们周围就吸附了一大群大小不依的陨石。直到这时候,我才开始明白他的用意,心中不由大喜过望,虽然已明白大概,但还是会忍不住期待地望向他,而他却还是不惊不变的下达着每一道命令。
当飞船连带大量陨石群出现在敌人的雷达里时,敌军马上减慢了速度,由于我们一早已放出大量干扰波,以至于敌军分不清楚我们的数量,误以为陨群也是战舰,加之我们并没仓惶逃跑而是摆出了正面迎击的架势,这更令他们坚信对面来的是我方早就部署的接应部队,所以不敢贸然出击。双方不由进入僵持局面。
"之后要怎么办?"我如同自言自语,又像是寻问指挥台上的古兰加。
"架式都拉开了,当然要摆个pose来看看了。"他不急不缓的指挥舰船列开,带着众多的陨石块摆成一个很是古怪的阵法。然后看着屏幕上列阵的姿势,不禁皱了皱眉,"这回他们该彻底糊涂了吧?"
我也看着那个"高深莫测"的阵,心想:是应该糊涂了--任谁也得糊涂。
事实如此,敌军的主将仿佛也愣了,马上摆出迎战的姿态,但面对一个他一生从未见过的"大阵"也不敢直杀进来。时间就这么过了约十分钟,船上所有人的身上都在浸着冷汗,谁也不知道这出空城计到底能唱到什么时候。毕竟做贼的心虚不是吗?看人家可是真枪大炮,我们呢?我盘算着若是敌方主将没有耐心了真的攻过来,我们是不是要献上一船的后勤物资求饶。不安间再次望向古兰加,他似乎是我们当中最镇静的一个,不,他的镇静和罗斯蒙坦表现出来的不一样,应该说看见他,让我觉得这事压根儿就与他无关,就好象敌人上了船不会杀他一样。
"米休凯少尉。"就在我胡思乱想之季听到他叫我的名字。
"什么?"我好容易回过神来。
"大概撑不了太久了。"他十分认真的对我说。
"你说什么?"我本以为他早有打算才会如此表现,但现在居然听他说出这样的话--我的手有些抖,气有些不顺。
"敌人不会再有耐性跟我们耗。"他一边喝着半凉的咖啡一边对我讲话,"依我看他们马上会攻上来了。"
"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办?你不会指望石头会开火帮我们打仗吧?"我的语气有些硬,手心里浸着冷汗,这不是下棋,对方攻过来了不起被将军,这是打仗,会送命的!
"如果它们可以那当然最好不过,可是抱歉,我想它们不能。"我很佩服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有心情跟我开玩笑,可遗憾的是我现在一点也笑不出来。
"那么好吧。"我转身打算离开。
"去哪里?"
"回去写降表。"说实话我呆不下去了。
"可以。不过在你走之前可不可以先看看这个,然后给点儿意见。"
我好奇地望向荧屏,那里出现的是十二条线路,都是返程的路线,远近不依。
"这是什么?"我问。
"逃走的航线呀。难道你希望去敌舰喝茶吗?"
"你是要我选择?"
"不,不用选。因为我们都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