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车有点旧了,开起来慢悠悠的,梁赫的手臂举了小一会儿,它才完全消失在视野中。
第52章 我们可以一起做
今年的秋老虎比较厉害。八月末的夜里尚且凉爽,早上出太阳之后,又燥又热。晚上没开空调,梁赫七点多就被热醒。
他用凉水冲脸,昨天跟沈喆约好的事情在意识里清晰起来。夜晚是个容易产生冲动的时间段,有些白天觉得羞耻的话会自然出口。不过,以前也去过沈喆家,有什么好扭捏的呢。
如果真的与沈喆做邻居,或许会导致什么不一样的情况发生。
很像以前解数学题,他找不到明确思路的情况下,就从已知条件入手,一点点推导,甚至在自己未意识到的时候求得了答案。
他仍然希望接近沈喆,是复原过去的状态,还是有新的发展,他也不确定。但如果不做出选择,就永远无解。
沈喆住的地方是建于上世纪末的居民楼,现在看楼体有些旧,也没有独立的小区院落,只是楼前多个街心花园,附近小店铺也较多,生活方便。房屋结构以一室和两室的小户型为主,住户多为单身年轻人和一些离开子女独立生活的老人。
作为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梁赫对这一带仍有印象,乘公交车过来五站地,不拥堵的话十几分钟就到,今天早上就是这样,他下车后自行到小公园等沈喆。时间早,个别晨练的老人还没有离开。花园中央一个被立柱圈起的圆形广场,可能是沈喆介绍过的跳广场舞的地方。打通沈喆的电话之后过了几分钟,他望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慢慢向自己靠近。
“这地方破破烂烂的。”梁赫忍不住在他面前吐槽。无论微显斑驳的楼体外表,还是老派的楼道风格。
沈喆小声嘀咕:“爱住不住。”
“我开玩笑呢。”
他笑着改口之后,沈喆也不再计较:“我房东还有房子,你如果感兴趣,我可以帮你问问。”
楼梯间黑黢黢一片,脚底轻跺两下,顶灯倏然亮起,因为是有些年头的房子,墙面些微发黄,天花板的角落结着蛛网。
但这有些破落的景象在沈喆打开房门后,给了梁赫全新的观感。
他租住的一室一厅,几乎能一眼望到底。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卧室和客厅挂着同款薄荷绿窗帘,与浅色的木地板和原木色家具相得益彰。
“家具基本是房东给配的,窗帘自己买的,”沈喆指了指客厅角落的同色系书架,“架子也是我买的,要找和家具相似的颜色还挺费工夫。”
卧室与厅紧挨着,不过里面只有一张床和一张书桌,书桌上除了台灯和笔记本电脑不见其他物品。
“我怎么觉得你比以前居家了?”梁赫没跟他客气,简单地转了一圈,在沙发上坐下来,身旁散放着几个浅色软垫。
“以前怎么了?”沈喆也坐着,抱起一个靠枕,头低下去,嗅闻上面的味道。
“以前你房间没这么整齐。”
沈喆不屑地乜他一眼:“也没比你的乱吧?”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微扬着,有些轻浅的笑意。
梁赫身后的窗帘几乎紧合着,但薄荷绿的颜色偏淡,阳光能够轻易穿透,木地板上家具的影子边缘齐齐整整,不太规则的是坐着的人影。
书架上摆着一个日历,明天也就是下周一的位置用红笔画了个圈。
“明天要去学校了吗?”
“嗯,”沈喆也扭过头去,“其实这段都会去学校培训,但明天晚上是新生的家长见面会。”
他们高三时的那场家长会还清晰地留在梁赫的记忆中,沈喆陪他在球场打球,顺便等沉思鸿。这么几年的时间,他都要给别人主持家长会了。
“没当中学老师也好。”梁赫没来由地冒出一句。
“嗯?”
“你变化不大,”梁赫又笑了,“还跟中学生似的。”
沈喆不客气地回道:“可是我中学的时候你想管我叫叔叔。”
梁赫怔了半晌才想起来这是哪来的说辞。当时他们在自己家,一张床上睡觉,他吐槽对方摆谱,沈喆问他是不是想管他叫叔叔。
“我没有,”梁赫立即反驳,“是你自己幻想的!”
沈喆没说话,冲着手上的抱枕笑,那个东西有着奇怪的五官,像是什么卡通形象,梁赫不认识。没过一会儿,他把这个软趴趴的枕头塞到梁赫怀里,自己半站起来,从茶几的果篮里拿过两个苹果。
他现在的削苹果技术比以前好多了,苹果皮几乎不断,表面也不会坑坑洼洼。
“中午要在这边吃饭吗?”最后一段苹果皮落下来,他问道,“我们可以一起做。”
就连这种感觉都似曾相识,梁赫一时忘记作答。
“我现在的水平比以前更好了。”沈喆接着说。
梁赫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指的是厨艺。
说得好像你以前水平多高似的。在心里吐槽完毕,他说:“我也更好了。”
梁赫吃不惯美国学校餐厅的食物,大学阶段经常自己做饭,要说烹饪方面他自认不会比沈喆差。
“那就一起吧。”沈喆将切成小块的苹果盛在盘子里,推到茶几中央,“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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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烧肉你喜欢糖多还是糖少?”沈喆一边用款子搅动锅里的食材,一边问身后的梁赫。
“随便吧。”
肉的香味已经飘溢出来,且愈发浓郁。梁赫有好几年没吃过这道菜,因为是以前秦颖爱做的,现在几乎忘记它的味道。
不过沈喆公寓的厨房空间比较有限,梁赫很难和他并排站着,又不了解他的厨具摆放,只能在后面打打下手,帮点小忙。
厨事产生的热气使得本就不太凉爽的初秋空气更加躁动。炖锅盖冒出的白烟萦在梁赫眼前,越往上越淡。帮忙洗菜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去外面接了个电话。
沈喆接过他做到一半的事情,把篮筐扔在龙头下。菜叶浸在水中,水流漫过手背。梁赫的声音不重,但房间也不大,沈喆听见了一些零星的字眼。
“你要出差吗?”对方返回厨房后,沈喆不自觉地问出来。
“嗯,”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信息,梁赫告诉他,“下月底要出国,经理让明天把护照带去。”
“出国?”沈喆对这两个字似乎有点敏感,微微愣了一下,“多久?”
“就一个多星期吧,”梁赫说,“欧洲有两个展子。”
沈喆关上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我还以为多久呢。”
“都回国了,还能再跑国外去待着啊?”梁赫笑着说完,隐约感觉出对方的紧张。
如果在过去,他也许会借机调侃‘舍不得我走吗?’就像当初把逃课当成“私奔”一样,不经意间营造的缱绻氛围使他留恋。然而现在他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嘴。那些模糊边界的话语,很可能一说出来就失去了玩笑的意义。
“想什么呢?”
沈喆的声音突然落下,梁赫停止了过于发散的漫想:“没什么。”
“来,”沈喆的心情看起来很好,筷子夹起炖好的肉,轻轻吹了吹,“张嘴。”
作者有话说:
预计下礼拜在一起
第53章 不寂寞
睡觉前,沈喆拿起床头柜上孤零零躺着的一本书,是以前在学校借给过梁赫的《我的精神家园》。他记得那时自己因为一个小的争论,误会了梁赫的取向。
他再次翻到那篇文章:“没有这种倾向的人,可能会在青少年时期涉及同性恋活动,等到成年以后,却会发生变化,憎恶这种活动。”(*)
没想到如今在意这些内容的人变成了自己。他已经成年了,如果是冲动与误解,应该终止了。
大二那年,沈喆看了一部李安导演的电影——《断背山》。那是个悲剧,关于两个男人的故事。看电影的时候他虽然没哭,但看完后大半个月里心情压抑到极点。
当然,只是个虚构的故事罢了,就算很有真实感,他和主人公所处的时空、文化背景都不一样,没什么好代入。
如果发生在自己身边,会演变出怎样的结局呢?恐怕没人会当真吧,包括他自己。
宿舍的人喜欢聊各自的爱情,聊喜欢的女生,也问到过沈喆。沈喆有次说了一句“说不定我喜欢男的呢”,换来在场的两个室友“哈哈”的连串笑声,其中一个接话道“男生能玩到一块儿啊”,另一个吐槽“我家那口子就嫌我老跟你们泡着……”
看吧,根本没理解他说的意思。毕业前的聚餐上,沈喆被迫说了一个“真心话”,大家也默认对象是个女生。
不过,沈喆自己也很怀疑,对异性的感觉尚有出错的可能,同性之间怎么能把这样模糊的东西奉为真实呢?
梁赫那个时候——无意间凑近又拉远的脸庞,是否也因为怀着和自己类似的迷茫?
再次见到这个人,沈喆发觉摆脱那不靠谱的幻觉比想象中更困难。他渴望摒弃暧昧,与对方保持和过去同样纯粹的情谊,单纯地接近一个人。
然而还是在无意间释放了暧昧信号,也许潜意识里期待获得共鸣。可那之后呢?他不确定能否与梁赫摊开来讨论这些——想达成怎样的关系,他自己也说不清。
梁赫说这里的房子挺好,于是第二天沈喆给房东打了个电话。房东告诉他他住的楼上就还有一间空的,另一栋楼里也还有。
“你朋友想要哪间?”
“那我问问他。”
梁赫选了沈喆楼上的那间,同样的户型,一室一厅。房东手上的这几套房子都是专门用于出租的,装修风格以及家具摆设都一模一样:浅色的木地板、木边的布艺沙发,原木色的电视柜、床和衣柜……简简单单,入目清爽。
梁赫在九月中旬的一个周六搬家。
这套新公寓比他之前住的那个单间还大点。他的东西本来就少,这样一来更显得空空荡荡,冷清得有点可怜。
第二天上午,他们一起去了趟C市最大的家居城。大概两个年轻男人一道逛家居城比较少见,梁赫总觉得被好几个店员的视线追随,多少有些不自在。沈喆似乎没发觉,要么就是完全不在意,楼上楼下的逛着,不时与他讨论各种装饰物。
梁赫看上一个架子,比沈喆家的那个小,不过没有车还是很难运回去,店员说下午帮他送货。
商城在做活动,原本没什么购物计划的沈喆也买了套天蓝色的床上五件套,离开前两人又一起买了同款的大号木漆碗,沈喆说吃汤面比较合适。
当天上午回去以后,他们在梁赫的新家吃午饭,没再自己做,从外面叫了份水煮活鱼上来,配合梁赫前一天晚上买的扒糕。切成细条的扒糕倒在盘子里,加上醋和蒜末一拌就可以食用,清爽的口感中和了鱼的辣劲儿。
楼下有回收旧家电的吆喝声,梁赫起身关窗。恍惚间,他有种和沈喆是家人的感觉,甚至更特别的关系,虚幻而难以想象,可是回到桌旁,手触摸到光滑的桌面,又是实实在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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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近一个月,尽管沈喆是师范专业出身,对未来工作有了充分的理论与心理准备,实际步入工作岗位后,还是遇到不少挑战。
小学生心思简单,有什么都摆在明面上,相应地也更容易情绪化,甚至有一上学就哭着不肯进校门的孩子。他班上有个叫陈思琪的女生就是这样,为了安抚她的情绪,沈喆费了不少心思,一个多星期后,终于看到小女孩走进教室时不再哭丧着脸。
不过,先前比较担心的袁皓晨倒没有对上学表现出太大的排斥,而且沈喆发现他在同龄人中比面对成年人更自然,也不是完全的闷葫芦,只是课上回答问题不那么积极。后来一次跟梁赫吃饭的时候他说起来。
“我姐挺不容易的,”就算知道晨晨的性格和家庭环境有关,梁赫也不觉得这是袁晶的责任,“她没办法顾及那么多。”
“我知道。”
“是吗……”梁赫看了看一脸淡然的沈喆,欲言又止。
“你认为我会怪责家长吗?”
梁赫微微红脸,他的确不太希望姐姐被学校老师施加压力。只不过这个老师是沈喆,而沈喆的立场往往因循的是常理。
“怎么说呢,”沈喆没等梁赫回答,便接着说下去,“虽然在学校学的那些教育理论都会强调家庭的作用,但是我觉得……把成年人的人生完全和下一代绑定也挺悲哀的。”
梁赫的脑海里浮现出多年前袁晶在秦颖墓前的哭诉,那时的自己懵懵懂懂,现在听到沈喆的话,好像更能理解她当初的心情。
可是联想到自身呢,梁赫很难厘清,自己对梁政和许莉梅有没有过一丝怨愤。这是个悖论,人总归有私心,不触及自身利益的前提下,才容易与他人共情,所以他能够替袁晶考虑,却未必愿意站在自己父母的角度思考。
梁赫想起了许多之前的事,那些总也捋不顺的纠葛。
他在国外给许莉梅打过几次电话,每次都是应父亲的提议。梁政说许莉梅毕竟是他的母亲。
言外之意他也懂,就算她对他毫无挂念,也是自己的母亲。
其实他觉得这种虚与委蛇的人际应酬毫无难度,许莉梅不当回事,他同样不当回事。尽管用“应酬”来定义亲缘关系本身就是可悲的。
回国后母子见面,许莉梅在外面的酒店请他吃饭,象征性地问了问工作上的事。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妈挺不称职的?”许莉梅对梁赫的心思一清二楚,却混不在意,“我也不觉得我是什么好妈妈,当妈就得无私奉献?没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