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无癖,不可与交。”
沈思卓道:“就冲这一点,便可知道,白总是忠正耿直之人……”
顾为钦听了心里一动,看着他道:“那你的癖好是什么?”
“不敢说是癖好,”
沈思卓低下头道:“只是一点小小心愿,有生之年,只希望能多看到几件流失海外的国宝回归故里。”
顾为钦不禁一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思卓这志向,当真叫人钦佩。”
晚上,就是富士高的春拍。
马教授也来了。顾为钦急着问有没有新进展,沈思卓也很关切。
马教授道:“综合魏老故宫博物院的好友提供的典籍资料,几位老先生都倾向认为,这是明末河南的私窑。”
沈思卓道:“那咱们能拿出证据吗?”
马教授背着手道:“能是能,但我们不能用。”
顾为钦奇道:“有方法为什么不能用?!”
第18章 依依不舍 他本以为,沈思卓……
马教授笑道:“即是存心仿造宋钧,那陶范上的标记字样,便是在瓷器内侧,瓶壁底部。你们冲到台上去说,这瓶子你们敢摔了鉴定吗?要是真的,我就给双倍价钱,假的一分钱不给,就行了!”
“这……”
沈思卓一愣,即是要以假乱真,卖家多半知道内壁上有字。不知道也不会让他们摔啊!就算是明末私窑仿制的宋钧,也有四五百年的历史,存世量更加稀少,估计不过几件而已。
学文物鉴定的人,能摔文物吗?而且,故意损毁文物是刑事罪,根据《刑法》第324条,情节轻微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情节重的直接三到十年了!
顾为钦也知道马教授为人风趣,但此法断不可为,只得作罢。
晚上8:00,最黄金的时间,那件万众期待的钧窑鹅颈瓶终于出场了。
在场藏家展开了多轮竞逐,这时忽然有人用蹩脚的中国话道:“1600万!”
就见从外面,进来个满脸大胡子的高个外国男人。
很快就有人认出来,他是本地著名外企,哈特轮胎的总经理约翰森.哈特。
哈特轮胎是世界500强之一,实力雄厚。白树恒当然认识约翰森.哈特。
白树恒立时就坐不住了,猛然站起来道:“2000万!”
沈思卓一惊,转头对顾为钦道:“白总不是答应说不拍了吗?”
顾为钦道:“白总刚才确实答应不拍了。可能见外国人竞拍,就沉不住气了吧。他们这一代人,都很讲情怀,容不得国宝再流失海外!”
沈思卓急道:“那也不能知假买假呀!”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马教授皱眉道:“看来还是得想办法证明,这件藏品有问题!”
然而,怎么在不破坏瓷器的情况下证明呢?总不能去医院借个X光机……
这时,礼仪小姐从主席台上走过,长发发梢正好与鹅颈瓶投在幕布上的影子重合,就仿佛那一绺发梢垂进了瓶中一样。
沈思卓忽然灵光一闪,“我有办法了!”
他起身就往外跑,马教授诧异道:“小顾,你去看看,他干什么去。”
“马教授,你们劝住白总等我回来!”
沈思卓一路冲出了大厅。
此时,几位大藏家谁也不肯相让,已经报价到了3200万。
白树恒准备震慑对手,叫他们知难而退,就站起来,要叫价到3800万。
“白叔叔!”
顾为钦无奈,一把拉住白树恒的手道:“这瓶子是假的,沈思卓已经有办法证明了,你等一下再说!”
“还等什么呀!”
白树恒激动道:“当年你爸爸为了帮我,不惜卖掉传家之宝,害他含恨离世,我找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看到一件相似的,怎么能放过!”
白树恒刚要开口,就听约翰森喊道:“4000万!”
“都是你!”
白树恒愤怒的指责了故人之子一句,高声道:“4200万!”
这时,又有人举手道:“5000万!”
白树恒见这人面生,不知是何路数,只得狠心道:“5500万!”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
沈思卓买了东西,匆忙返回会场。
保安却上前阻拦,不让他进去。
沈思卓急道:“拜托你们就通融下吧,我刚才是有急事才出去的!”
保安队长出来说:“不好意思,我们没这个权限。”
沈思卓想了想,拿出号牌叫道:“那就去问你们经理啊!我也要参加拍卖的,耽误了我拍卖,几千万的单子,你们承担得起责任吗?”
保安这才犹豫着去问情况了。
“思卓,跟我来!”
顾为钦见他一直没回来,不放心就出来等他。
白总是各大拍卖行的常客,经理见是顾为钦,就让他们进去了。
“等一下!”
沈思卓冲进大厅,只见大屏幕上显示着5500万的惊人数字,而拍卖师已经数了三声,眼看就要落槌。
沈思卓急道:“别拍了,这件鹅颈瓶根本不是宋钧!而是明朝天启年间仿造的私窑瓷器!”
沈思卓这一说,拍卖大厅里顿时议论纷纷。
“这件宋钧是假的?不能吧,鉴定团都说是真的了!”
拍卖师皱眉道:“这位先生,这是重要的拍卖,请你不要捣乱!”
沈思卓不卑不亢道:“拍卖公司组织活动,就要保证藏品真实性。尤其是这种带有公益性质的,藏品有问题,就是浪费了大家的好意!”
拍卖师道:“这次拍卖请到了三位鉴定大师,所有藏品都是三位意见一致才会收入的。这位先生,你是何人,有何资格,议论三位的鉴定?”
“我叫沈思卓,只是申博的一名小鉴定员。”
沈思卓道:“但所谓偏听为暗,兼听则明。即使科技发展至今,于收藏鉴定一道,各种精密仪器仍不如眼看手摸来的准确。既无统一的判定标准,再有经验和眼力的人,都有可能会失误。不论我说的对不对,大家听一下,又有什么坏处呢?”
拍卖师道:“拍卖前就有留给藏家鉴定的预展。现在为什么还要浪费大家的时间呢?”
“之前我也做了鉴定。刚才出去,就是为了寻找证据。”
沈思卓转向白树恒道:“白总,现在你出价最高。你想听一下我的见解吗?”
白树恒急道:“这是我一生执念,如果是假的怎么行?我当然要听了!”
沈思卓就走到专家鉴定团前,鞠躬道:“三位老师,不知道你们介意听下学生对这件藏品的看法吗?”
三人都是与魏季铭齐名的鉴定专家,自持身份,自然不便反对。中间的老者道:“对每件藏品看法不同,见仁见智都很正常。但小伙子,你说能拿出证据证明,我真觉得有些意外。你试试吧。”
沈思卓拿出一沓复印件,放到投影仪下,“80年代初,我国在河南禹州发现了明朝私窑,出土少量仿宋钧瓷残片和一个陶范,上刻‘天启六年’和‘祁造’等字样。这几份是当年河南当地报纸的报道。”
沈思卓顿了顿道:“第一,这批瓷器是矾红,也就是铁红,而非宋钧釉色中的铜离子。第二,这件瓷瓶上的颜色渐变,是调好釉色后,人为刷制的,与北宋钧窑自然形成的窑变不同。”
底下就有人质疑道:“你说的都是个人感觉。你怎么证明,这件瓷瓶是新闻上明朝仿制的钧窑?还有,你说瓷器内刻字,怎么给大家看?难道要把瓷器砸碎吗?”
“不敢!”
沈思卓道:“我身为鉴定人员,绝不会毁坏文物。不过不用打碎它,我也能叫大家看见里面的字。”
大厅中又是一阵大乱,“今天真是开眼了,玩收藏这么多年,专家也就是说不真。还头一次见能拿出证据来说是假的呢!”
沈思卓说着,掏出个方盒子般的仪器。
接着上来两名礼仪,把鹅颈瓶取出来,放在主席台上。
沈思卓从小盒子里抽出两根黑线,黑线最前面,是个耳机插口样的东西。沈思卓把这两根黑线,顺着鹅颈瓶纤细的沿口上,续了进去。
沈思卓打开仪器,利用投影仪,把他拍到的内容投到了幕布上。
就见鹅颈瓶灰白的内胎显示了出来。
“原来是内窥镜!”
顾为钦暗中赞叹,沈思卓能想到用内窥镜查看鹅颈瓶内部构造,真是不简单!
顾为钦不自觉的转头看着沈思卓。他本以为,沈思卓就是样子出众,因为学古玩,才有股独特的气质而已。不想沈思卓不仅了解文物知识,还能将现代科□□用到古董鉴定上!
沈思卓边看着显示屏,边往下放线,渐渐的双手心中都出了汗。
虽然魏季铭等多位专家都认为,这件鹅颈瓶,是明末天启年间仿造的,陶范上也铸有“天启年间”,“祁造”等字样。可每件瓷器烧制都可能不同。他也没把握,这件瓷器上,一定会有这几个字。
要是摄像头一探到底,什么都没有,那他会怎样?名誉扫地,以后无法在古玩圈立足?可就算是如此,他也要拼一把。这不仅关系到白家五六千万资金,还有古玩拍卖的公正性。于公于私,他都不能让那些鱼目混珠,以假乱真的人得逞!
“啊,你们看,真有个‘祁’字!”
沈思卓一恍神间,就见大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清晰的行书“祁”字。
沈思卓眼眶一酸,差点掉下泪来。他竭力镇静道:“大家看到了吗?这件鹅颈瓶,就是明末仿制的,根本不是宋朝钧窑!”
“好!真是厉害啊!”
“居然是内窥镜,今天开眼了!”
台下一时掌声如雷,白树恒险些老泪纵横,紧紧拉住沈思卓的手道:“孩子,我要谢谢你啊!不然这回可就要倾家荡产买个假货了!”
沈思卓不好意思的笑了,“白总,您太客气了,就是个土办法而已。”
白树恒与顾为钦都很佩服马教授跟沈思卓,一再邀请他们吃饭。
但晚上马教授还有个会,实在走不开,就约了改天。
顾为钦看着沈思卓,忽然有种依依不舍之感,“思卓,我们会再见面的吧?”
沈思卓笑道:“你改天去博物馆,就能见到我了呀!”
顾为钦冲他挥挥手道:“好,那改天见了。”
“好啊,改天见。”
周一沈思卓加班开会,回到家的时候就8:00多了,他吃完带回来的外卖,刷了一会新闻,就不早了。
沈思卓刚准备休息,就听外面一阵电闪雷鸣,接着便“噼里啪啦”响起了硕大的雨点拍打窗户玻璃的声音。
“怎么这个时候下雨了?”
沈思卓咕哝着,检查了一遍屋里的窗户,忽然就听外面响起了门铃声。
沈思卓一顿,这个时间谁会来?难道是……
第19章 落汤鸡 “你说的可太对了!……
沈思卓凑到猫眼上一看,真的是顾苒。
沈思卓不由皱眉,那天一时心软叫他住下了,今天就又跑来,这什么意思?果然男人不能惯。
站在外面的顾苒见没人开门,但他好像又很笃定,里面一定有人一样,就又按了两下门铃。
门铃的曲子选的很舒缓,倒像是某种小夜曲,接着就听里面又悠扬的唱了起来。
这种普通板房的隔音实在不怎么好。沈思卓怕被左邻右舍投诉扰民,只好打开了门,却又不甘心就这么放他进来,就站在门口道:“你又来干什么?今天又有什么理由……”
哪知,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见顾苒淋得跟落汤鸡一样站在外面,浑身湿透,头发末梢跟衣服下边,都在滴滴嗒嗒的淌下水来。顾苒一张英挺俊秀的脸,冻得隐隐发白,鼻头上却又红彤彤的,看起来着实是有两分可怜。
顾苒好像还哆嗦了一下说:“那你好歹先让我进去再说嘛!”
他这幅卖相,沈思卓无奈,只好退开两步放他进来。
谁知,顾苒却又踟蹰起来,盯着沈思卓家的地面犹豫道:“不要换鞋吗?我这样会不会踩脏你家的地板?”
“你也知道,你这幅尊容拿不出手啊?”
沈思卓摇头道:“也没这么多讲究,先进来再说吧。”
看着沈思卓家里的布艺沙发,顾苒觉得自己也不好坐下,就站在门口说:“我先去洗澡吧。”
沈思卓递给他一杯热水道:“先喝了,暖暖身子再去。你怎么弄成这样的?”
顾苒笑道:“我们约好晚上出去骑车兜风,谁知道跑一半就下起雨来,出来的时候天好好的,谁也没带雨具。大家都说要回去,有个傻缺死活不肯。结果雨越下越大,就算戴着头盔,也实在看不清路,只好算了。”
当然他不会告诉沈思卓,这个傻缺,就是他自己。半道上遇到一辆大货车,刹车不太好,差点出了事儿。他才被兄弟们生拉硬拽,劝回来了。
沈思卓一听就皱眉道:“这边雨一直下得就很大,这个天气出去骑车多危险,你以后可不要这样子了!再说了,你明天就要期末考试了吧,不好好复习,老出去跑什么啊?”
“哎,就是因为考试压力太大啊!”
顾苒叹口气道:“这几天就是关在自习室里,没白没黑的复习,实在是有点撑不住了,就想出去跑跑散散心。”
沈思卓摇头道:“就怕心都跑野了,反而分心吧!”
“你说的可太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