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方鸽在手机上查找大年夜不打烊的餐厅,很快,他在为数不多的餐厅中,看到一家熟悉的名字。
“把我送到月下风情吧,然后车留给我,我吃完饭自己回去,你早点回去陪家人吧。”陈方鸽道。
当初去布岱公司录制素材时,他曾经在这家咖啡厅吃过饭,印象不错。
助理忙否认:“这怎么行!”
最后,助理还是没能争辩过陈方鸽。
二十分钟,两人来到月下风情,助理千叮万嘱后恋恋不舍离开。
陈方鸽带着口罩和鸭舌帽,以及乔装打扮用的平光眼镜,打量着这家餐厅。
餐厅布置得很有节日氛围,天花板上挂满了橘子大小的红色灯笼,厅内也接地气的摆满金桔、兰花等节日盆栽。当然,最暖人心的还是门口和收银台前立着的荧光黑板,上面写着“若你是未归乡的打工人,让我们陪你一起过大年。”
原来,奥伟园区内,坚守到最后一刻的打工人不少,也有许多单身外地员工选择就地过年。大年夜,有营业的餐厅本就不多,即便有,主推的也是价格高昂的年夜饭。
老板娘人美心善,和老板商量后,举行了除夕夜一起吃团圆饭,跨大年的活动。咖啡厅内的两台投影仪都开启,准备播放华国春晚。桌上也多了不少剧本杀本子、扑克、手游牌等,供年轻人玩乐。
团圆饭的价格也划算,自助形式,六荤六素四水果,加上饺子、炒面等主食,只要20元,凭借园区工作证还打五折。
这在物价飞涨的北城,和做慈善差不多。
陈方鸽忽然理解,当初录制游戏素材时,为何布岱员工谈论晚餐午餐,都频繁地提起“月下风情”。
临近中午,已有不少人在咖啡厅内打牌聊天,或许是不好意思,或许是感恩老板娘的善举,都点了咖啡奶茶等饮料。
陈方鸽要了一间包房。
老板娘没认出他,也或许不认识他,笑意盈盈相邀:“别坐包房,多冷清,来大堂坐,瓜子茶水免费,多交点朋友,说不定就遇到命中注定了?”
陈方鸽婉转地拒绝,要了杯咖啡和三文鱼沙拉。
进包厢前的一刻,有个人影急匆匆进门,喊着老板娘,问是否看到小梁。
这人陈方鸽认识,苟老板,最近半个娱乐圈粉丝诛之后快的存在。
老板娘摇头:“没有啊,有几天没见小梁总了。”
陈方鸽本犹豫是否打招呼,却见苟玳在得知人不在时,再次行色匆匆离开。
陈方鸽缩回包厢,拿出IPAD和手机,IPAD播放着华国央视的春晚跟踪,手机则点开了【明星鉴赏GO】的图片。
手机屏幕上,陈方鸽点进了【美丽小屋】,小屋中,3D状态的柳中信正在简陋的屋子里闲庭信步。
在医院时候,陈方鸽闲着无聊,下载了【明星鉴赏GO】。是否仅是无聊,还是有其他心思,陈方鸽自己都不得而知。
而后他同每一个下载了该游戏的玩家一般,在连续三十把都遇到方悦,连续三百把,几乎要把手臂摇断,依然遇不到想遇见的明星时,果断选择了充值。
而后他在氪力量加持下,获得了柳中信,也获得陈方鸽。
他也见识了被他粉丝称为罪恶之源的“沉默者雕塑”。
那是一个精致的道具,粗看仿佛文艺复兴时期的人体雕塑,细看才发现,雕塑的双手交合,捂住自己的胸口,而捂住嘴巴的两只手,是凌空悬着的,诡异极了。
是违背了自己的心?
还是不能说出的言?
陈方鸽不知为何,在道具掉落的一刻心痛不已,急忙将其收到背包中。
他给游戏里的柳中信开通了美丽小屋,却只有一张沙发床,没有其他家具。陈方鸽不是没有钱继续给游戏充钱,买那些华而不实、坑到极致的道具,只是他想起了那一年,籍籍无名的两人路过地产中介门口,看着对于当时的他们可望不可及的房价。
柳中信说:“我再存个两年,应该可以买个两室一厅小房子的首付,到时候一间给你住,不收租。”
陈方鸽打击他:“我们没有稳定收入,也没公积金,哪天接不到戏房贷就断了。”
柳中信很认真:“那就全款买个更小一点的,一房一厅,房给你住,我买个沙发床就行。”
陈方鸽看着没有其他家具,只能绕着沙发床打转的柳中信,入口的黑咖啡愈加酸涩。
陈方鸽关掉游戏,打开微博小号,点开了最新关注人,【想养鸽子】。
半小时前,【想养鸽子】更新了一条动态。
“还以为你会来,才接受了邀请,可惜你不在”
微博下,照样是一片群嘲。
“正常人谁会喜欢一个信鸽CP粉,活该你失恋”
“哪个倒八竿子霉的人被你看上,哦不对,最可怜的还是我们家方鸽,被你搞CP”
“自作孽不可活,一边磕CP一边踩我们柳柳,一生不顺!”
……
陈方鸽苦笑一声。
几个月前,他的确接受了春晚的邀请,只是之后他发现,几次彩排都和正在拍的电影相冲突。正想从小荧幕转战大荧幕的他,非常分得清锦上添花和本职,孰轻孰重,不得不拒绝春晚邀请。
在那之后,他才知道柳中信参加春晚的消息。
他当时颇为意外。
毕竟柳中信五音不全,十头牛拉不回来的事情,几乎人尽皆知。若他去唱歌,且不说灾难现场,就算勉强唱对,也会被全体观众高喊“假唱”的水平。
导演组也很聪明,让他搭档两个小品演员演小品。
IPAD里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春晚后台采访。
女主持恰好在柳中信所在小品组的房间。
两个小品演员和柳中信都正当红,女主持在房间内停留许久。
四人互相打趣,倒也颇为热闹。
陈方鸽看着柳中信和旁人逗趣,恍惚回到十多年前,两个无名小卒在大牌云集的剧组里演跑龙套。男主演耍脾气,整组人不得不停工哄人。陈方鸽则和柳中信忙里偷闲,交流着最近有趣的所见所闻。
陈方鸽心一热,拿起一旁的手机,输入了那串十年来都不曾拨打,却倒背如流的数字。
【我们可以谈谈吗?】
陈方鸽发送完毕便后悔了。
十年了,对方九成已经换了手机号。
就算没换,收到如此唐突的信息,怕也只会当做垃圾短信。
而后他看到,IPAD屏幕内,柳中信随手拿起桌面上的手机,在看到新收到的信息时,面色一变。
第124章 坦诚
月下风情咖啡店。
陈方鸽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上下磨搓, 屏幕保护膜上留下一道道印痕。
IPAD屏幕里,柳中信忽然从热络的互相调侃中消失,拿着手机缩在角落。
半分钟后, 陈方鸽的手机跳出短信。
【你在哪?我现在去找你。】
陈方鸽忍不住嫌弃地“呵”了一声, 一会就春晚了,现在跑出来, 是想给全国观众放鸽子?
大概陈方鸽久未回复,片刻后,铃声响起,来电显示, 正好是刚才输入的那串数字。
陈方鸽感觉心跳得七上八下,纯舒缓音乐的铃声却比节日鞭炮还要让他心颤。
陈方鸽手比心快的点了拒接。
对方的信息继续发来。
【???】
【难道你刚才是发错短信了?T^T】
【就算发错,我们也见个面吧?】
【o(╥﹏╥)o】
……
陈方鸽受不了对方短信轰炸, 最后回复了
【晚会结束再说】
【到时候给你发地址】
IPAD屏幕内, 柳中信回到镜头前,表情难以形容, 杂糅着委屈、喜悦、犹豫、惊喜等各种情绪, 同组的男小品演员忍不住调侃:“中信, 你这有情况啊?”
“不会晚上团圆饭吃完,明天就喝喜酒了?”女小品演员人虎胆大,丝毫不怕得罪粉丝。
柳中信对着镜头,忽然道:“马上就要新一年了, 希望可以失而复得, 弥补错过的时光。”
陈方鸽眼睛一酸,将IPAD屏幕转向墙壁, 打开包厢门, 找老板娘多点了一杯咖啡。
咖啡厅的公放音乐, 正在放欢快的粤语歌——
“愿地下旧结他/讲出心底的说话/没伪善没有假/没有懒人闭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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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苟玳完成了北城半日游。
他走遍了所有他认为和梁君澈有回忆的地方。
Q大、奥伟园区、老北城、北城动物园、八大胡同……
苟玳看着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景色,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中,两人的生命里已有如此多的交集和回忆。
然而到处都没有梁君澈的影子。
在偌大的北城,凭借一己之力找一个人,本就是件荒唐可笑的事情。只是他关心则乱。
天色渐渐昏暗。路上的行人渐少。
偶有路人,也是老少一家子其乐融融,手挽着手出门吃年夜饭。
造价不菲的夜景工程火力全开,在这个国人最重要的日子里,势要把所有热情燃尽。
车窗外的灯火越来越明亮,苟玳的心却越来越沉。
他拨打了早上保存的梁母电话,得知梁君澈还未归家。
汽车广播里,往常时段的交通播报、事故播报也停止了,电台循环播放起欢快的音乐和搞笑相声。
粤语男音高亢地唱着:“愿地下旧结他/讲出心底的说话/没伪善没有假/没有懒人闭嘴巴/举起那电结他……”
苟玳将车停在路边,看着窗外开始燃放的烟花。
去年此时,还有个人,和自己分享一碗热腾腾的饺子,为自己做一场烟火的远程直播。
苟玳忍不住自嘲:“真是个傻子。”
他也不知道,傻子是谁。
手机铃声响起,苟玳一喜,却看到来电显示王飞牛。
【王飞牛:老板,先提前祝你新年快乐!我大学舍友今年新婚,说要请我们几个留在北城的单身狗共度佳节,不过他老婆怕狗,我带不了小爱,园区宠物店关门了,打小梁总手机关机,我也不忍心把一只狗留在宿舍,能不能先送去你那?】
【苟玳:你在哪?我去接小爱吧】
苟玳换道接回了黄毛小土狗。
小爱对苟玳既喜欢,又胆怯,乖巧地坐在副驾驶座,圆溜溜的狗眼时不时打量苟玳。
苟玳看着小爱怯生生又渴望的表情,仿佛看到他的主人,忍不住摸了摸小爱的头顶。
小爱的尾巴摇得欢快,绑个扇子都能风力发电。
苟玳又电话问了一圈,依旧没有梁君澈的消息。
马路旁的大屏上,春晚主持团队已经登场,宣布着这个年年被吐槽,却依旧在除夕成为唯一背景音的晚会登场。
苟玳有些颓靡地开车回家。
该给狗和家里的猫弄点年夜饭。
小爱不知抱着它的人心中愁苦,用毛茸茸的脑袋顶着苟玳的胸口蹭来蹭去。
湿滑的楼梯,呜咽的冷风并未被节日气氛感染,吹得人皮肤冰凉。
苟玳走到三楼半拐角,被人叫住。
“小玳,听到脚步声就知道是你。”居委会奶奶打开门,探出头。
苟玳从拐角退回三楼,理了理凌乱的头发。
奶奶笑得很温暖,皱纹在脸上褶起油菜花:“小玳,奶奶做了好大一桌年夜饭,一起来?”
苟玳摇头:“谢谢奶奶,不用了,我备着呢,不吃会坏。”
老奶奶点头,了解年轻人特立独行的个性,也不勉强:“你等下。”说着,走回房内,不多时,端出了一个脸盆大小的竹编簸箕,上面工整摆放着一颗颗圆润饺子。
“来,这个拿去煮饺子。”老奶奶道。担心苟玳不收,老奶奶补充道:“外面机器的猪肉不好,我这自己买自己剁的,口感润滑香甜。”
苟玳没有拒绝这片好意,将小爱改成单手怀抱的姿态,接过饺子。
老奶奶笑意更深,仿佛有所悟般:“明年一定会更好的。”
苟玳点头:“一定会的”。
苟玳慢悠悠地走回六楼,单手托抱小爱,还是有些吃力。
然而这份劳累,在看到坐在自己门前的庞然大物时,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门前“大狗”抬起头,满脸酡红,听到苟玳的脚步声,一双清俊的眸子睁得浑圆。见到苟玳手里抱着的小爱,又有些委屈,嘟囔着“抱狗都不抱我。”
凉风从楼道向内吹,呼呼作响,苟玳却感觉,五脏六腑都开始暖和起来。
他跨过最后几步台阶,来到蹲坐门口的“大狗”身边,放下小爱和水饺。
梁君澈的身旁散着一袋酒瓶和一袋书,装书的袋子是北城最大的24小时书城,装酒的袋子则是离小区不远的一家居酒屋。
梁君澈冲着苟玳傻乐了几下,分不清是清醒还是醉熏。
苟玳叹气一声,蹲下身,将人搀扶起来。
梁君澈傻乐着,全身软绵绵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苟玳,也不说话。
苟玳努力从口袋里摸索钥匙。
梁君澈却突然站直了腰,而后单手握拳向天,仿佛宣誓一般大喊道:“我还是很喜欢你!一见如故的喜欢!长相厮守的喜欢!每分每秒的喜欢!你如果不要我!我就……我就……”
梁君澈吼了一嗓子,不知是觉得羞耻,还是酒劲不足,话音又渐渐弱下来。
老楼隔音质量不好,哪怕邻居关注春晚打着麻将,仍有几户人家打开门张望,窸窸窣窣的铁门推拉声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