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上去像是在阅读企划书, 但仅仅五分钟过去,他就已经解锁了三次手机,反复查看有没有新消息提示。
很可惜,每次都没有。
晚上九点。
“叮!”
【一条未读消息。】
安明玉眼睛微微亮了亮,把企划书随手丢在茶几上, 再次解锁手机。
置顶聊天框后面没有红色的新消息提示。
【郭羽翔:安明玉!安大神!你到家了吗!】
安明玉嘴角落了下去。
【安明玉:?】
【郭羽翔:吃鸡否?】
【安明玉:不吃。】
【郭羽翔:QAQ】
又等了一会,来了两条消息,都不是发自他期待的那位, 是父母的问候。
安明玉回复完,把手机放下,进浴室冲澡。
算了,可能程越也在陪着家人, 现在时间也不早了,等明天再主动联系他。
洗完澡,安明玉想通了, 但等他走出来看见手机, 依旧没忍住把屏幕解锁。
他一愣。
【三条未接来电, 来自程越。】
他毫不犹豫点了回拨。
电话连一秒都没响到就接通了。
“安明玉……”
程越的声音有点哑,和上次从派出所出来之后差不多。
像是要哭, 又强行憋着。
“你能不能……借我点钱?”程越有点难以启齿,“我拿到助学金就还给你。”
“可能还不够,后面应该还有奖学金,我也能……”
安明玉察觉到不对劲,眉头皱了一下:“你在哪?”
程越沉默几秒:“医院。”
“要多少?”
程越报了一个数字。
安明玉垂下眼睫:“把定位和银行卡号一起发给我。”
那头又没声音了。
半晌, 他才小声道:“……好。”
-
市中心医院。
电话挂断,他把定位和卡号发给安明玉,没过几秒手机就收到了汇款通知。
程越用力眨了几下眼把那股潮意逼回去,赶紧把缴费单拿着跑到一楼。
缴清费用,他看着爷爷被推走,手术室的大门关闭,墙上亮起红灯。
紧张过去,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空了。
程越全凭着本能,麻木地走到走廊的座椅边,轻轻坐下。
医院走道的墙壁惨白惨白,尽头那盏手术室大灯鲜红刺目,程越盯着它,那一片红色越来越多,向周围飞速蔓延。紧接着,他看见手术室的大门被推开,医生叹气摇头,母亲被蒙着白布推出来。
年幼的自己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想上前去握住床边无力低垂着的那只手。
结果入手一片可怕的冰凉。
“程越?”
他猛地回神。
“安……安明玉。”
站在他面前的男生眉头蹙起。
程越的视线跳过他。手术室的大门没有打开,红灯上也仅仅是一盏红灯,没有什么普天盖地的血腥味,也没有声嘶力竭的哭号。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几乎和医院的白墙没什么分别。
安明玉回头望了望手术室大门,什么都没问,靠在程越身边坐下。
程越没想到他会来,空荡荡的身边一下有了人陪伴,之前的情绪仿佛突然找到了宣泄口。
眼底的潮气又在眼眶里打转,程越不想让安明玉刚来就看见他这副样子,像在博同情。可他憋了半天,眼泪还是没忍住,他赶紧转过头抬手迅速抹掉。
一只胳膊伸过来,试探着把他揽了揽。
程越顺着他的力道轻轻靠在了安明玉肩膀上。
谁也没出声。
程越垂着眼睫,静静靠了一会,对方的肩膀很坚实,他莫名就感觉平静下来。
他的肚子突然“咕噜”叫了一声,打破了静谧。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光顾着照顾爷爷,从火车下来到现在都没吃东西。
安明玉很明显听见了,他松开他,从座位上站起来。
“不用……”程越抬头拽了一下他的衣摆,“我不饿。”
但这句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才说完,肚子又“咕”了一下。
程越:“……”
安明玉低垂着眼皮看他:“想吃什么?”
这个点了,最多也就只有便利店还在开门营业。
程越嘴唇动了动:“……饼干?”
安明玉低头,从口袋里拿了一包餐巾纸塞进程越手心里:“等着。”
程越攥着那包纸,一抬头,安明玉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电梯口。
过去十几分钟,安明玉还没回来。
程越摸出手机给他发消息:【别买了,我喝点水就行。】
但他消息刚打完,楼梯道里响起脚步,安明玉跑上来,气息还有点不匀:“电梯停运了,给,热的,吃吧。”
手里多了一碗蒸饺,里面还丢了几枚咖喱鱼蛋,香气勾人。
程越咽了一下,抬头:“谢谢。”
安明玉手里还拿了两瓶娃哈哈,他戳开一瓶递到程越嘴边:“喝吗?”
“喝。”
安明玉给他掰开竹筷,又抽了张纸出来把纸碗边缘的酱料擦掉。
很多年没有被别人照顾过了,大大小小的事都是自己扛过去,程越把热腾腾的饺子塞进嘴里,鼻子又开始发酸。
他咀嚼几下,将注意力转移到食物上,这才没又不争气地掉眼泪。
安明玉坐在一边看着他吃。
实在是饿狠了,程越吃得很快,吃完又喝了大半瓶娃哈哈,这才缓过来,转头对安明玉道:“手术室里是我爷爷。”
安明玉“嗯”了一声。
他没像他想象中多问几句,似乎对这件事一点都不好奇。
程越还想说点什么,毕竟他借了安明玉的钱,对方帮了他一个大忙,他有权利知道这件事。
他张了张嘴,手上忽然被安明玉握住。
“会好的。”他道,“别怕。”
他的掌心温度很高,甚至有点烫。
程越低头,想起来这是安明玉第三次对他说“别怕”了。
但这次他是真的怕。
他没像以前那样把手抽走,想了几秒,回握住对方:“安明玉。”
“嗯?”
“谢谢你。”
安明玉转过头,目光落在程越泛红的眼角和没什么血色的脸颊上,淡声道:“不用客气。”
他的手很有力度,这种力度传递给程越,很让人安心。
程越又看到了安明玉的那颗褐色小痣,他没忍住拿手指摩挲了一下。
安明玉胳膊一颤。
“对,对不起……”程越赶紧收回手指,“你的手太好看了,这颗痣有点显眼,我下意识就……”
“没事。”安明玉弯了弯嘴角,“这其实不是一颗痣。”
“?”
“我小时候学别人转笔。”他语速很慢,声音也温和,“但是怎么都学不会,有一次笔飞出去,笔尖把我的手划破了,墨水留在里面,当时没清理干净,就成了这样。”
程越举起他的手仔细打量了一下。
的确不是痣,是从皮肤低下透出来的颜色,仔细看是黑色,从远处看才像褐色。
他有些不可思议:“你还有学不会的东西?”
他一时半会没能把这件调皮捣蛋的事和眼前的人联系起来。
“我学不会的多着呢。”安明玉道,“有空慢慢和你讲。”
程越看着他,想象了一下安明玉小时候捣乱的样子,没忍住笑了出来。
安明玉不知道刚才讲的话怎么戳中了他的笑点,但总归能让他不再愁眉苦脸,也低头莞尔。
他们话没说完,手术室的门开了。
“病人家属?”有医生从里面走出来。
程越惊慌,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我,是我!”
医生道:“去查一下血型,病人要输血,血库里的B型血不够了。”
程越的心重新落了回去:“哦……好。”
一路跟着医生走到查血型的地方,等要把胳膊递过去取样的时候,程越才反应过来他一路上都牵着安明玉的手没松开。
对方也没开口提醒,就这样被他牵到了这里。
安明玉看出来他的心思,率先松了手。
“你是A型啊。”医生摇了摇头,看向安明玉,“你过来吧。”
程越刚站起身,按着手指上的棉球:“不是,他……”
还没说完,安明玉已经坐了下来,很自然地把手递给医生。
“到底查不查?”医生问。
安明玉抢先开口:“查。”
结果出来,是B型,刚好匹配上。
程越有点懵。
找安明玉借钱已经是天大的忙了,对方和他非亲非故,只是相处了不久的大学同学,哪怕他们关系不错,他也完全没理由让安明玉为了爷爷抽血。
“没多大事。”安明玉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点血不影响,救命要紧。”
抽血的针是程越从来没见过的粗度,看上去就很骇人。
眼看着源源不断的鲜血从安明玉胳膊被抽进血袋里,程越心都在发紧。
安明玉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皱眉伸手捏住程越的下巴:“松口,嘴要咬破了。”
程越松开被他蹂躏了半天的下嘴唇。
医生见状也道:“他身体好,血管都是鼓起来的,抽这么点没有影响,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回去吃点补血的食材就行。”
补血的食材。
程越默默在心里记下。
一连抽了八大管血,医生把棉签摁上去让他们离开的时候,程越的手心都快被自己掐破了。
他小心翼翼帮安明玉把袖子卷好:“疼不疼?”
后者很轻地笑了一下:“程老师吹一下就不疼了。”
他说完,没想到程越真的要低下头去帮他吹,安明玉连忙缩了一下躲开,有点无奈:“我开玩笑的,针孔还没我那颗痣大,没什么感觉。”
这怎么可能一样?
安明玉看他还是忧心仲仲的表情,想了想:“程老师帮我把饮料打开行吗?我想喝。”
程越当然答应:“好。”
他把吸管插进去,喂到安明玉嘴边:“给。”
这副乖乖巧巧的模样实在是招人疼,看这情况也不知道平时遭了多少委屈才会被人帮上一点忙就不安成这样,安明玉在心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低头吮了一口:“好喝。”
回到手术室门口,两人又靠在一起坐下。
“休息一会?”安明玉问,“人出来了我叫醒你。”
程越眼睛里的红血丝都爬满了,他皮肤又白又薄,眼下的乌青也特别明显。
但他还是摇头:“不用,我等爷爷出来。”
安明玉能理解他的心情,也没再劝。
接近凌晨三点,他肩膀上蓦地一重。
安明玉偏头一看,刚刚死撑着不睡的人还是撑不住睡着了,靠到了他肩膀上。
他垂眸。
Z市最大的医院环境也很一般,墙壁斑驳,设备老旧,来往大多都是头发斑白的老人,和B市很多年前的样子还要差上不少。他住的酒店说是这里最大的酒店,但充其量在B市也就是个便捷酒店。
安明玉静静注视着程越的睡颜。
男生脸蛋小巧,下巴有点尖,睫毛翘起的弧度很精致。第一天在学校讲台上看到程越,对方解题时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像是周身都带着光,每次说到化学时下巴翘起的弧度骄矜又可爱。
他很难把印象中的程越和这座城市,和今天发生的一切联系起来。向他借钱时讨好又卑微,被人帮忙会手足无措,满心委屈也不敢哭,憋着自己偷偷抹眼泪。
他不该是这样的。
他该站在讲台上,自信又明媚,骄傲地把粉笔一丢,在一众惊艳的目光里说“我解完了”。
这才是程越。
安明玉小幅度地挪动了一下,换了个让对方更舒服的姿势,让程越的脑袋靠在他怀里,很轻很轻地顺了一下他柔软的额发。
第30章 没想到会是个这么……
翌日清晨, 安明玉撑着胳膊靠在长椅边缘,身后的程越侧身睡在里侧,身上搭了一条医院里的薄毯。
安明玉脑袋往下点了点, 清醒过来,正好看见病房的门被推开,一对中年夫妻探头往里看。
他心里猜测了一下,走过去问:“您好,是程叔叔吗?”
中年男女脸上具是一愣, 女人赶紧摆手:“不是不是,我们是程越的叔叔阿姨,不是他父母, 你是……”
“我是他的同学。”安明玉降低音量,“程越睡着了,他爷爷也还没醒,但手术很成功。”
“哦!”女人拍了拍胸口,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成功就好,没事, 我们上班顺路来看看, 让他睡吧, 小越肯定也辛苦了,你也辛苦了。”
安明玉淡淡笑了笑, 让他们进房看了一眼程越和程爷爷,三人把门掩上,站回走道里。
“小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安明玉。”
女人听见这个名字,眼睛睁了睁:“哦……安明玉, 你好你好,我姓李。”
安家在整个C国都是时不时就挂在新闻上的大豪门,李阿姨心思一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谢谢你啊,安明玉,手术费是你帮忙交的吧?谢谢谢谢。”
安明玉不想多提这件事,点头“嗯”了一声:“不客气。”
“哎,我们夫妻俩做小本生意,一下子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李阿姨道,“你看要不给我们一个联系方式,把这钱年底之前给你还上,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