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酌与到最后的时候,才给了梁渔一个多几秒钟的特写,他漫不经心地跟在队伍末尾,边走边踢着脚边的石头,前头有人招呼后面走快点,梁渔才抬起头来,树杈挡了他一半的脸,迫使他笨拙地躲了一下。
许惊蛰现在都不太确定他这种小细节到底是不是故意的,林酌与明显很满意,收了工催梁渔回去休息。
“下午早点起来。”他吩咐道,“我决定改下剧本。”
林酌与是真的看不出困来,他整个人兴奋劲有些过,跟磕了药似的:“到时候写完了,我把剧本重新发你们,你、还有许惊蛰。”他指了指许惊蛰,声调扬起来,“我来联系秦婉,跟你经纪人说,拟个合同,你经纪人能飞来直接签吗?”
许惊蛰其实听到前面的“你们”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等听到后面,对方说要喊张漫过来才终于意识到林酌与这是要给他角色了。
梁渔好像并不意外,他没等许惊蛰答应,突然问:“片酬呢?给多少?”
林酌与愣了下,他是不管钱的,预算支出都得问秦婉,想了半天也只好说:“我让小婉去谈呗,许惊蛰你想要多少?”
林酌与大概是第一个这么直接问演员想要多少片酬的导演,许惊蛰都有些无语了,他给张漫发了消息,看了下时间,凌晨4点,张漫应该是还没醒。
“先不管了。”林酌与急道,“我得回去写剧本,下午许惊蛰你来试妆,别迟到!”
因为不确定张漫几点能看到消息回电话,许惊蛰还在犹豫要不要睡一觉,梁渔是肯定要睡的,他要连着拍几天大夜戏,少睡一秒钟那都是折寿。
“你自己想演吗?”他洗完澡躺在床上,身上很暖和,带了些潮气,“林酌与这改剧本的习惯,不到最后你可能都不知道他到底想讲什么。”
许惊蛰笑着问他:“你觉得他要我演谁?”
梁渔挺敷衍的:“我早说了,城里来的小会计。”
许惊蛰好奇道:“为什么?”
梁渔:“我剧本里的旁白有提过这角色,现场没来新演员,不是你还能是谁?”
许惊蛰还真没想到有这可能性,关键要是他没跟来怎么办?林酌与让当地人演会计?
梁渔说,没你他大概就改剧本了,少个会计角色又没事。
他说:“我怕就是个小龙套,浪费你时间,还不如不演。”
“龙套我也演啊。”许惊蛰不介意,“给你跑龙套诶。”他想了一下,认真道,“你演那么好,给你跑龙套那都是我赚了,说不定还有同框的机会。”
梁渔啼笑皆非:“你这话讲的。”他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道,“瞎勾引人。”
许惊蛰也不知道哪儿勾引人了,梁渔就突然抱住他,问这几天他下面怎么样。
许惊蛰:“……”他一旦进入拍摄环境,就算不是自己演的角色,压力自然而然就会给他套上枷锁。
梁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的,命令他把裤子脱了。
许惊蛰有些羞耻,他这几天连晨勃都没有,清心寡欲得很,当然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早就习惯了。
“你这样就不对。”梁渔硬把他弄起来,却又不肯马上让他松快,态度故意摆得很恶劣,“你干嘛不来问我要,谁允许的,我同意了吗?”
许惊蛰夹着腿,他眼前白光都亮起来了,不知道梁渔突然发什么疯,这个时候折腾他。
梁渔逼着他“承认错误”,许惊蛰命根子在人手上,只能割地赔款似的认了。
事后他又有些后悔,觉得自己认错认得太随便了,跟调情似的,就为了满足梁渔那点神经病一样的控制欲。
这地方没法做到最后,梁渔就着许惊蛰的腿草草了事,也不知道他是困得还是兴奋,结束了眼角还红得不行,像刚哭过一场,惹人可怜。
许惊蛰因为前面他强迫自己还生着气,看到梁渔这样心又软了,凑过去亲他的脸。
梁渔下床去洗手,回来又打了盆热水,帮许惊蛰擦洗干净。
“你睡吧。”梁渔抱着许惊蛰拍背,他发完疯又突然温柔起来,哄着人道,“下午我喊你。”
许惊蛰这回一闭眼,最后是真的被梁渔喊起来的,他睡得有些懵,连梁渔给他擦好脸套完衣服了都没醒过神来。
“张漫来电话了。”梁渔拍了拍他脸,“醒了没?”
许惊蛰眨眼睛,说:“醒了。”
梁渔看了他一会儿,重复道:“张漫来电话了,我和她说了情况,她说你先演着,她和秦婉谈,你不用操心。”
许惊蛰“哦”了一声。
梁渔觉得他还没醒,喊了一声:“许惊蛰。”
许惊蛰抬起头来,梁渔就笑了,说我给你拍张照。
许惊蛰听到“拍照”两个字终于有了反应,他说:“你记得开美颜,还要P一下给我看。”
梁渔:“……”
林酌与也不知道改了多久的剧本,有没有睡几小时,他跟精力无限似的,提前到了片场吩咐化妆师给许惊蛰弄造型。
“他这个白度正好,不用遮。”林酌与盯着镜子里许惊蛰的脸,“头发剪得随便点,别这么洋气。”
许惊蛰羊毛卷并不长,化妆师照着林酌与的要求的确剪得很“随便”,到最后就是一头乱糟糟的鸡窝,还染黑了一层。
“加点黑眼圈。”他说完,看了一眼许惊蛰气色,问,“你睡得挺好啊?”
许惊蛰也没想到自己能补觉补得这么沉,他现在整个人都很放松,哪怕已经在片场了也没觉得有多紧张。
化妆师在给他描黑眼圈,林酌与还是很挑剔:“你得憔悴点,怎么睡眠质量这么好?”
许惊蛰也很尴尬,他看了一眼旁边在看新剧本的梁渔,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问题。
林酌与后来给他找了副眼镜,是那种老式厚底的,因为太重,只能松松挂在许惊蛰的鼻梁上。
“起来走一圈。”林酌与说,“驼着背,别挺直了。”
许惊蛰从座位上站起来,照着他要求走了一圈,林酌与摸着下巴看了一会儿,喊旁边还低着头背台词的梁渔。
“你看看。”林酌与问,“像不像刚从城里来的小会计?”
梁渔抬起头,他好像就只是随意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继续看剧本,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要让小会计演什么?”
他半认真半开玩笑似地说道:“演嫁给我做媳妇?”
第71章 认字
林酌与当然不会写这样的剧本,又不是拍中国版《断背山》,许惊蛰拿到的本子也很神奇,没有人物小传,没有任何剧情概括,有的只是他那一部分的台词和场景,总的来说并不是很多。
林酌与说只是暂时想到哪儿写到哪儿:“你状态不能太好,就是那种不得志懂吧,你并不情愿过来,不适应环境,想家,睡不好,也没朋友。”
许惊蛰记了这么几个关键点,他得先把台词背下来。
“你和梁渔找找感觉。”林酌与连讲戏都不太认真,他是真的随性至极,“晚上我们先过一条试试。”
梁渔那边的台词和剧情也改了很多,反正是拍夜戏,最早也得晚上9点以后开始,所以时间还算充裕,许惊蛰和他两个人都待在片场,互相埋头背台词的样子就像一块儿小组复习等着第二天期末考。
许惊蛰背了一会儿,他有些招虫子,手经常在脸前边挥来挥去。
梁渔从剧本里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随口叫了声旁边的工作人员:“驱蚊水有吗?”
对方正好带了,拿给他一整瓶。
许惊蛰脸上不能喷,不过腿脚脖子上都抹了一遍,两人头凑在一处,脑袋几乎顶着对方。
“我刚毕业接戏的时候也这么背过台词。”许惊蛰笑了笑,他低声说,“一直念,就怕自己记不住。”
梁渔问他:“你记了多少?”
许惊蛰:“我台词少,等下应该没问题。”
梁渔撇了撇嘴,他好像是觉得许惊蛰这角色不够显眼,不好发挥。
“你男主角,我要多显眼啊。”许惊蛰心态挺平和的,“这可是林导的片子。”
华裔导演里林酌与的成就稳定在前三甲,他国际声望高,比起乔真桥来都不差,国内要低一些,因为商业片拍得更多。
许惊蛰今晚其实就两段,一段是和周久霖演的“老周”算钱,队里的开支,为发票的事情吵了一架,还有就是梁渔演的“陈梁生”找上他,想跟他学认字。
“你能和周老师吵架吗?”梁渔突然问,“他教过你课吧?”
许惊蛰笑起来,说:“这你就看不起我了,演戏怎么可能吵不起来。”
梁渔翻着剧本,他的角色对别人来说可能有些困难,但由他来演却很合适,大概是因为早年的成长轨迹和经历有些相似,他不需要费多大劲儿就能摸到人物的灵魂。
许惊蛰看过他自己给“陈梁生”写的人物小传,林酌与的剧本也许还没有写到结局,但“陈梁生”最后的归宿却已经在梁渔的心里。
山里的夜很静,许惊蛰背完了台词后就有些无事可做,他大概因为之前睡得太好,以至于从业以来这是他在片场上心态最放松的一次,会计角色在剧本里也没具体的名儿,就叫“小许”,许惊蛰穿着了一件磨得非常旧的白衬衫,邋里邋遢的棉裤子和登山鞋,套了件冲锋衣。
和“老周”吵架的戏过得非常顺,连导演林酌与自己都没想到,他来回看了几遍,实在挑不出刺儿来,干脆说了“过”。
周久霖夸许惊蛰的口音细节好:“你这带点南方气的普通话什么时候学的?”
许惊蛰说:“好几年前的一部年代剧了,我演了个老上海的小青年。”
周久霖点了点头,他是很了解自己这位得意门生的,学什么都快,态度又认真。
“你该早点来拍电影的。”周久霖似乎有些遗憾,他说的其实挺克制的,毕竟许惊蛰在电视剧的圈子里已经是殿堂级金字塔尖的男演员,盛年高位,如果偏要给他挑毛病,说他不演电影就是失败的,那么对许惊蛰过去付出的努力以及得到的成绩都是一种侮辱。
林酌与导完这一幕似乎又有了新的灵感,他临时在改梁渔的剧本,还问他:“能演吗?”
梁渔被他弄得有些暴躁:“你要不让人举着提词板吧,我按着念,方便你随时改怎么样?”
林酌与居然觉得这办法可行,还真的叫来了副导演,帮忙举提词板。
“真的假的?”许惊蛰坐在岗亭里,周久霖拍完就回去了,他们那场和这场不在一个电影时间段里,林酌与跳着拍的。
梁渔不想说话,他可能是真的生气了,嘴里骂骂咧咧地进了岗亭,他拖了把椅子出来,放在许惊蛰的旁边。
林酌与开始清场,这一幕不需要群演,因为只拍许惊蛰和梁渔两个人,林酌与的镜头怼得非常近,许惊蛰感觉大概拍出来全是脸部特写。
“第二十三场,1境,第一条——”林酌与打板子,“action!”
许惊蛰与梁渔面面相觑,他在等对方说台词,第一句话得“陈梁生”先开口。
背对着许惊蛰的副导演举起了提词板,梁渔的表情像是在开小差,他照着提词板,心不在焉地道:“小许老师。”
许惊蛰的台词接得没什么问题:“你叫我来干什么?”
梁渔:“我想学点东西。”
许惊蛰又问:“想学什么?”
梁渔这次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学认字。”
他说得太轻了,许惊蛰下意识脑袋往前凑了凑,重复问了一遍:“学什么?”
梁渔伸出手,点了点他面前的书,说:“这几个字什么意思?”
许惊蛰面前摆着的书是《安娜·卡列尼娜》,“小许”不是守山人,他是个普通会计,一星期只需要值一天班,这里的环境无聊、落后,他为了熬过值班这一晚,唯一淘到的旧书只有这一本,所以晚上拿来看看,打发时间用。
许惊蛰背的场景里有这句:“安娜·卡列尼娜”,他边念边拿指头划过去,解释道:“是个人名。”
梁渔跟着凑了过来,像小学生跟着老师读拼音一样,依样画葫芦地念了一遍,他顿了顿,问,“是女的吗?”
许惊蛰忍不住笑起来:“是女的。”他说,“是彼得堡社交界著名的美人。”
梁渔又问:“彼得堡是什么?”
许惊蛰:“是个地方,在俄罗斯,俄罗斯你知道吧?”
梁渔点头:“老毛子就在隔壁。”
许惊蛰卡壳了,他的台词就到这儿,后面不知道怎么接了,但林酌与并没有喊卡,他就只能等着,假装镇定,其实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演下去。
梁渔抬起头,他看着许惊蛰的脸,其实是在看后面的提词板,林酌与又把镜头推了推,盯着梁渔的表情拍。
“你教我认字吧,小许老师。”“陈梁生”说,他被岗亭里唯一的台灯照着脸,风吹日晒的皮肤上有两朵自然的高原红,“你教我认字,我给你买烟买酒,你别告诉别人。”
林酌与没喊“卡”但也没直接“过”,他若有所思地盯着这两条,看许惊蛰的表情有些奇怪。
他最后说:“你得收一点。”林酌与补充道,“感情收一点。”
许惊蛰没说话,他沉默着,知道自己问题出在哪儿,演员其实很忌讳无法把角色和本人剥离开的情况,梁渔演得没问题,他是他,陈梁生是陈梁生,再像他们也是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