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深的、深深的、眼眸深处……————叶心

一、
同学会对我来说并没有太多的吸引力。离开校门不过三年，我以为大家变化还不会太大，当然，也许是我反应比较迟钝。一个一个见面之后，我发现我的确太迟钝了。
看见雯雯的时候，我几乎没法想象自己曾经和她有过那么亲密的关系，因为我认不出她了。我知道财富可以使人变化很大，但是变得......变得那么大，也太让我没面子了吧？当年我追她的时候，她在我眼里也不过是个让我看一眼就想追的女孩儿，我的意思是......本能地、不用大脑地就想追，也就是说......反正你明白就是了。可是现在，她不那么简单了。
我知道雯雯很早就结了婚，速度之快让我措手不及。因为那时候我和她分手还不到半年，虽然说不上痛苦什么的，总也不会太舒服。想想其实被她甩的时候甚至还有过松一口气的感觉，可是自尊心总还是在那儿弄得人痒痒的。
雯雯嫁了个大款，这在所有人的预料之中。于是尽管参加过她婚礼的女同学不断地说新郎虽然岁数大了点儿，也还算是一表人材，可就连她们说的时候也是一脸的不屑。在我们还非常亲密的时候，雯雯就说过她要趁年轻的时候好好玩，好好把握机会。她全都做到了，好好玩是跟我，也许还有别人，这我不想知道。也真的好好把握了机会，听说新郎不仅身家千万，而且老爸还是市里的实权人物，当然这太顺理成章了。看看雯雯身上的GUCCI，看看她手上n克拉的钻石戒指，再看看那些凭自己的才气、能力，也许还有姿色为了还算过得去的薪水，为了不被身边的男人们排挤出去在男人堆里咬牙拼命的可敬的女士们，谁说回报和付出是成正比的谁就是天底下最大的骗子。
输了就是输了，再怎么愤世嫉俗也无济于事。我一向是个想得开的人，所以也就很快把这事撂一边了。反正当初跟她最亲密的时候也没想过要和她结婚，也不亏不是？只不过就这件事让当年也跟我一样对雯雯抱有狼子野心却没得逞的几个哥们结结实实地痛快了一回。
雯雯变了，变成真正的女人了。也不是说当初她不算真正的女人，而是说不够纯粹，因为无论如何她还是会象个小女孩似的耍脾气。可现在......风情万种。风情万种，可就没有一样是真的，笑容、媚态、娇羞......不一而足，可就是找不到我追的那个女孩儿了。贾宝玉说女人结了婚就从珍珠变成鱼眼睛了，可雯雯就是从鱼眼睛变成了珍珠，而且不是人工养殖的那种。
人的嘴，也不知是什么做的。一直拿我解气的几个哥们现在忽然跟我同仇敌忾了，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假想着雯雯的大款先生可能是什么样子，从身高、体重一直想象到某种生理变化，越说越没法听，于是笑得一塌糊涂。男人某个时候就是那么让人瞧不起。有人还说雯雯也并没真的当个贤妻良母，肚子到现在也没有动静，当然这可能不是她的错，满街都是卖壮阳药的不是吗？男人越来越不行了。所以......，有个人神神秘秘地指指门口，说雯雯没带老公来，可把那人带来了。我伸着脖子瞅了半天，听别人都笑，才知道上当了。这帮家伙！不知道当初他们是不是也这样损过我。
再后来雯雯就看见我了，婀娜地摇摆过来，挽住我......
我一向知道自己没出息，也很想摆出一付什么什么的样子，但是我就是管不了脸上的表情，忍不住地冲她笑，笑得连自己都觉得象个傻瓜。我高兴，也不知道高兴什么，大概是已经变成那样的雯雯还是记得我，记得我们曾经那么亲密......谁知道呢？
一直到聚会结束，雯雯都没从我身边走开，这让我的虚荣心大大地满足了一回。她一直挽着我走到门厅，去服务台取大衣。我一点儿也不介意送她到门口或者是送她回家，但是如果有别的什么我就会介意了。我那么想着，一边笑自己自做多情。这时候我觉得身后好象有个人跟着，好象一直都跟着。我回过头，看见一个心不在焉的男孩儿在我们身后东张西望，一副无聊得再也忍受不了的样子。雯雯接过服务员递来的大衣，顺手就把手里的手包递给了那个男孩儿。我张了一下嘴，好不容易才忍着没出声，也忘了献殷勤帮她穿大衣。她......她真的把"那人"带来了？！还没容我这迟钝的脑袋瓜子想到第二种可能性，就听雯雯说："来，这是我弟弟，这是谢均遥。"
还好刚才没叫出声来，要不然眼才现大了呢。男孩儿冲我点点头，那眼神让我觉得他肯定是象我一样，把我想象成"那人"了。
"均遥你开车来的吗？"
"公司的车。"我要想自己买车得猴年呢。
"帮我个忙好不好，均遥？我弟弟要回学校，我还有点别的事，你帮我送送他好不好？赶明儿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这么多的"好不好"？当然好一点儿没有不好。倒是那个男孩儿一付不情愿的样子，说不用，他坐公共汽车就行。
"没关系，"我努力撑着不让两边一直翘着的嘴角落下来，"反正我闲着没事儿，你姐没福气坐我的车，你替她吧。"
"去吧。"雯雯推着男孩儿说，"好好回去念书，听见没有？"
我差点儿要笑，说这话的会是雯雯？她自己是怎么念书的我太清楚了。
走出去的时候雯雯又说了句："周末我和你姐夫要出门，你就老老实实呆在学校，啊？"
男孩儿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我心想他会呆在学校？才怪呢！我们上学的时候，周末就是约会的代名词。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我一边打开车门一边问，还想他会不会干脆甩掉我自己跑了，让我没法交待。
"段磊。"他没跑，虽说不怎么情愿。要是我，百分之百会跑掉。
一路上他就这么闷闷的，让我觉得很别扭。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误会我跟雯雯的关系才这样，于是就半真半假地交待了一番和雯雯的浪漫故事，一边说一边觉得其实我和雯雯一点儿也不浪漫。我们一直都太简单、太直接了，大概就因为这样所以才会没下文吧？
"我姐早结婚了。"我正自怨自艾，身边的段磊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我知道。"我看看他，那双眼睛好厉害。
"干嘛，怕我当第三者？放心好了，就冲你这眼神我也不敢。"我笑出声来。
段磊有点儿不好意思，挺可爱地把眼神挪开了。我忽然觉得这男孩儿看上去有点儿面熟，"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呀？"
我以为答案一定会是"没有"，可他居然说："是啊。"
我一楞："在哪儿？"
"你们学校。"
我明白了，肯定是我和雯雯还是恋爱关系的时候，他来学校找雯雯时见过我。我还是想不起来到底什么时候什么场合见过他，就连雯雯有个弟弟这件事，我也几乎没有印象。细想起来我对雯雯的事到底知道多少？实在少得可怜，就算雯雯不是那么现实，被她甩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而且，那时候，段磊大概还是个小孩子吧？
可能是我的表情太丰富了，那孩子显然是明白了我在想什么。"你那时候眼里有谁呀？"他看着我，眼睛里全是笑意。
这小子，这么快就没大没小的！"我可差点儿当了你姐夫，这么不客气？"
"那就是没当喽！"港台电影里常有这句子。
我挠了挠头："哎我说，就看在我给你当车夫的份儿上，也不能这么刺激我吧！"
他不说了，也不笑了。
"我说段磊......纯粹好奇啊，你姐夫什么样？"我想听听真话。
"比你差远了。"他一句话让我差点儿跟前车打KISS。说的也太直接了吧！
"你......你指哪方面？"我不甘心地问。
"啊？"段磊也楞了，看来他这么说也是没经大脑。
"我可是听说你姐夫又有钱，又有地位，还老带你姐往国外跑，那些女同学都快嫉妒死了。"其实谁也没这么说过，是我替她们把心里话说了。
"那个......"他皱着眉头说，"那些能代表什么呀？"
"说的也是。"想当年我也这么傻来着，忘了是哪个教授语重心长地说社会是个大染缸，这孩子还没被污染呢，至少我不应该是那个污染他的人。
快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段磊让我离远点儿停车。
"你们学校......我记得好象是走读的。"
"嗯......"他支吾了一下，"也有住宿的。"
雯雯父母家在本地，这我是知道的，而且她自己的家也在这儿，为什么还让她弟弟住校呢？
下了车，段磊说："谢谢你。不过我姐她......可能不会真的请你吃饭。"
我根本没把那话当真，可看他那认真地很抱歉的样子又觉得好笑。我从皮夹里抽了张名片递给他，"周末要是没地方去，给我打电话，我带你玩儿去。我没你姐那么有钱，可比她会玩儿。"
他笑着，拿着名片的手向我挥了挥，转身走了。
我坐在车里，点了支烟。
过了好久，我长长地吐了口气，丢掉快烧到手的烟蒂，拿起手机，给丁薇打电话。

二、
丁薇是那样一个女孩儿，我第一次跟她打交道的时候被她的能干吓着了，因为她嘴皮子劈里叭啦地把我弄得象个傻瓜。然后我就请她吃午饭了。
见过丁薇的哥们都说你完蛋了，说怎么了谢均你喜欢的不是这样的女孩儿啊。没错，我一向喜欢的都是雯雯那种类型的，让人看一眼就想扑上去的那种。他们说完了你肯定是受刺激太深了。
我倒不觉得这事能有那么不可思议，怎么了我喜欢丁薇怎么了？她是那种我很想跟她长期发展下去的女孩儿。长期发展，就是说我想和她结婚的那种长期发展。虽然我肯定现在不想结婚，短期内也没有这种可能，但是人好象最后总要结婚的。到时候我希望我娶的就是丁薇。她比我大，挣的钱也比我多，哥们都说谢均你完了一点儿自尊心都没了。我还真的没想太多，丁薇从来就没因为这个把我看低了，每当她说不用了留着你的钱交房租吧我来的时候她真没别的意思，她说钱是王八蛋，花了再赚。情人节那天我兴冲冲地买了一大束玫瑰花去接她下班，她一看就急了，说笨蛋哪你明天再买只花二十块钱就行了。我哭笑不得地说你不说钱是王八蛋吗，她朽木不可雕也地跺着脚，说我的钱是王八蛋你的钱是要交房租的笨蛋。可是晚上吃饭的时候她就那么盯着玫瑰花笑起来没完，我说你没事吧别吓着我这儿是饭店而且离安定医院也太远。她说你好象有什么事该干了吧？烛光里她脸红红的笑。认识了半年我第一次和她接了吻，但只是接吻而已。我说过她是那种我想和她长期发展的女孩儿，不是雯雯那种。我有种预感，一旦有了那种关系我们就走到头了，要么结婚要么分手。并不是我认为她会那样要求，而是我觉得那样的话我就不会跟她相处得这么好了。我和雯雯一开始就象是打冲锋似的，但是那以后我们之间好象就只有那件事，我再也不想要其他的了。丁薇不一样，即使将来我们不能结婚，我也想能一辈子和她做朋友。我真的喜欢她，我想要的比那件事多得多。

"怎么回事啊？出什么事了？"丁薇喘着气，一脸的汗水。
"没出什么事啊，"我用手帮她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水珠，"来接你。"
"少骗我，你脸上写着呢。"
我欠起身凑到反光镜前面："哪儿有？"
丁薇一把把我按回去："说。"
我看着她："我看见雯雯了。"
"噢。"丁薇知道雯雯，知道那是我在大学里的最后一个女朋友，也知道我们的关系到了什么程度。丁薇知道我所有的事，我告诉她的，我好象什么都告诉她了。
过了一会儿，丁薇看看我，说："好点儿了？"
奇怪，真的好多了。
"去'吧街'？"
"行。"丁薇满意地拍拍我的肩膀，"我得了第三，我请客。要不是男女混编，我准是第一。"丁薇打保龄在公司里绝对是一流的，参加个什么比赛很少空手回来。我就从来没有那个耐性陪她玩，凡是需要耐性的东西我都不喜欢。

再见雯雯的冲击也就造成了那么一点儿动荡，第二天我就忘了，当然连她弟弟也忘了。
周末我和丁薇去看夜场电影。我看爱情文艺片的记录很不好，睡着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多，丁薇有次很认真地叫我别再这么让自己受罪了，她可以跟朋友一起看，她指的是公司里的女同事、以前的女同学，还有一起租房子住的女孩儿，我说你烦我了是吗？她骂了句好心当成驴肝肺，就再也没说过什么，任我在她旁边睡也好醒也罢。
开演之前有几段广告，我抬眼去看的时候正好几个小伙子兴奋得不得了地在喝一种什么牌子的矿泉水要不就是纯净水，其中有个男孩我觉得似曾相识。我想起来了，他有点儿象雯雯的弟弟，叫什么来着？对，段磊，叫段磊。只是段磊显得沉静，没那么张扬，而且也没那么粗犷，说起来段磊得算是清秀型的。对了，我还给了段磊一张名片呢，他没给我打过电话，肯定是周末有约会了。我并不真的想见到那孩子，因为不愿意再想起雯雯。

世界有时候很大，有时候很小。当你想寻找一个人的时候，它就很大，当你想躲避一个人的时候，它就会变得很小。
当幻灯片放完，展示厅的灯亮起来的时候，我忽然发现前面隔两排的座位上竟然坐着段磊。他肯定是来晚了，放幻灯时候才进来的。直到大家起身，往楼下的餐厅去吃招待的工作餐，我还在跟段磊打不打招呼之间犹豫不决。他没注意到我，跟着别人一起走了。我松了口气，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现在就算再想到雯雯，也不再有同学会那天晚上的感觉了，事实上我几乎想不起来那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了。
想不起来是哪部电视剧还是电影里，有个在脸上画满皱纹头发弄得黑白相间硬要显得很苍桑的女演员用挤哑的嗓子说"命运这东西，你不信是不行的啊！"我就是学着这句台词向那帮哥们解释我怎么会喜欢上丁薇的，一丝不苟地把"的啊"两个字说得清楚得要命。
端着餐盘撞到段磊身上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再也不敢拿那句话开玩笑了。
"是你啊？真巧！"段磊看着我笑。
一点儿也不巧。我磨蹭了好半天，冒着好菜都被吃完了的危险这么晚了才进来，还是撞到了他身上，有鬼了吧？
"嗨，真巧，你怎么也这么晚才吃？"这话怎么好象有漏洞？但愿他没听出来。
"啊......还是先找个地方坐下吧？"没听出来。
也是，两个人端着餐盘站在过道上怪碍事的。
"你怎么会来这儿的？"他不是还在上学吗？
"我姐夫带我来蹭饭的。"他一边笑一边小声说。
我心里咯噔一下："你姐夫？哪个是？"我开始拿眼睛绕场一周。
"跟别人谈事儿呢，可能去外边吃了。"
我喘了口气，咖哩好象变味了。
"他比你差远了。"段磊看着我说。
我那么挂相吗？看他很正经的样子不象是在拿我开心，我也就不强弩着了。为了转移话题，我说："我还以为你会给我打电话呢。"
段磊楞了一下，嘴张了张，忽然有点儿脸红。
我赶紧说："没关系，没关系。我就是随便那么一说，那个周末我去看电影的时候有个广告里的男孩儿跟你有点儿象。"
他还是挺不好意思，吭吭了两声说："你再给我张名片吧，下次我给你打。"
碰上这么认真的小孩儿你说可让我怎么办？他以为我真那么想见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