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北军区的一把手齐连上将跟萧纵旁敲侧击好几回,都被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
商人油嘴滑舌精明狡诈。齐连将军不悦地想,不如军队出身的萧靖川来得稳重实诚讲义气。
每个人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终于等到萧纵自己犯了事的机会。
这事可大可小,就看萧家要不要弃车保帅了。
“我能在开庭前跟狐狸见一面吗?”
一整晚,顾引终于开口问了一句话。
对方没有回答,而是把他领到一间办公室。
军区的审美都是相似的,简介利落,一丝多余的装饰都没有,连天花板上用的都是惨白的白炽灯。
尽管有心理准备,但真正见到来人时顾引还是吃了一惊,“长官?”
顾引口中的长官姓陈,是他的直接上级军官,也是那晚他偷偷躲到阳台上联系的人。
这人曾经当过顾引的教官,受伤后退居二线,成为一名坐阵军区的指挥官。
“……从你参加选拔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特种兵因为任务的特殊性,所需的'忠诚'和能得到的'公平'是难以匹配的。”
办公室里烟味很冲,陈长官一根接一根地抽,他左手拿着烟,但总是不受控制地颤抖。
右手则完全是个摆设。
陈长官在一次平叛任务中被生化激光扫射中,导致神经大面积坏死。尽管及时做了医疗阻隔,双手还是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今天要是换别人站在这里,顾引没准能长点出息跟萧纵一样直接呛回去,可长官受伤时顾引也在现场,他是眼睁睁地看着陈长官冲到射线爆破仓前,用没有防护具的双手将机械毁坏的隔离门拉上,阻止了一场灾难。
当时他两只胳膊的皮肤全都剥落腐烂,伤口深可见骨。
他其实跟萧靖川的年纪差不多大,事后得了一等功,但废了一只手,又得了较为严重的应激创伤综合症,从此也只能留在军区内,未来不会有太大的晋升空间。
顾引从没问过他后不后悔,因为这是对一名忠诚的军人莫大的侮辱。
“军机失窃跟狐狸肯定没关系,”顾引道:“电磁冲击炮是我发射的,指挥授权存在瑕疵,也没有导致严重后果,即便按照军规予以记大过处分,退一万步说是开除军籍,但现在上军事法庭是摆明了要狐狸背下这个锅,下半辈子在监狱里度过。”
“为了维护组织的纪律性,一些个人的牺牲在所难免。”
顾引直视着长官的眼睛,冷冷道:“用不必要的牺牲成全'严肃和神圣'本就不可取。”
陈长官愣住了。
他带了顾引近七年时间,还是第一次听他说反驳的话。
从前他听顾引说的最多的就是“是,长官”和“好的,长官”,要不就是“谢谢长官”,从来没有过忤逆的言行。
“我明白。”顾引说。
“你就是太感情用事,当时联邦军部下来选拔时……”陈长官突然止住后半句话,把手里的烟一掐灭,不说话了。
顾引问:“长官,我能见狐狸吗?”
“狐狸在临城,你见不着他。”
“——他是这次行动小组的指挥官,又有授权瑕疵,军事审判是少不了的了。”长官突然叹了一口气:“他运气不好。”
顾引发射电磁炮的时候,队员泰山就在旁边,事后只要七处来处理一下后续的问题,直接在报告上写发射人是泰山这事基本就掩盖过去了,也算是事急从权的一种常见操作。
可偏偏闹大到国区军委亲自派人下来查,联邦监察会和廖议员也全都掺合进来。东南军区一下子被压得低了好几个级别。
在上级眼里,没处理好顾引也是东南军区的责任,就连程将军都被上级骂得狗血淋头。
天知道这个小兔崽子几个月悄无声息地,居然是跟萧二谈起了恋爱。
讲道理,军区哪还管人家退伍搞对象的事!
“狐狸上不上军事法庭你决定不了,还是先考虑自己的问题吧,”陈长官冷哼道:“你以为他们为什么让我出面,”他的指关节在桌面用力地叩了两下,敲得烟灰缸一跳:“因为你的保密协议是我跟你签的!”
刚才还理直气壮的顾小引,闻言一噎。
“他查出来的也怪我么……”到底是心虚,顾引气势弱了下来。
长官越说越生气:“不怪你怪谁?你就不该跟萧二处对象!”
顾引:……
“顾引我告诉你,你要是真的为萧二好,就赶紧分手,”长官的声音愈发严厉:“你压根没搞清楚他家的情况,军区这么大一个把柄落在萧家,你信不信他能捅破了天去?!——他捅破天,不就正给联邦政府一个收拾萧家的机会?”
“过去一直是挺稳重的一个孩子,谈恋爱前怎么就不想想后果。”
他突然指责得这么严厉,顾引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那双小鹿似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看上去像是被吓到了似的。
监控室内的军医一看,立即皱着眉头道:“今晚先到这里吧,陈特骂得太狠了。”
旁边的人还要说什么,军医却严肃道:“别管他做过什么心理训练,后颈腺体受伤的omega更管不住自己的信息素,顾引对合成抑制药物还产生抗体,真要在军区里失控知道会引发什么后果吗?”
一群长年压抑的军a闻到失控的omega信息素,会瞬间引发暴
动,为争夺□□权他们会先自相残杀起来。
曾经在其他国区的军队里就发生过类似事件,omega在那场失控事故中也遭到了非人的对待,后来这件丑闻在星际范围被耻笑了几十年,到现在那个国区都振作不起来。
“……到时你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把萧二少从临城军事法院隔离区弄过来给他当抑制剂,要么就眼睁睁看着顾引发情热致死,”军医冷酷地说:“至于萧二少会不会发疯玉石俱焚,或者明天新闻媒体怎么报道那就是你们该处理的事情了。我只是个医生,解决不了这种生物科学界都攻克不了的难题。”
不管哪种选择都冒着极大的风险,守在监控屏幕边的人只得无奈道:“跟陈特中校说今晚先这样吧。”他盯着屏幕里摇摇欲坠的年轻人,抱怨道:“啧,omega就是麻烦!”
指令很快就传进了隐藏耳机中,陈长官面沉如水,把那剩下那半截烟屁股掐成麻花后,站起身来,道:
“后天就是听证会了,到时候需要你出面作证,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完他大步走到门口,拉开门消失在走廊中。
顾引怔怔地看着长官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的烟灰缸。
他余光扫了一眼办公室内的监视器,沉默了一会。
陈长官刚一离开,华北军区的人就进来要带顾引去关押室。
顾引借着站起身时魂不守舍地撞翻桌面上的烟灰缸,手忙脚乱地蹲身收拾时将那截烟头偷偷藏起来。
军区住宿简单,顾引再如何也是个omega,军区还是非常紧张的,要不是临城警方和稀泥的意图太明显,他们甚至不想用到军区的地盘。
萧家三代根基都在临城,基本上快混成土皇帝了,华北军区连夜审讯个退伍战士都这么费劲,实在是憋屈得不行。
顾引进了单间,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缓了神后才去洗那一手的烟灰。
岘独山特有的土质烟草味道特别冲,抽一根身上一天都有那股味儿。
摄像头就在头顶,顾引在哗哗的流水中搓开那一小截烟纸,里面的自一碰到水很快就化开了。
但他还是看清了上面的字:
国区和联邦矛盾加深。
顾引冲完手上的脏污,面无表情的关掉水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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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证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那晚的多方谈判并没有取得结果,自从萧纵听说顾引被带走后直接就谈崩了。
军方甚至有一种萧二少可能明天就直接把专利技术向全社会公开,大不了恒华不要利润了,百亿研发资金回馈社会,按照民间科技企业的水平,不出一周全联邦的新能源普及得就跟电能太阳能似的。
——然后到时候军方可能都还没走完使用审批。
萧二少……真的干得出来。
萧纵倒也不能那么冲动,顾引人在华北军区里,他要是再干出像之前新闻发布会那样自作主张的事情,顾引的人身安全就不好说了。
反正大家就这么僵持着,一两天很快就过去了。
监察会和h国区政府倒也不怎么为难他,虽然人在军事法院隔离区,但是好吃好喝客客气气的,独立单间还不带摄像头。
强买强卖么,四舍五入还是买卖交易的问题。
其实国区政府与军委利益保持高度一致,撕破脸闹到这个份上政府却还在中立立场,主要因为萧家有军区背景——不提退伍多年声望大于权力本身的萧衍老爷子,现在的萧靖川可是个实打实的军区实权派。
到底是搞政治的人要更精明些,虽说两兄弟关系不和,但他们都姓萧,萧老爷子也还没死,过早表态可不是明智的举动。
廖议员却因为那一晚将了萧纵一军而感到沾沾自喜。
只要萧纵听证会失利,真正上了法庭他势必不能再担任恒华的执行总裁,助理能代理一段时间但权力终归要回到萧家手里。
而他已经得到消息,萧靖川要正式跟他弟弟决裂。
这样一来,不管冷海云能不能在恒华争取到一个关键职位,起码萧靖川自己是亲军派,总比萧纵好搞定得多了。
假如能给联邦争取到新能源垄断权,在政绩添上辉煌的一笔,那么他参选下一届联邦议长就基本十拿九稳了。
萧纵再厉害不过是个企业家,拿什么跟政客比?
廖酊心情好得早上都多吃了一份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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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呢,”周蘅卿淡淡道:“你自己什么态度?”
车厢内安静得不行,难得萧靖川今天开的是自己的车——军车坐习惯了,买的也是大型越野,线条硬朗得充满肌肉感,外形粗旷,马力超强。
这台车买下来开过的次数就不多,其中结婚接亲开过一次,之后就一直在车库里落灰,丢给家里佣人时不时开去保养。
要不是偶尔回一趟临城,萧总指挥都快忘了自己也是个名副其实的富二代。
他们正开往军事法庭,听证会以非公开的形式在那里召开。
齐连将军让他出席,如果听证会上能压倒萧纵,监察会会第一时间建议由萧靖川临时接手——直接越过魏勉,毕竟那也是个难缠的角色。
萧靖川反思过,只属于他们的二人时光太少,不是萧家这一大家子就是周家那一大家子,不然身边就总有萧指挥官的副官或者周蘅卿的警卫员跟着。
人前周蘅卿很少发表意见,但记忆中如果俩人同时在家住几天,周蘅卿就会说几句自己的私事。
毕竟也没别的话可聊了。
至于萧靖川,三十多岁坐到别人六十岁坐上的位置,他其实基本没有私人时间。
没有机会就要创造机会啊。
只不过一坐上车,他们就习惯性地只聊公事,副官在时偶尔还会活跃一下气氛,找点话题聊:理由是一个人开车要睡着了。
现在副官不在了,萧靖川又习惯性地谈起了正事。
他刚刚跟周蘅卿讲了齐连老将军打的精算盘。
当然隐瞒了这帮人挖墙角事,这些年动这个心思的也不是一个两个,萧靖川知道只是没搭理罢了。
“你觉得我是什么态度?”
萧靖川存了心思希望听周蘅卿多说几句话,直接把问题抛回给他。
周蘅卿有点莫名地看了他一眼,说:“冷夏这么多年没露出马脚,这次终于被你抓到把柄,还把一位联邦议员扯进来,廖酊要是倒台,h国区在联邦星也会相应少一个说得上话的,你觉得国区政府会站萧家?”
萧靖川看着马路前方:“错了,是萧家站国区政府那一边。”
周蘅卿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心想,还不算太蠢。
萧靖川默默地瞥了他一眼:“你明明知道偏要说错,为什么要试探我的意思?怕我防着你?”
周蘅卿一怔,随即有些被看穿的生出一丝愠怒:“没有,我怎么知道那么多。”
萧靖川不说话了,俩人之间又冷了下来。
周蘅卿看出他有一丝不快,这段时间萧靖川不知道怎么回事,老说些奇怪的话,比如今天出发前还专程询问他结婚周年纪念日准备怎么过,在不在主星。
——周蘅卿一时竟还想不起纪念日是在哪天,以前又是怎么过的。
他匆匆说了句“没想好”就把这个话题揭过去了。
那时候他就觉得萧靖川似乎有些难过。
怎么可能。
周蘅卿自嘲地叫自己清醒点。
大概是副官提醒他了。
周蘅卿翻了一下星历,他们结婚那天是立夏,还有两个月时间。
他心里生出了一丝犹豫。
要不……等到那之后?
周蘅卿垂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部分时候萧靖川都不知道他想什么。
就比如他知道周蘅卿计划着离婚,可回到主星后却没有任何动作。
财产不转移,上级申请不打。
他怎么离?
萧靖川忍不住想,其实周蘅卿……并没有那么想离婚的,是么?
就像是专程打破他的幻想,也为了打破自己的幻想一样,周蘅卿突然说:“靖川,我出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