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被清空,除了对面的父子,再无其他。彼此情绪都不好,对立而疑惑,随时都要一触即发。
“就我们三个人,没有其它人,没有监控,没有窃听,有什么就说吧。”蔡先生脸上写着不快,这位不速之客直接杀到了自己最隐蔽在郊外的别墅,以解开所有谜团之名,毫无忌惮地点名要见自己父亲。
瞥一眼沙发另一头正襟危坐的老人,石臻忽然想起小狐狸说过蔡一栏似乎压力很大。按时间算,他不过也就六十岁的年龄,可这沟壑纵横的脸,却是说70岁也不为过。这些岁月的痕迹,是生活所迫?还是压力过大?或者良心难安?
“今天的事只我们三人知道。”蔡先生像是重复,又像是一种威胁。
石臻全当没听见,只淡淡看着老人说:“当你用紫色小车骗走那个孩子的时候,内心是怎么想的?得意吗?”
“你在说什么?”蔡先生大怒,他万万没想到,石臻上来就是直接挑衅,根本连招呼都准备不打。
“这个小男孩每天吃着你做的饭菜,应该觉得你是个做菜很好吃的叔叔吧?”石臻仍不依不饶继续发问:“被调查的时候,内心能平静吗?你有没有见过他妈妈当时绝望的脸?或者,听到别人描述那个已经失魂落魄母亲的状态,内心会有少许疼痛?”
“闭嘴!”蔡先生跳起来,就要冲上来和石臻干架。突然,他的手臂被人死死抱住,他回头,看到自己父亲已经泪流满面。“怎么了?”蔡叡翰皱起眉头,从那些清晰的问句里,似乎有了答案。
“因为是幼儿园的厨师,所以有机会接触小朋友,而且可以让他们放下戒备。可是……为什么偏偏是那个可怜的单身母亲呢?因为她住的地方容易得手,还是因为其它什么原因?”石臻冷冷看着,冷冷发问,虽然他明明知道对方既不能说话,也不会写字。
“你如果现在要我出手,我可以阻止不让他继续说。” 蔡叡翰看着老泪纵横的父亲,再一次发问,他希望父亲让自己阻止一切,他可以不提内心的疑问。
“呜呜呜。”老人只是摇头,难过地摇头,愧疚地摇头。
“在Y区,割舌是一种仪式,即为割舍,不说、不提。”石臻依然故我的讲着自己的话:“其实你不说,也没人能撬开你的口,为什么要做的这样决绝?”
老人摇头,只是“呜呜呜”地哭。
“我不会让你轻易离开这里的。” 蔡叡翰恶狠狠地坐下,蹙着眉头,望着眼前淡定又冷漠的石臻。
“因为王成林吧?你和他也算相识,一个体育老师,一个厨师。” 石臻继续他的说辞和问话:“因为小男孩的证词,差一点把他送进大牢,于是恶从胆边生,就起了报复之心,还和在小男孩幼儿园工作的你一拍即合?”老人的眼泪并不能打动石臻,这是他听过最恶心的事,没有之一。
“就算认识,和他有什么关系?”蔡叡翰焦急地询问,希望从答案里找到哪怕一丝父亲的好。
“不知道世界上有多少第一桶金是干净的?”石臻挑挑眉:“那些奋起拼搏的故事背后,又有多少世道残酷?”
老人把脸埋进了手心,泣不成声。
石臻冷冷看着继续说:“王成林的猥亵案差点让他坐牢,他无奈辞职离开学校。一次偶尔的机会,你们碰了面,这时候,他惊讶地发现,你竟然在那个小男孩待的幼儿园做厨师。”
“那又如何,这只是个巧合!”蔡先生想大声辩解,无奈,他感觉越来越没有底气。
“厨师的工作并不高尚,也赚不到钱。这个没了饭碗的王成林也感同身受,他尝试过其它多职业,但都以失败告终。有那么一天,几个特别不成功人的聚在一起,顺应下海经商的潮流,组了个小公司,打算做儿童玩具的买卖。”石臻看着老人颤抖的肩膀说。
蔡叡翰心里一惊,感觉更加不妙,他的父亲的确……和别人合开过玩具公司,这个石臻绝对是有备而来。
石臻继续道:“也巧,这个时候,有一个商店玩具柜台的买卖,如果能凑够一笔钱,去开个玩具专柜,说不定能赚上一笔。”
“什么玩具那么厉害,你怎么知道玩具就能赚钱?”蔡叡翰不停地找BUG,他希望能从BUG否定他心中已经有些成型的想法。
石臻冷笑,淡然道:“当时有个做进口玩具的商人,手上有批热门玩具急需出手,但有个特殊要求,对方只愿意进货给商店柜台,不卖给私人或者小商贩。说穿了,就是只愿意和企业之间做交易,拒绝和个人买卖。”
蔡叡翰皱眉,冷冷听着。
“恰巧,这间组装的小公司也算个企业,于是他们游说商人把这批货供给他们。”石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镜片反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眼色:“商人不错,答应了,后来还真的把这批货委托给了这间公司,这些,都是有原始数据可查的。”
“那么柜台呢?对方的要求是有柜台。” 蔡叡翰忍不住问。
“柜台……”石臻冷冷一笑:“几个合伙人各自分头去筹钱,王成林和你父亲根本就凑不齐钱,也没地方凑,急的焦头烂额。因为他们知道,如果凑不到钱就搞不到柜台,山更便不会不发,好不用组起来的小公司可能要散了。于是,王成林提出了一个建议。”
老头突然停住了哭声,像是也在听石臻继续说,而蔡叡翰的脸色已经极其难看了。
“王成林在道上认识些人,他提议用小孩来换金钱。于是,那个曾经举报过他的小男孩首当其冲,成了被害人。”石臻看着一动不动的老人说:“您同意了这个方案,并且以一个熟人的身份,用一辆紫色的小车,骗走了小男孩,获得了开柜台的第一桶金。”
紫色的车!原来是有人故意把紫色的车给父亲看,为的是唤起他的回忆。蔡叡翰吞了吞口水,感觉如鲠在喉,此刻,他无论如何也不再想为父亲做任何辩解了。
“拿到那些钱的时候,你是高兴还是害怕?”石臻鄙夷地问:“憧憬未来吗?那些钱,让你的未来美满了吗?”
“……”良久,老人终于抬起头,泪痕已干,只是比出一个1的手势,不停地比,比着比着就老泪纵横,重重锤着自己胸口。
第121章 别想离开(2)
“就拐了这一个孩子。”石臻读出了他的手势:“这一个孩子成了一个母亲永远的黑暗,也成了你无法摆脱的人生枷锁。那个退掉你奶粉的客人说的没错,是臭的,经由恶臭灵魂过手的东西,都是臭的。”
恶臭奶粉的事被提及,老人的痛苦剧烈地收缩,微微皱眉,没泪可流,就重重呼出一口气,无力地垂下了头。
“后来呢?”蔡叡翰压抑着情绪,父亲的表现已经证明了一切。蔡叡翰觉得无比失望,虽然他跋扈蛮横,却也从不曾想过要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这和他的三观背道而驰。
“后来?那批货应该赚了不少钱,那个商人还陆陆续续给他们派过货。再之后柜台不好卖了,公司就顺势结束,各自散了。”石臻淡淡说。
“那个孩子的后来呢?”蔡叡翰压着嗓子问。
“那个孩子卖了个高价,足可满足当时两位的资金缺口。”石臻仿佛看头一切:“但是,卖给谁成了未知数,只因为他们希望事情从今往后都不要被人知道,所以买家、卖家、中间人之间都做了严格的保密措施。”
“你的意思……他们也不知道孩子去了哪里?”蔡先生焦急地问,感觉心里一空,无法言语地难过,他脑中盘旋着那个失去孩子母亲的身影,他知道母亲是永远也见不到自己的孩子了,这是人世间最残忍的事?
“是吗?”石臻看着老人故意说:“33年了,就算当时有些线索,现在应该也派不上大用处了。”
老人哽咽,点点头,再次落泪,然后摇头,意思已经很明确,他没有那个被卖掉小孩的线索。
“我可以派人去找。”蔡叡翰愤怒地说。
石臻冷笑说:“33年的缺失,已经掏空了那个母亲,她可能甚至连结局也不想看到了。”
听了他的话,蔡叡翰违心地说:“我……我父亲他其实很后悔。”
石臻摇头,点出老人的只是怯懦:“不,他毫无悔意,他只是想逃避那件事带来的压力,所以不停地工作,让自己尽可能不要去触碰过去。他不后悔,他只是害怕面对,而已。”
蔡叡翰重重叹气,无力反驳,只压抑地问:“那么……你今天来……是要审判他吗?或者,抓他去接受惩罚?你……你并没有实际证据。”
“我来验证我的推测,没想到一切都是真的。”石臻鄙夷地看着老人:“33年过去了,到今天,对方不是想惩罚你,而是想要你回忆过去。她要你对第一桶金的邪恶认罪,可是她不会原谅你,所以,才会在你工作的地方,让你天天看着那辆带有回忆色彩的紫色轿车,陷入回忆不能自拔。”
“她为什么不报复呢?”蔡叡翰不解。
“第一,她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布局你的父亲了,她的精神状态已经不允许她那么做了。第二,我想你父亲在孩子失踪后应该是关注过这个女人一段时间的,然后或多或少透露了一些信息给她,让她的生活有点奔头。”
“是吗?”蔡叡翰看向自己父亲。
父亲稍微点了点头,以示肯定。
石臻话锋一转说:“不过呢,这种信息输出是有目的性的,紫色小车应该就是你父亲故意释放给对方的,只不过呢……他是想把女人的注意吸引到王成林身上,没想到反而把自己也带回了过去。按照现有数据显示,你父亲他们的公司,是因为生意伙伴间出现了裂痕,才导致公司最后解体。如果猜的没错,最主要就是你父亲和王成林之间出了问题,毕竟有那么一件龌龊事在,互相面对都是煎熬。”
蔡叡翰再次看向父亲,又获得了一个点头。
石臻说:“只是他没想到,几年后的这些支离破碎的信息,被那个母亲完整地勾画出了这间龌龊的勾当,进而有了今天的报复举动。”
“王成林呢?”蔡叡翰好奇问。
石臻耸耸肩,冷笑:“可能比你们惨。”
蔡叡翰并不想深究王成林怎样了,因为他觉得恶心。定了定神,他才问:“为什么这个女人的报复,只用紫色的车,就因为当时紫色的车是骗走小孩的道具?”
“你父亲的精神状态,一辆紫色的小车就足够摧毁了。”石臻直接点出:“另外,因为当时给了重要的线索,可能也是她动了恻隐之心的原因,并没有继续加害。当然,更重要的是你是你父亲强大的背景,她无力再有更多针对性的行动,就像当初她无力找回自己的小孩一样。”
“就因为这些?”蔡叡翰不相信。
蔡叡翰淡淡说:“你36岁,事业转正,做得也风生水起。这个年龄也该结婚有小孩了。不过听说从前你好狠斗勇……伤了根基,以后只能靠领养了。”
蔡叡翰愣了愣,略尴尬道:“我不结婚的,要什么小孩。”
“你不要小孩,就不会经历和小孩相处的时光,也就不会有失去小孩的机会。”石臻给出了答案:“你并不是她的目标,而你父亲过的这样压抑,又剪掉了舌头,你们已经没有值得她报复的资本了。”
我想见她。”蔡叡翰说:“我想见见这位母亲。”
“没这个必要,她谁都不会见的。”石臻说:“和你们的恩怨,就到此结束吧。”
蔡叡翰忽然皱眉,迟疑地说:“让父亲的形象在儿子心中轰然倒塌,也是……她报复的内容吧。”
石臻也不否认:“应该算。”
蔡叡翰沉默片刻突然问:“那么……另一个人呢?”
石臻淡淡说:“另一个人的恩怨,也会按照他的剧本走的,我们插手即阻止不了,也无法让时光倒流,都是多此一举。”
“明白。”蔡叡翰正色:“让剧本继续演下去。”
“好了,要知道的都清楚了,这就告辞了。”石臻起身,并不看老人,只是和蔡叡翰告别。
“谢谢。”蔡叡翰起身,忽然有些不放心地问:“这事会众所周知吗?”
石臻并不害怕威胁,只淡淡说:“我们的协约完结了,她的目的不是报复你,也不是要毁你的名誉,她只是要所有人回忆起过去,寻一个答案,为这33年的寻找要一个说法,一个让她死心的说法。”
“我问多了。”蔡叡翰苦笑:“再见。”
“再见。”石臻不再多言,抽身离开。
看着石臻从客厅消失,蔡叡翰才颓然地坐进沙发里,仰头看着天花板的水晶吊灯,重重吐出几个字:“好好养伤,我过段时间再来看您。”
老人眼中一阵慌乱,他感到了儿子的疏离,他长久扮演的慈父和勤劳的正派形象在轰然倒塌后,他也失去了和儿子的对话与交流机会。
客厅里异常安静,外面大雨哗哗,里面却连呼声都感觉是噪音。
良久,老人只是轻轻瞥一眼另一边发呆的儿子,缓慢起身,步履沉重地上楼去了。
第122章 电话
雨持续肆虐,疯狂而无节制,似乎怎么下也停不下来,怎么下也下不完。
开着车在马路上缓行,偶尔有了些车速,却因为一个红灯,不得不停下耐心等候。
车行四十五分钟后,石臻在等红绿灯,手机响起,来自于司徒封。
“耶耶耶!”司徒封在那头语气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