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保镖事前通知,绫小路先生和风早婆婆已经等在住院楼楼下,他们的长子,也就是现任绫小路院长,搀扶在父亲身侧。
慈郎和伊集院都下车,弓弦自然也下了车。
绫小路院长率先对伊集院鞠了一躬,恭敬道:“许久不见,伊集院桑。今日父母随家主您前去拜祭姑姑,感谢您的允许。我父亲身体状况还是不佳,恕我厚颜,拜托您照看一二。”
“哪里,”伊集院淡然应道,“风早与绫小路先生对祖母来说是极为重要的亲人,也就是我的亲属,算来您也是我的长辈,实在不必如此客气。与长辈一同出门,我理应小心照看,请放心。”
绫小路院长显然松了口气,微笑起来。
等他们客气完,慈郎才对风早婆婆和绫小路先生笑起来:“早上好,您今日看上去很精神呢!”
他倒不是客套,绫小路先生确实比慈郎两三天前去病房探病时精神许多,看上去病情大有好转。
风早婆婆和绫小路先生相视一笑,然后风早婆婆才掩嘴笑道:“耕太桑今天当然精神啦,因为要去见姐姐嘛。”
绫小路先生眨了下眼睛:“纱织姐是吃醋了吗?”
“谁知道呢~”风早婆婆故作神秘地答。
弓弦用颇为柔和的语气提醒:“我们上车吧,我想,绫小路先生不适宜久站。”
确实是这样,慈郎与绫小路院长交接,帮忙搀扶着绫小路先生上车,他们算是熟识了,绫小路院长感谢地对慈郎微微颔首,慈郎也点头回礼。
等绫小路先生与风早婆婆都落座,慈郎帮忙关车门时,听到绫小路先生与风早婆婆低声对话,“不像呢”“是啊,不像呢”。
什么像?
慈郎有些疑惑,不过无心八卦他人私语,甩甩脑袋忘掉。
他回到自己的座位,关上车门,视线落到斜前方的弓弦身上,忽然想起,弓弦长得很像伊集院的祖母。两位长辈看到她,心情会很复杂吧?但这是不好问出口的。
想起这些纠葛,让慈郎还没到墓地,就有些提前悲伤起来了。
车子行驶着,不仅没有往都外走,反而接近了传统上流地段。
因为伊集院家墓地,就在他们家祖屋。
在伊集院曾祖父及之前的年代,这块地段的祖屋,才是伊集院家主居住的地方,当时伊集院大宅所在的位置,不如这块地段好,只是买下作为投资。
直到伊集院的祖父掌家,认为伊集院大宅所在的位置会迅速繁华起来,于是力排众议将大宅修整一新,搬了过去。
这样一来,祖屋就空置了。这块地段越来越没落,却依然是传统上流区域,这里的房产意味着身份地位,轻易不会卖出。
伊集院祖父认为,如果后辈落魄到了变卖祖产的地步,也不会有祭拜祖先的余裕,而就算落魄之后,后辈有朝一日东山再起,那也是靠个人能力,而不是祖先保佑。所以,他推平了祖屋的主屋,清理出一半面积,直接把他父母葬在这边,因为面积很大,就规定以后作为家族墓地使用。
而伊集院说,实际上更直接的原因是:伊集院祖父不喜欢念经法会和祭拜舞蹈,所以非常讨厌去公墓。
第一次听说时,慈郎目瞪口呆。
就为了不去公墓,竟然把祖屋的主屋推平了建墓地。
伊集院祖父的任性,比和臣更严重。
当时慈郎想到:“那邻居不会有意见么?”
伊集院淡然道:“没有没落的邻居都搬家了,没落的把房子卖给新贵,他们恨不得登门烧香,谁还有意见?”
太过真实。
慈郎感受到阶级差距,也就不问了。
而实际上,去年慈郎亲眼见到伊集院祖屋后,对阶级差距的感受更为深刻。
伊集院祖屋四周环绕着高大的围墙,圈出的面积足够建好多个篮球场。
整体可以粗略分为前中后三个部分,前方是停车区域和原先的佣人住房;中间以前是主屋建筑群,现在是家族墓地;后方是比普通公园还大的日式园林。
这么大面积的园林,其实完全可以分出一块作为墓地使用,但伊集院祖父之所以特地推平主屋,就是因为不想破坏大师打造的日式园林。
慈郎去年在震惊之余,给过于美丽的园林拍了很多张照片,没忍住晒了两张在[伊集院晴]的ins上,结果引来了众多园林爱好者,他们认出这是历史上有名大师的手笔,这位大师打造的园林,保留完好的屈指可数,网友们很快就八卦到了伊集院家,慈郎赶紧删除。
但从那以后,[伊集院晴]老师的丈夫可能是伊集院财团高层这个八卦,在网络上越传越广,使得慈郎更加小心,再也不敢乱晒照片。
车外的道路变宽了,车流却明显减少,往来经过的都是豪车,这里就是祖屋所在的旧式豪宅区。
祖屋平日只有数位巡逻安保,今日祭祖,保镖和必要的使用人早就先行过来准备。车子顺利驶入院门,停车区域已经停了一辆车,是伊集院父母和大哥所乘。
从停车区域沿汀步进入,前方是以前的佣人住房,经过修整改建,眼前的木制大屋,放到外面已是相当豪华的正经住宅,现在是作为祭祖时歇脚的场所使用。
木制大屋中,前任伊集院家主和他的妻儿,都已在这里等候家主到来。他们必须得等家主祭拜完毕,才能前去祭拜。
当伊集院和臣进入大屋时,他的父母、大哥都保持正坐,低头俯身,向现任家主行礼。
伊集院和臣并没有停留,甚至没有问候一句,只是直接带着他的人穿过木质大屋。
按礼仪,伊集院和臣身为家主,这么做完全没有问题,可是,看到望月慈郎和绫小路夫妇从自己眼前经过,比自己先拜祭,伊集院真一郎还是不忿地咬紧了牙。他依然不能接受弟弟将这些人视为家人,而对真正的家人冷眼相待,但伊集院和臣作为家主,已经独立于父母大哥单独为家,并拥有说一不二的权力,伊集院真一郎再不忿,也只能低头等候。伊集院夫人近来憔悴很多,似乎也不如以前那么精心打扮,言行透着一股子颓丧,此时心不在焉地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前任伊集院家主依然是面无表情。
一路上都有侍人跪在门边,配合他们前进的速度提前拉开纸门。虽然已经是第二次见识,慈郎还是觉得这仪式感简直夸张得像是大河剧。
原先祖屋建筑群所在的地方,如今已是一片巨大的平地,遍地绿草,中间最显眼的,是伊集院的曾祖母,那位异国夫人的墓。
在她的墓边,有一块普通大小的墓碑,去年慈郎第一次来,还以为这是伊集院曾祖父的墓,然而,这是伊集院曾祖母的爱猫,名为[雪子]的波斯猫的墓。
伊集院曾祖父的墓,远远的在平地角落,墓碑还没[雪子]的大。
这样的墓地安排,让慈郎对伊集院祖父的我行我素有了更深的认知。
他有些遗憾没能和伊集院祖父见上一面。
慈郎画给伊集院看过,他脑海中,那位异国夫人是猎豹,伊集院祖父则是豹猫,伊集院祖母是温柔的樱花。
距离伊集院曾祖母墓碑不远,就是伊集院祖父与祖母的合葬之墓。
奇怪的是,慈郎注意到,伊集院祖母的墓碑边,比去年来时,多出了两块普通大小的无字墓碑。
难道伊集院祖母养了什么长寿的宠物,最近才去世吗?
因为严肃的气氛和祭拜流程的进行,慈郎只是在脑内疑惑着,没有提问。
他与风早婆婆一人一边搀扶着绫小路先生,帮助他完成祭拜。
直到祭拜结束,离开祖屋,把绫小路先生和风早婆婆送回绫小路医院后,慈郎才问伊集院:“祖母墓边,怎么多了两块墓碑?”
伊集院看着他,没有说话。
“为什么不……”慈郎话没说完,望着伊集院鸦羽般的墨色眼眸,瞬间哽住。
那是为风早婆婆和绫小路先生准备的墓碑。
绫小路先生今天这么精神,并不是病情好转,而是回光返照。
他早该想到,或许是不愿意接受,所以蒙骗自己。
究竟是多么深刻的感情,让他们二位,竟愿意葬在伊集院祖母身边?
伊集院将慈郎揽入怀中,安慰道:“不要难过。”
慈郎沉默地靠在伊集院的肩膀。
生离死别,都太过沉重。
飞蛾扑火般的爱,更甚。
他紧握着伊集院的小臂,仿佛一松手人就会不见了似的。
车子向伊集院大宅驶去,弓弦要趁大宅没人,(伊集院真一郎的现任妻子在伊集院医院待产,其他人还在祖屋),收拾一些之前没带走的行礼。
她似乎打定主意再也不回大宅了。
慈郎和伊集院都没下车,只是坐在车上等待,伊集院低头亲了亲慈郎,慈郎不愿意大猫担心,勉强自己打起一些精神。
他看向车窗外,注意到隐藏在草木间的那些射灯,虽然现在是白天,它们没有亮起,慈郎回想曾经夜宿大宅的经历,还是觉得很奇怪,问:“住宅又不是体育馆,为什么外墙有那么多装饰灯,还有射灯?”
明明是家,却弄得像是昂贵的展示模型。
难道是豪门与众不同的喜好?
“这样不是很像玩具屋吗?”伊集院懒洋洋地说。
“就是因为像所以奇怪啊。”慈郎想到大宅中过于塑料的亲情关系,觉得和臣用玩具屋来比喻是贴切得不得了。
伊集院还是懒洋洋地接口:“让玩具屋有玩具屋的样子,不是正好吗?”
?这是什么说法?
等等,慈郎诧异道:“这么说,这些灯其实是你装的?”
伊集院没有否认。
慈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联想到伊集院祖父的任性行为,伊集院装灯和伊集院祖父推平祖屋建墓地比起来,根本是不值一提。但是就这么放着不管,好像也不太对。
慈郎想来想去,最后说:“这样的话,夜晚被强光照射着,住里面的人,如果不喜欢拉窗帘,会感到困扰的吧?”
伊集院无所谓地说:“那他们可以拆掉。”
如果困扰,就拆掉。
乍一听是再正常不过的思路,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但慈郎把伊集院父母与大哥的性格想了想,总觉得,这些人很可能会因为想太多,气得不行,却不拆灯。
慈郎发觉自己无法对这些人产生同情情绪,因为这些人欺负幼年和臣,对和臣很不好,所以即使他心底还是为这样幸灾乐祸的念头而心生惭愧,却不后悔。
他抬头去亲蔫儿坏的大猫。
弓弦回到车上时捂着眼睛:“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伊集院:“那你该一直闭着眼。”
弓弦闭上眼。
慈郎感觉自己逐渐被大猫锻炼出了厚脸皮,此时竟然想笑。
把弓弦送回她的公寓,弓弦下车后,慈郎问:“回家吗?”
他有些累了。
伊集院将慈郎的手握在手中,举到唇边,落下轻吻:“再陪我去个地方吧。”
去哪?
作者有话要说:*伊集院猫猫家族演化史:豹子[曾祖母]→豹猫[祖父]→长残的玳瑁猫[父亲]→黑猫[和臣]→有点“返祖”的狞猫[弓弦]
第73章 没救的快乐
车子向偏僻的远郊开去,
中途伊集院让司机停下,慈郎跟着下车,发现是花店。
或许是因为偏僻,与都内那些时尚的ins风花店不同,这间花店,更像是慈郎小时候放学路上会经过的那种,以现在眼光稍显过时了的老花店。
店内播放着歌曲,歌也很老,是中岛美雪的《世情》。
“人世本就在不断变迁/只有固步自封的顽固者,才会为此悲伤/若要说世上真有什么从不曾改变/那就是每当败象显露,
便将错误都推给他人……”
伊集院买了一束花。
是洁白的百合。
慈郎推测:“是要吊唁谁吗?”
伊集院伸出右手食指,指侧碰了碰唇,说待会儿再告诉你。
车子在公墓的停车场停下。
这处公墓相当偏僻,明明是秋分日,却看不到多少前来吊唁的人。从山野吹来的风带了些秋凉,虽然阳光照着,还是让人忽然感受到秋日的萧瑟。
幸好他们穿的是全套的纹付羽织袴,之前在祖屋还有些热出汗了,现在倒是正好。只是以这样的正式打扮出现在此,大概有些突兀,
一个路人匆匆经过,忍不住对他们侧目而视。
慈郎跟随伊集院,踏上顺山腰铺设的石阶。
伊集院说,葬在这里的,是大河内教授的兄长。
知名教授的兄长竟然葬在这样的荒凉公墓,让慈郎有些惊讶。
大河内教授是伊集院的授业恩师,伊集院在东大医学院上学时,大河内教授对他寄予厚望,没想到毕业后,伊集院先是考入霞关、后来又继承家业,让大河内教授很是失望,不愿再见伊集院,后来虽有缓和,依然是不复如初。
尽管慈郎劝说过,伊集院答应尽力与教授重修旧好,年节也有致电问候,但由于财团事务太忙等种种原因,一直没有见面的行动。
怎么今日来见?
而且还是在公墓?
一般来说,数年不见面,一见面就是打扰他人扫墓,说不合礼数,都是轻的,根本是乱来。
但伊集院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看出慈郎的疑惑,伊集院没有直接解释,而是平静道:“教授是老来子,他的兄长比他年长许多,当年也在东大就读,却在[安保斗争]中不幸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