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没有打开这处宝藏,她选择让它安静留在这里,西川不能乱,上城谢家也有足够的傲气不动用这份财富就能重新站回盐商顶峰。她好像,只是把这当成了一个好玩儿的哑谜,随手雕刻了石龙、石虎,模样粗糙,玩笑之作,留给未出世的儿子解谜。
她知道谢璟早晚有一天会回西川,也知道弟弟会带儿子来他们小时候曾经玩耍过的地方。
她从未怀疑过这件事。
就像是谢泗泉会带着谢璟寻找鱼骨剑一样,谢沅也跟弟弟开了一个小玩笑,若是许多年后,她在的话,将是另一番样子。
谢泗泉从不远处走来,他手上还拿着一件披风,过来给谢璟披在肩上,嘴里念叨不住:“怎么病刚好,就敢在这里吹风?之前还说药苦,熬好了偷偷倒掉半碗,别当我不知道啊……”
谢璟看着他,像是要从他眉眼里辨认出另一个亲人。
谢泗泉疑惑:“怎么了?我脸上脏了吗?”
谢璟笑道:“舅舅,你最近越来越爱唠叨了。”
谢泗泉挑眉,给他系披风带子的手都勒紧了几分,恼怒道:“谁说的,我对旁人才不这样,也就只管你一个!”
谢璟点点头,认真道:“我也一样,我会一直照顾舅舅,等以后给你和二当家养老。”
谢泗泉到了嘴边的话一时也讲不出,心里又酸又软,明明是特别高兴的事儿,却不知为何眼眶忽然泛红。他眨眨眼,按耐下来,抬手使劲揉了揉谢璟脑袋,笑道:“傻小子,舅舅厉害着呢,不用你养,舅舅护着你,你只管高高兴兴花钱享福就是。”
谢璟把脑袋抵在谢泗泉肩上,挨着他蹭了蹭。
谢泗泉被他哄得晕头转向,恨不得立刻打钱,可高兴完了之后,心里又忍不住有点冒酸水。
谢家主心想,难怪北地白家那位把持不住,他外甥这一手,谁扛得住?
另一边。
九爷正在和曹云昭说话。
黄先生这次过来,是曹云昭送来的,曹公子这次遭受大劫,打从心里感激白九捡回了自己一条命,这次来,送了不少礼品,人参燕窝一类的没少拿过来。
九爷道:“好意心领了,这些我也有。”
曹云昭道:“都是好东西,留着平时吃吗。”
九爷:“我又不是妇人,用不着日日吃这些。”
曹云昭:“那就给小谢吃啊,美容养颜,不是我说你,小谢那张脸你也舍得让他受伤……”话还未说完,就瞧见白九那边面有些不悦,生生改了后半截话,“我是说,他之前受伤了,多补补,而且这些都是我家里送来的,我也不吃这些,一时半会倒是想出手,也卖不掉。”
九爷不解:“你做什么了,怎么又缺钱了?”
这要说起来,话就长了,曹云昭也不急着走,索性站在这里一直陪着老同学聊天,也抒发一下自己近日的苦闷。讲来讲去,依旧是道阻且难,曹云昭苦中作乐,叹了一声道:“不是钱的事,我缺门路,白九,你帮我购置些机器,我打算先把报社办起来,多让大家接触一下外界的信息。我既回国,总要做些实事,有些贡献才是,哪怕多一个人听见,也值了。”
他说的那些报社用的机器,却不太好买,九爷没有答应,只说帮着找找看。
曹云昭奇道:“你还有办不成的事儿?”
九爷淡然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二人站在外头一边慢慢散步赏景,一边又谈起时事,外头战火蔓延,蜀地这里在大后方,还未受到波及,气氛没有外面那么紧张,但也物价也开始不稳了。
谈完这些,又聊起了柳如意。
曹云昭道:“她那日从地宫出来,就一直避而不见,我听人说她脸上落了一道疤,但也不知道伤得重不重。眉山修建了几所孤儿院,有些孩子年纪太小,保育老师也少,我托人给她介绍了一份保育老师的工作,她答应了,已起身去了那里,听说做的还不错,我近来事情也多,没再多过问。”
乱世里,有这么一份工作能够温饱,能庇护安全,已经很好了。
说起孤儿院和学校,曹云昭又道:“听说你那家江口淘金公司分了许多钱,恭喜,恭喜。”
九爷眯眼看他。
曹云昭立刻道:“我这次找你帮忙,真不是要钱了,我就要些机器。”
九爷淡声道:“你要不要脸。”
曹云昭跟他熟稔,回答的和上次一样干脆:“不要了,我要印报纸、印书,上次你答应的机器都没弄来,不是说贺老板那边有门路已经有一批印刷机从国外运到沪市了吗?我那边一帮学生嗷嗷待哺,都等着印书开学,你去跟贺老板开口,新女婿一般不会被拒绝。”
九爷想都不想,摇头道:“不去。”
曹云昭狐疑看向他,若有所思:“你和你家泰山大人吵架了不成?”
九爷:“不曾。”
曹云昭更奇怪了:“那为何这点小事都办不了?”
九爷:“……”
即便是从读书起就彼此熟悉的同学,九爷还是再一次重新认识了曹云昭,他从未见过这般厚颜无耻之徒,脸皮厚度逐年递增。
不远处有脚步声响起,有人小跑过来。
九爷抬头去看。
曹云昭未察觉,还在求他:“哎白九,当我求你,下回有什么事尽管找我,我二话不说,绝对鞍前马后,你就跟你家泰山提一句的事儿。”
谢璟跑过来,略微有些迟疑,怕妨碍他们谈公务,九爷却招手喊他过来。
谢璟走过去,一只手背在身后。
九爷问道:“什么东西?”
谢璟看了看曹云昭,没吭声,把手里东西塞到九爷手中,含糊道:“舅舅说晚上要吃素斋煲,让早点回去,我去喊虹姑娘一声。”
九爷把东西收起来,拢在袖子中,看着他问道:“这是今天的吗?”
谢璟点点头,又小声解释道:“今天一直在忙,后山没瞧见好看的,明天我再去找。”
九爷轻笑一声,点头说好。
一直等谢璟走了,曹云昭也没听明白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好奇问道:“刚才小谢给你什么好东西了,你往袖子里藏了什么?”
“没什么。”
九爷手在袖中收拢,护着那一小枝细蕊桃花,护在掌心。
不过是一枝春色。
一颗真心。
第157章 大婚(1)
将罗汉寺后山的事处理完毕之后,谢璟一行回到了西川城。
谢璟办事缜密,外人只知道加固了罗汉寺的围墙,其余的一个字也未流传出去。
这次踏春,从罗汉寺带回来的金银算下来也略有小收获,那零星一小捧金粒子也就罢了,贵重些的还当属挖出来的那些小金佛。谢璟找黄明游看过,黄先生说这些已被砸坏,基本上没有什么修复的意义,可融了另作他用。
这些金银谢璟都交给了徐骏,谢家除非生死存亡的事,其余谢泗泉一概都放手交给徐骏去处理,自己惯会躲懒。
谢璟来找徐骏商量的时候,徐骏沉吟片刻,道:“按老规矩,从哪里来,当还一部分到哪里去。我记得之前把罗汉寺围墙院子加固之后,还剩了些石料,不如出钱请些工匠把僧人的房舍也修葺一下,有些房顶漏水,他们日子也着实艰苦。”
谢璟道:“好,我再送些米面菜蔬过去。”
徐骏又道:“少捐一些就够了,一下给太多怕是引人注目,反而不好。”
谢璟点头应了,出去做事。
晚上,徐骏跟谢泗泉说起的时候,谢泗泉难得提了意见:“你处理的很好,就这么办,另外那边山脚下的田地,三年不要租子,权当给阿姐祈福了。”
徐骏道:“好。”
“至于那些剩下来的那些金子,”谢泗泉手里握着一串白玉佛珠,想了想道:“修路铺桥,做些好事,若还有剩余,就建几座学校,用璟儿的名字吧,这也是阿姐的一份念想。”
徐骏答应一声,按他的意思去办了。
四月。
西川百花逐渐开放,姹紫嫣红。
白家九爷在西川待了一整个冬天,未曾离去,现如今生意来往也密切了起来。白家在西川下城置办土地、购买商铺,大手笔买下了几百亩田舍,一时间西川城都在传,说是白、谢二家要合作,谋一桩大生意。
还有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人群扎堆的地方,引来不少人八卦。
“我刚得了消息,北地白家要来西川发展,这西川城最厉害的盐商是谁?还不是咱们上城谢家主!等着瞧吧,这两家好事将近,西川城快热闹起来喽!”揣手的男人说得眉飞色舞,面露得意:“我家里一个远房亲戚,就在白爷新购置的店铺里做伙计,亲眼瞧见的,这店李的牌匾都换了新的,拿红纱裹住,怕是要有大变动!”
有人催道:“有何变动?快说说!”
那人啧了一声:“你们不知,这北地白家可是了不得,咱们这里和外头不一样,祖辈上传下来的生意,只做这一个门类。那白家却是什么生意都有涉猎,从关内到关外,任你往哪个方向走,都能瞧见白家的商队,生意还一口气做到国外去,赚洋人的钱了!”他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啊,这回北地人来,是要和谢家家合作大买卖,拿了好大的一份儿诚意出来!”
……
西川城里传得沸沸扬扬,连着几日都在说北地人做的事。
一时间,白、谢两家合作的事更是言之凿凿。
谢泗泉快要沉不住气的时候,北地白家来人了。
北地一行人在上午进城,之后沿主路,用朱红漆木抬了十几箱礼品,一路去了上城谢家。
这次来的是白家最有权威的长辈,也是白九的祖父。
白老太爷并不是自己一人前来,身边还带了黄明游黄先生。老太爷一身新衣整洁,而黄先生更是难得穿了一身喜气洋洋的衣裳,暗枣红的一件长袍,见了谢泗泉便拱手贺喜,面上笑个不住:“给谢家主贺喜了!前些日子听说谢家主又开了一家分号,黄某今日不请自来,跟谢家主讨一个双喜临门!”
谢泗泉视线在他们面上转了一圈,道:“不知黄先生说的,是哪一桩喜事?”
黄明游没答,反而先介绍道:“这是北地白家的老太爷,也是白九的祖父。”
白老太爷亲自出面,谢泗泉哪里敢让他坐在一旁,扶着上座,自己让了一个位置。
白老笑呵呵抚了抚胡须,跟他寒暄问好,谢泗泉多少年没被长辈管教过,当家主事之后,还是头一回以小辈自居,白老对他客气,他也回礼相待。
没有被赶出去,这事儿就算成了一半。
黄先生站在一旁眼睛瞧着,又弯起来,笑道:“谢家主,我瞧着白、谢二家是有些缘分的,璟儿在北地时候救了白九,而前些日子在江口,白九又救回了璟儿,依我说,两家以后当多多往来,亲如一家才是。”
谢泗泉打了个哈哈,绕着圈子没接茬。
白老太爷喝了一杯清茶,道:“老朽这次远道而来来,是想亲自跟谢家主见一面,为我孙儿白容久提亲。”白家护卫们把那些礼物抬上来,摆在一旁,一字排开,白老依旧客客气气,眼神里带着笑意,“北地白家,愿以半城为聘,向谢家主求一个人。”
谢泗泉不动声色道:“谁?”
白老:“谢家少东家,谢璟。”
谢泗泉从前些日子就有所猜测,但没想过这些北地人会如此直接,绕了半天的话一个字没能说出来。
黄先生笑道:“老话说‘天上乌云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亲’,我是白九的师长,也算是看着他长大成才,托大些,为你们二家做个牵线搭桥的中间人。”
抬着的礼品箱子沉甸甸的,逐一打开,黄先生亲自上前,拿了厚厚一沓礼单,显然并不像是这十几只木箱能装开的东西。
第158章 大婚(2)
黄明游拿了礼单,开始唱礼。
木箱里一样样礼物展现出来,都是精挑细选的,从贵重金银器物到绸缎布匹,还有干果等物,样样俱全。
“……黄金、白银、古董各二十件,烈酒五十瓮,绸缎布匹各百匹,另棉花百束、茶枝百束,各色粮食百束,茶果八十匣!”
谢泗泉听着,忍不住拧眉,黄先生每说一样,北地白家的人就会将礼物捧出来给他瞧,十几只木箱,放的东西实在没多少,因此听着数量多,分量却都极少。就拿那些酒坛来说,都是打的小巧的一只,小孩巴掌大小,用了水晶料子,可再晶莹可爱,也瞧着跟玩具一般。
黄先生念个不住,礼单极长,他已精简了许多,捡着要紧的念。
一直等开到最后一只箱子,黄先生念道:“白家再送,木船三十条,铁皮船十艘!”
谢泗泉瞳孔微微收缩,盯着白家人捧出来的那小小的木雕小船,做工精致,栩栩如生,和他平日在江上瞧见的一模一样,而那些铁皮船,则是沪市最近才有的一些货轮模样,别说西川,整个蜀地也找不出十余艘这样的船,可运人,也可运货,载重大,动力足,十分便利。
谢泗泉一时间有些怔愣:“先生说的是真船?”
黄先生笑呵呵道:“正是,船只笨拙搬动不便,现已停靠在江口,谢家主可随时去看。”
谢泗泉忽然想起什么,视线转到刚才那十几箱东西上,瞳孔微微震动:“这些难道不是物件,说的是……铺子?”
“正是,略备薄礼,还请谢家主笑纳。”黄明游唱完礼之后,拱手把礼单册子递交给谢泗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