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包里是一把七彩的糖球,一个个圆头圆脑,红绿橙掺杂在一起,喜气洋洋的。
他拈起一颗红色的塞进嘴里,味蕾上炸开一股带着些许香精的草莓味。
每次外婆来看他,总是会变着花样给他买这些小时候他最爱吃的零食。虽然现在看来有点过时,但依旧不妨碍他会锁上门,小心翼翼地尝着这些糖或饼干。
周万金不知道在和谁打电话,粗声粗气地发脾气,在客厅里踱着步。冯周靠着门,静静等嘴里那颗糖化掉。他无端地想,如果外婆知道他家的情况会怎么样?
小时候第一次听见父母吵架,他害怕得很,自作聪明偷偷给外婆打了个电话搬救兵。半夜十二点多老太太蹬着拖鞋,睡衣都没换,叫了辆出租车就杀了过来,急得高血压当场发作,又被拉去旁边的医院挂点滴。
从那以后他家就默认吵架绝对不能让外婆知道,一瞒就瞒了十多年。
可纸是包不住火的。
他攥着外婆写的那几张便利贴,头一次感到有些无能为力的悲哀。
外婆这样惦记的一家三口实际上已经名存实亡。小金觊觎她的房子,青青只爱工作和职称,周周拼命想考得离家远远的。除了她没人爱这个家,也没人把这里当家。
小金青青和周周一年之后再也不是一家人啦,她要是想看他们可能得多跑几个地方。
嘴里的糖没了甜味,冯周觉得胸口一阵阵地发涩。
犯错的不是外婆,可为什么最后偏偏要外婆的爱无处安放呢?
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屏亮了一下,冯周才如梦初醒般从方才那不算正常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珍妮玛仕多】:你有没有什么喜欢听的歌?
【芝诺的乌龟】:?
【珍妮玛仕多】:路小南逼我联欢会表演节目,我拿不准要表演哪首歌
【芝诺的乌龟】:问别人去
【珍妮玛仕多】:他们建议我表演巴啦啦小魔仙这种听上去就不靠谱的,你比较靠谱,我听你的
冯周看着聊天界面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对面一个视频电话就弹了过来。他接通后,看见了一间有些混乱的房间。墙上横七竖八地贴着一堆游戏和动漫的海报,不远处依稀能看见架望远镜似的东西,墙壁被刷成了深蓝色,有点深夜星空的感觉。
“......你的屋子?”
“有点乱,随便看,”虞少淳探了个头入镜,“稍等,我调一下音。”
冯周看着那些根本没放整齐的书本和海报,只觉得自己的强迫症被虞少淳在无形之中挑衅了。他捏了捏眉心:“我看着你屋子难受。”
“那看我。”
虞少淳把镜头掉了个个儿,对准自己的脸。冯周被他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看我啊。”
“为什么要打视频电话?”
“找找有观众时的表演感觉,”虞少淳说,“你脸色不太好啊,不舒服?”
“没,”冯周转移话题,“你房间蛮大的。”
他慢慢脱了外套,刚在床边坐下,就看见屏幕上方弹出来一条QQ消息:
【未读消息】莪昰迩的命:小哥哥你跨年有什么安排嘛?
冯周回她:“没有。”
“我要开始了,”虞少淳终于调好了琴,“先献上一曲《情非得已》。”
冯周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唱歌,等他弹完一首后才礼貌发问:“你为什么不唱歌?”
虞少淳反问:“为什么要唱歌?”
“弹吉他的人不都是一边弹一边唱吗?”
“还有这种规矩吗?”
虞少淳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那下面送上一首弹唱版本的《死了都要爱》。”
他刚要开嗓,身后紧闭的房门忽然被“砰”地一声推开。冯周只隐约看见了个飞速闪进屋的粉红色身影,下一刻,手机就被虞少淳手忙脚乱地倒扣在了桌上。
他眼前一片黑,只能听见对面两人说话的声音。
“哥哥哥哥我怎么办啊?”——这是女声。
“我正忙着呢,能不能别招呼不打就进门?”——这是虞少淳。
“你是不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什么鬼见不得人的勾当?”虞少淳说,“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他这么说我是不是该约他啊?可是冒昧约是不是又显得我无事献殷勤?”
“劝你最好别,我还没给你把关呢你约什么约?万一他对你图谋不轨呢?”
冯周饶有趣味地听着兄妹俩的唇枪舌战,顺手抽出一本数学练习册翻开做了几道选择题。虞少淳终于把他妹打发走,手机屏被翻开,又露出了他那张大脸:“刚才那是我妹。”
冯周把练习册合上:“你妹妹找你干什么?”
“她想约她暗恋的小男生出去玩,被我扣下了,”虞少淳拨弄着琴弦,“八字还没一撇就急着见面,我看她是脑袋瓦特了。”
“你挺关心你妹妹的。”
虞少淳的手倏地从琴弦上滑过,随便弹了一段旋律:“我妹......除了偶尔傻白甜一下气人,其他时候也挺可爱的。”
“多好啊,”冯周说,“两个人一起长大的话,很少有孤单的时候吧。”
虞少淳愣了一下,隐隐觉得冯周方才有些好转的心情又低落了几分,于是带着些许玩笑的意味问:“我一直以为冯学霸很享受孤单,毕竟天才都是高处不胜寒的。”
“孤单的时候多了,偶尔还挺向往热闹的日子。”冯周叹了口气。
毕竟没有谁从出生就是一颗孤星的。
作者有话要说: 九年义务教育三年高中学习从来没这么期盼过清明小长假也从来没觉得三天过得这么快,眨眼就没了T T,开学快乐,早八人
第34章
八中的校训一直是“惜时坚韧创新”, 就算在如此紧张的高中生活里也不忘举办很多活动来调剂学生的生活。小到辩论赛安全教育实践周,大到足球赛艺术节校园歌手大赛都应有尽有,完全照顾了所有学生的感受。
“就算我们的一些学生在学习方面没有很高的天赋, 他们也会在别的地方有闪光点,”教学处梁主任每次都在开学典礼上这么说, “只要你有能力, 有信念,无论如何都会成功的。”
元旦联欢会是每年年末的传统项目, 一般早上上课,下午的时间交给学生自己庆祝。可没有谁能抵挡住吃零食看节目的快乐, 一般在第二节 课或者第三节课开始就已经坐不住板凳了。
用语文老师的话来讲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冯周正低头认真地算着热化学方程式, 忽然闻到了一阵食物的芳香。他吸了吸鼻子皱眉看向前方,发现虞少淳和唐谦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瞥了眼还在画图的谭远照, 探头向前:“你们在干什么?”
唐谦听见他的声音吓得一哆嗦,差点原地起立自己检讨错误。虞少淳狠狠戳了他一下:“能不能有点出息。”
“靠,”唐谦说, “冯学霸你太吓人了。”
虞少淳把放在他俩中间一摞书上的碗拿起来给他看:“我们在煮火锅。”
冯周看着那个小碗,恍然大悟:“自热火锅?”
“是我的改良版自热火锅, ”虞少淳说着,把碗上的盖子揭开, “加热时间更长,装得更多,吃得更快乐。”
这被他夸得天花乱坠, 不如直接去申请个“虞式锅子专利”。
他挑起一根粉条, 唐谦在旁边已经馋得两眼冒绿光,脸凑过去就要吃,结果被虞少淳挡开了。
虞少淳瞪了他一眼, 放下粉条,捞起旁边的一个丸子:“先让冯学霸吃。”
“不公平啊!”唐谦小声控诉,“是谁陪你买食材?是谁陪你煮火锅?虞总,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虞少淳直接无视了他的控诉,把筷子递到冯周面前:“你能吃辣吗?”
“能吃一点。”
虞少淳帮他吹了吹丸子,冯周就着他的手咬了下去,发现这牛肉丸居然还是夹心的。
味道真挺不错。
他们这边煮火锅煮得香飘十里,周围的人纷纷侧目回头。黎国豪伸手招了招:“嘿朋友!Share!”
唐谦连忙又从碗里捞出来块藕片,虞少淳把碗递给了前排的人。有便宜不占王八蛋,那人手疾眼快地从碗里拿了块土豆,又传给了下一个。
一碗自热火锅传了大半个教室,传到黎国豪只剩个汤底。
黎国豪不死心地拿着筷子一顿捞,也只能捞出来几根苟延残喘的粉条。谭远照正好写完板书转过身,就看见黎国豪满脸悲愤地捧着碗发呆。
他放下粉笔擦了擦手:“收敛点,我都闻到味儿了。照顾下没吃到的同学的感受,你看邰枚睡得好好的都被你们馋醒了。”
刚告别周公的邰枚无端被cue,瞪大了迷茫的眼睛:“啊?”
谭远照知道这群学生根本没心思听讲,直接提前十分钟结束课程,让他们自己布置教室去。
路小南从欢呼雀跃的二班人中间挤出来问他:“老师,一会儿你有节目吗?”
她说的节目是学校别出心裁为学生们安排的“教师节目”专场。
谭远照面色一僵,挠了挠头:“有,但是最好别抱太大希望。”
文艺委员站在讲台上让大家把桌子都推到边上,然后把椅子都抽出来摆到前面,中间留着的几张桌子用白桌布盖好,上面铺了张塑料桌垫,说是预留着一会儿用来包饺子。
路小南不知道从哪个老师那里借来的扩音器,终于控制住了过于热闹的场面。
她点了几个人负责把拉花和气球挂在黑板和窗户上,让另外几个小姑娘去准备送给科任老师的福袋。虞少淳手里拎着副对联和福字站在门口,偶尔指点一下她们礼物袋怎么系更好看。
福袋里的坚果和糖都是虞少淳让他妈沈盈盈女士精挑细选出来的最佳品牌,每个女老师的福袋里还附赠一瓶香水小样,外面包裹着精美的礼物袋,想不从其他班级的伴手礼中脱颖而出都不行。
路小南拿到东西时说虞总你是上天派来拯救我们的天使吧,虞少淳潇洒挥手说根本就是小case啦以后路班长有需要再提哈。
冯周碰巧经过,不无嘲讽地说:“孔雀又开屏啦?”
思及冯周,虞少淳探头向屋内看去,就见他一个人抱着本书缩在角落里,似乎周围的热闹与他无关。虞少淳想了想,喊他:“冯学霸!”
冯周抬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我要贴对联,你过来帮我看看歪没歪!”
冯周起身从后门出来,站在他身后。虞少淳踩上凳子,把手里的对联往门框上一按:“这样歪不歪?”
“往左边点。”
“这回呢?”
“再往右边点。”
“可是我觉得这样正好耶,”虞少淳向后仰了仰身子。
冯周挑眉:“不信我就自己贴去。”
“我觉得冯学霸说得对啊,”唐谦经过的时候插嘴,“确实得往右边点。”
虞少淳依言又把对联往右扯了一下:“确定这儿啦?”
冯周还没说话,嘴里就被人塞了块东西。
“尝尝黄桃,”路小南端着一罐黄桃罐头正好路过前门,“现在还能吃,一会儿就鬼畜起来了。”
虞少淳从凳子上跳下来:“你们要对黄桃做什么?”
“联欢会设计了小比赛,输的人吃加工版黄桃罐头,”路小南指了指不远处聚在一起炮制黑暗料理的女生们,“偷偷告诉你们,她们往黄桃里加雪碧醋和生抽。”
虞少淳瞪大眼睛:“靠,80一桶的罐头你们用来搞黑暗料理?”
“虞总有钱虞总给嘛,”路小南不怀好意一笑,“冯学霸,好吃不?”
“挺好吃的。”
“那就再吃一块呗。”
虞少淳伸手挡住路小南伸过来的叉子:“冯学霸想吃可以来我家吃,这桶留给她们玩去。”
冯周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黎国豪拽走了。他带冯周回到教室里,指着黑板上的横幅问他:“冯学霸,用你强迫症患者的眼光帮我看一眼,这横幅歪不?”
冯周定睛一看,那条横幅上写的字居然是“干丨挺一班,日丨怂三班,元旦快乐。”
“......你们挺嚣张的。”
“新年第一天就是要嚣张,”黎国豪说,“好兆头,可以嚣张一整年呢。”
旁边一个拿着气球的路过,顺手塞给他俩几颗剥好的榛子,说是从包福袋的地方顺来的,且吃且珍惜。
黎国豪吃了两颗觉得香,小声问还能不能再顺几颗来。那人面带难色,悄悄告诉他们榛子和瓜子快被偷完了,开心果倒是剩了挺多,就是味道有点怪,好像是芥末的。
冯周还没来得及道谢,又被唐谦喊过去看窗户上的拉花对不对称。
平日里他自觉讨人嫌的强迫症突然如此受欢迎,让冯周有些措手不及。
教室里的人声越来越大,他说话的声音根本听不清,只能撸起袖子三两步爬上桌椅搭成的简易爬架,也参与了贴拉花的大军之中。
虞少淳拎着刚送来的奶茶进门,就看见冯周和几个人正挤在墙边争论红色拉花配银色好看还是金色好看。他的心情莫名愉悦起来,大声给出建议:“听我的,搭绿色最好看!”
“有病!”几人异口同声地骂道。
早就打开的电视终于转播出教师节目的现场,镜头一转就给了谭远照一个特写。
谭远照面如菜色,紧张得一头小卷毛都在乱颤,二班学生放下手里的活儿,集体起哄,给足了谭远照面子,把门口刚来要拍照的学生会宣传部部员吓得一哆嗦,差点没拿稳手里的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