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周闭了闭眼,这样他就不会继续看见虞少淳那张欠揍的脸。
这位年级第二真是二得格外精彩。
虞少淳把他的登山包拉上拉链往肩上一甩,里面各种奇怪的工具稀里哗啦乱响,在寂静的夜空里像点了个炮仗。
估计今天虞少爷拿的剧本叫《我和我的探险家朋友》。
冯周懒得跟神经病生气,抱着胳膊站在他身边看他把夜视仪固定在脑壳上,右手小手电,左手甩棍,像个活生生的奇行种。他打量了虞少淳半天,问他:“打扮好啦?”
虞少淳把夜视仪扣到眼睛上:“冲冲冲!让我们在今夜给罗秋蝶的教师生涯画上一个不圆满的省略号。”
他们两个人溜着边,从后门进了教学楼。此时走廊里只剩应急灯还散发着泠泠的白光,冯周无端想起自己小时候去医院时路过的手术室急诊室,里面的灯光似乎也像这样不近人情。他有些冷,拢了拢衣领,忽然觉得耳边吹过一阵凉风。冯周打了个寒颤,扭头就见虞少淳噘着嘴凑在他的脸旁边。
“你在我耳边吹气儿干什么?”
虞少淳和他拉开了距离:“你知道为什么一些恐怖故事都是以学校为原型的吗?因为很多学校的原址都是坟场。”
冯周不为所动:“所以呢?”
虞少淳放低了声音,故弄玄虚:“所以我们遇见什么超自然的东西也说不定哦,你怕了吗?”
“我是唯物主义者,从来不信怪力乱神,”冯周说,“只有坚定共产主义事业,为实现小康社会而奋斗才是正道理。”
他们两人是从杂物间旁边的门进来的,一路上要穿过长长的走廊。这条走廊的右边是实验室,左边是奖杯陈列柜。清冷的月光照在玻璃门上,映出奖杯模糊的影子,像面目不清的人影藏在黑暗中,默默地看着这两个闯入者。
经历了走错路上错楼等突发状况后,他们终于站在数学组的办公室门前。虞少淳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钥匙递给冯周:“喏,钥匙。”
冯周一根一根地把钥匙与钥匙分离,轻声说:“你为什么要来了一串啊?”
“他们机器人社的在二楼B区的B201,算个层长,本来就拿的是一串,”虞少淳穿得衣服有点少,正抱着胳膊发抖,“少废话,找你的钥匙。”
冯周算不上欧,试了五六把才找到正确的那个。他轻轻压下门把手,“吱呀”一声,门轻轻向里滑去。他和虞少淳连忙进屋,顺带把门关好。
冯周缩在门玻璃下面,问虞少淳:“她坐哪个位置?”
虞少淳掏出小手电向屋内照了片刻,笃定地指着其中一个:“应该是这个。”
说完,他把登山包往地上一放,从口袋里掏出两副手套:“戴上,避免留下指纹。”
“......”冯周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还是把手套戴上了。
看起来他今天的剧本还有当侦探的戏码。
罗秋蝶的办公桌不算干净,上面乱七八糟地堆满了不少东西。冯周看着东一摞西一摞的卷子,只觉得有些窒息,真的想好好帮她收拾一下桌面。守在门口的虞少淳看他静止在原地,轻轻叩了叩地板:“喂,你干嘛呢?”
冯周皱皱眉,掀开了一堆套在一起的卷子,发现下面压着个啃了一半的苹果核。他心中一阵恶寒,连忙把卷子放回了它们该待的地方。挑挑拣拣了半天,找到的也只有组里统一留的练习卷。
冯周查完了罗秋蝶的办公桌,毫无发现,又轻手轻脚走到了打印机旁边。
整个办公室只有一个打印机,周围可以说乱出了新高度。全年级十二个班的数学卷子都要经手这台机器,讲函数导数积分三角函数数列排列组合的卷子应有尽有。冯周翻看了半天,只能对虞少淳摇摇头:“太多了,根本看不完。”
“啧,”虞少淳挠了挠头,也觉得问题十分棘手,“那怎么办?”
他站直了身子看向办公室,忽然注意到了被掩盖在一堆杂物中某个东西。虞少淳转头看向冯周,就见冯周也正看着他。
两人心有灵犀地同时轻声说:“电脑”。
冯周蹲下身,走回罗秋蝶的电脑旁。他摸索着按了开机键,主机“嗡”地响了一声,屏幕泛起了蓝色的柔光。虞少淳早有准备,从登山包里拽出一卷纸就挂在了门玻璃上方的一颗钉子上。
开机动画结束后,出现了一个对话框,提示他要输入密码。
“密码。”
虞少淳掏出手机,在一个群名叫“复仇者联盟”的微信群里问:“谁知道罗秋蝶电脑的密码?”
很快有人回复他:“是她儿子的生日。”
“我什么时候进的这个群?”冯周听见手机震了两下,才后知后觉自己被拉进了一个奇怪的群,“复仇者联盟?什么鬼?”
虞少淳摁熄了手机摸过来:“这都不重要。”
他输下了群里提供的一串数字,电脑屏幕熄灭了一下后又重新亮起,桌面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文件。
冯周叹息一声,单腿跪在地上:“我本来以为能打开电脑就已经看见胜利的曙光了。”
虞少淳认命地动了动鼠标:“找吧,为了联盟。”
办公室的门窗并不严实,深秋的凉风从窗缝中肆无忌惮地肆虐进屋中,张牙舞爪地贴着地溜入裤管中,冻得人膝盖生疼。很多年后冯周回忆起这个夜晚,觉得和死对头偷偷溜进老师的办公室翻电脑只为了帮同学们不再受到不公正对待,应该是他循规蹈矩十多年来做过的第二疯狂的事。
“冯宝,D盘看完了,但我眼睛疼,”虞少淳状似柔弱地趴在冯周的肩上,“以后再也不能读书学习了可怎么办——”
冯周面无表情地推开他的头,接过鼠标继续看电脑上的文件:“戏少一点,还不能瞎。”
他眯着眼睛跟随光标在一个又一个文件上跳动。周遭一片漆黑,唯独电脑屏幕的光亮得刺眼,没看多久,他的双眼就酸胀了起来。冯周把眼镜摘下来,揉了揉眼睛,又戴上接着看下去,看着看着,忽然有几个词抓住了他的视线,好像和周围的文件讲得不是一个主题。他摇摇虞少淳:“你看是不是这个?”
虞少淳把头凑过来,慢慢读道:“2019届高二数学9月第一次习题课?”
冯周双击那个文档,word加载了半晌后又弹出来一个对话框。
“密码会不会和刚才一样?”冯周想再次输入罗秋蝶儿子的生日。
虞少淳没报太大希望:“大概率不是,你试试看吧,要是不行就......”
他话还未说完,页面就刷新完毕,画着图像的试题出现在屏幕上。
冯周长舒一口气,松开了汗涔涔握着鼠标的手。刚才他不仅要仔细浏览文件,还要分出一只耳朵听外面的声音,此时只觉得那根绷紧的神经忽然松懈了下来,居然有些虚脱。
或许是上天都看不下去罗秋蝶的所作所为在助他们成功,这份文档的密码和电脑的密码居然是一样的。
虞少淳飞速浏览着这份文件的内容,对冯周说:“八九不离十了,三分之二都是这次开学考的同类型题,就是换了个条件换了个数。
冯周迟疑地问他:“怎么带走?拍照还是在这里给打印出来?”
“打印个屁,笨蛋,”虞少淳说,“你去我包里左边倒数第二个口袋翻翻,应该能找到一个U盘。”
冯周觉得虞少淳像个哆啦A梦,包里什么都有。
破电脑“滋滋啦啦”响了半天,才终于让虞少淳把文件拷走。他从电脑上拔下U盘,关了机,不忘把周围的东西都摆回原来的位置上。做完这一切,虞少淳跨过地上的一摞摞练习册,走到在门口盯梢的冯周身前,伸出右手:“真没想到再次夜探学校竟然还是和你探的。”
确实。
半年前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相遇差点打起来的两个人现在居然为了同一个目标站在了一起。
这是冯周也没想到的事。
证据拿到了,路小南和其他同学或许不会再被迫转班,也不会再有别人被坑着去上罗秋蝶的补习班,一切都会好起来......
冯周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成就感,是他这么多年拿了多少次第一或冠军都没有感受过的成就感,像一只被吹起来的软软的气球,难以言说的快乐胀满了整颗心。
他破天荒地没有嘲讽虞少淳过于中二的动作,而是举起手和他用力地击了下掌:“合作愉快,万年老二。”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两条知识点:
(物理)静电平衡特征:导体内部场强处处为零,导体表面场强垂直表面,导体是等势体,表面也为等势面
(生物)染色体结构发生倒位和易位时,细胞中基因数不发生改变
第11章
陈驷一直觉得八中高二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两位都贼有个性。如果说冯周是冷得捂十年都捂不热,那虞少淳就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疯劲。
他敢用钠煮鸡蛋测量水花高度上课顶撞老师还敢考场打架。
现在考完开学考没两天,这个疯子放学后站在他面前问他要不要干票大的把数学老师弄回家种地去。
虽然他讨厌罗秋蝶那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讨厌了一年多,但是被张秋爽知道了能先扒了他的皮。
陈驷认真地摇摇头:“不想。”
冯周问:“真的不想吗?”
陈驷看着一起出现的两人,哽咽道:“冯宝,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我会救你出来的。”
虞少淳拍拍他的肩:“年级第一这叫识时务为俊杰,是吧,冯宝?”
冯周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绿了。
陈驷喜出望外,觉得他俩的联盟依旧塑料得一批,立刻开始动摇军心:“冯宝,我知道你是被逼迫的。虽然老罗很讨人厌,但是进一步狂风暴雨,退一步海阔天空,我们......”
“我没被胁迫,”冯周打断他,“事实上我觉得她讲课的能力很差,职业态度有很大问题,会影响我的学习。”
虞少淳勾着他的肩膀,哥俩好地搂着他往墙角走:“所以呢?陈驷同学,看在我们高一高二都在一个班的缘分上来帮个忙,加入我们‘复仇者联盟’?”
罗秋蝶下午没课,难得清闲,坐在办公室里翻着学生花名册,给冯周他妈打了个电话。
“哎,您好,是冯周的妈妈吗?”
电话那头一片嘈杂,冯青青问道:“您好我是,您哪位?”
“我是冯周的数学老师。是这样的啊,我看您孩子这个开学考的数学成绩和理化生比起来差的有点多,咱有没有给孩子报补习班的打算?要是没有的话,我家周六有个班,不是说强迫啊,没有强迫孩子来上课,就是学校的老师肯定更了解孩子。我呢,要价也不贵......”
“医生!四号床病人没有呼吸了!”
她的长篇大论被一片喧哗淹没,冯周他妈几乎是一瞬间就撂了电话。罗秋蝶听着对面的一阵忙音,血压直线上升。
有其母必有其子。
办公室门被敲了三下,陈驷探头进来:“老师好,您在忙吗......?”
罗秋蝶调整了下有些狰狞的表情,硬挤出一个慈祥的笑:“什么事呀?”
“老师,”陈驷磨磨蹭蹭地走到她面前,“我听一班的同学说了您补习班的事,想......想来问问。”
罗秋蝶的表情顿时由阴转晴,笑得比春天的花都灿烂。她从旁边撕下一张便利贴,在上面写了一串电话号码:“你把这个给你家长,让他们加我微信细说。”
“这就是我们计划的第一步,”前一天晚上,虞少淳在草稿纸上写下了一个“圈1”,“引蛇出洞。”
“从我旁敲侧击一年得到的情报来看,罗秋蝶基本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上课前一天才会通知学生上课地点,十分之狡猾。”
“而我们引蛇出来的那个饵,就是陈驷。”
冯周问:“你的意思是陈驷去上她的课,然后在课上录音?”
虞少淳摇摇头,在纸上又写了一个“圈2”:“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步,声东击西。”
“罗秋蝶在上课之前,会让学生把手机关机放到手机袋里,他没有机会录音的。到第一步结束,陈驷的任务算完成了。这个时候,就轮到我们出场了。”
周六,天朗气清。
陈驷被张秋爽女士押送到了解放桥32栋楼下,她依旧不放心:“你去好好上课,听见了没有?你们这老师上课贵得很,一节课要1200,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教得好还是瞎要价......”
陈驷被她这么一说,更加心惊胆战:“不是试听课,还没交钱吗?”
张秋爽瞪了他一眼:“试听课听完你敢说不满意啊?不怕她上课给你穿小鞋啊?这老太太看着面相就不善,你可长点心吧。”
张秋爽把他送到地方,急急忙忙开着车就走了。她的车尾灯刚刚消失,陈驷就听见有人招呼他。他连忙转身,就看见边上有个戴着大墨镜的人在和他挥手。
陈驷:“草,你搞成这样干什么?”
虞少淳把□□镜取下来,神神秘秘说:“那些侦探都是这样伪装自己的。”
大哥,阴天你戴着个□□镜,谁不多看你两眼啊?
冯周把一直举着挡脸的报纸放下,像看傻逼一样看了一眼虞少淳:“无语。”
“不说这个,”虞少淳问他,“准备好了吗陈驷同学?你今天任务的关键,不成功便成仁。”
陈驷诚实回答:“没准备好,有点慌,可以让我先上个厕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