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少淳逗他:“我刚刚听见有人说绝食了。”
邰枚哭丧着脸:“我错了啊,虞总,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他带着几分委屈地在前面坐下,叹了口气:“我妈把工作辞了回家陪我高考,但是我好慌。”
冯周抬眼看他:“慌什么?”
“我总觉得我们全家把希望全托付在我身上,”邰枚说,“总给我讲你不考好后半辈子就毁了你要是不好好学习就如何如何,我们家的希望全在你身上......虽然我也想考高分可是我真的尽力了。”
虞少淳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你真的尽力了吗?”
邰枚语塞。
“你们什么样子我还不知道么?”虞少淳说,“靠着个聪明脑袋钻空子找技巧,总想着少走点弯路。”
邰枚“啊”了一声,沉默地低下头思忖片刻后道:“可能吧。”
“你错在还想钻空子,你家里人错在给你的压力太大。”虞少淳一针见血,不留任何情面。
冯周听着他在一边给小同学做思想教育,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不说话,只静静地听着。
邰枚因为被人戳穿这点隐秘的心思,话语里带着几分不悦:“可是我就算努力了估计也不会考得太高吧,会的就是会了不会的还是不会,我——”
虞少淳打断他:“努力不一定会有结果,但是不努力一定没有结果。”
还挺哲学。
然后他话锋一转:“你忘了冯学霸家里的书山题海了吗?他的年级第一又不是空手拿来的,都是靠努力啊。”
冯周筷子一顿:“少把我扯出来。”
邰枚低着头坐在椅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桌布上垂下来的线头,也不知虞少淳这番话是说进了他心里还是没有。
虞少淳自觉刚刚说的话确实有点重,刚要再委婉地安慰他几句,忽然听见后门“咣当”一声被推开了。
谭远照抬着个玻璃鱼缸挪进了教室,满头大汗。
刚刚还在伤春悲秋的一众学生被他吓到了,纷纷转头看向教室后面,不明所以。
“同学们,”谭远照抹了把汗道,“这是老师为大家准备的礼物。”
音乐老师跟在他身后进门,手里拿着几只透明的塑料袋。
塑料袋里装满了水,一尾又一尾的鱼在里面游弋着,睁着不谙世事的大眼睛看向周围的人。
谭远照笑了笑:“我当年高考的时候,老师送了我两条锦鲤,寓意是希望我能像鲤鱼跃龙门一样突破自我,获得成功。”
他看了眼自己的学生们:“现在的条件不允许我买锦鲤,所以老师给各位同学们买了孔雀鱼作为代替,目的是给同学们讨个好兆头。”
一个男同学举手:“老谭,你不是说自己是坚定的唯物主义人士吗?怎么还封建迷信啊!”
他说完,周围的几个人也跟着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谭远照只是笑,也不说话,张罗着把孔雀鱼搬家到新买的缸里。刚刚还被考试不理想的低迷氛围笼罩的学生们这会儿活跃起来,趴在鱼缸旁边看着大尾巴的孔雀鱼们游来游去。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全在鱼上,虞少淳碰了碰冯周的手:“陪我出去走走?”
夏末的天已经短了起来,六点多的时候晚霞早已上班,在天际处堪堪挂了个不甚明了的边,将玫瑰红藏在更远的地方。
操场上人不多,几个穿着短衣短裤的学生或老师戴着耳机慢跑,将风抛在身后,顺着跑道远去。
冯周眯着眼看了会儿他们的背影,忽然问道:“你应该不太用上学了吧?那还天天来干什么?”
虞少淳装模作样道:“因为我觉得学校周围的外卖好吃,决定出国之前全吃一遍。”
冯周瞥了他一眼:“哦,那你还真有追求。”
虞少淳听出他话里话外的阴阳怪气,悄悄勾住他的手:“你信了?”
虽然有长袖校服外衣遮掩,但冯周的心仍是一跳,条件反射地就要把手抽回来。
“怎么了?”虞少淳微微用了点力气,“之前在医务室不是牵得挺开心么?现在不想牵了?”
冯周脸微微发烫,低头看着砖红色的跑道,拒绝和他讲话。
“实话是想陪陪你,”虞少淳说,“一想到没办法和你一起高考就好难过啊。”
“有什么难过的?”
冯周虽然猜到了他的真实目的,可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别人想方设法逃离高考,你想方设法参加高考?”
“那是因为......”
两人正好走到一处远离人群的树荫处。树冠在地上投下三两分阴影,“飒飒”地随着风吹摇着叶子,沉默又悠远地注视着守护了多年的校园。
少年的后半句话被另一抹温热的唇堵了回去。
冯周云淡风轻地偷袭完后,面不改色地从虞少淳身边向后撤了两步,静静地看着他。
过了半晌,他才轻声说:“其实我都懂的。”
我也不是真的油盐不进。
你的心意或喜欢,我其实都懂。
第111章
今年春节冯周打算在学校过。
不知道后来冯青青又和周万金说了什么, 他直接玩了个失踪,不知道抱着新老婆去了哪个温柔乡。冯青青直接在医院加班加了个天昏地暗,根本都忘了自己还有个家要回。
冯周的抚养权也暂时搁置, 没人提起。
而那些奇葩亲戚自从上次被冯周恐吓之后收敛了很多,这次连提都没提要在外婆家过年, 所谓的“家庭群”里安静如鸡。
因为夏天外婆摔的那一下实在让人惊心动魄, 冯周执意不许她再劳心劳神准备年夜饭,答应她会大年初一去拜年, 想让她好好休息休息。
八中的宿舍一直向学生们开放到大年三十的早上。冯周留校这事和谁都没说,自己琢磨了半天, 觉得过年那几天去旁边的旅馆凑合凑合挺好。
左右是个没家回的人, 也没资格挑地方。
他刚收拾好一些必用品,就听见外面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冯周走到窗前, 拂开窗上的水雾往外看,就见几个长得没多高的小豆丁撅着屁股在学校栅栏旁放鞭炮。一通金灿灿的花火倏地从地面窜出来,还没蹦多高, 便炸成了四散的星火。
门卫气极,凶神恶煞地过来赶人。小豆丁们吱哇乱叫地拿着剩下的鞭炮一哄而散, 留下一地红色的碎屑,纷纷扬扬地飞向远方。
冯周刚要离开窗边, 却瞄到了一个慢慢向宿舍楼走来的人。
这会儿正好是上午十一点多,冬阳温温柔柔地把金色的光洒在没化的积雪上,像给糖霜镶了一层金边。而那人沐浴在光里走近, 走到楼下后抬头向上看, 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冯周的心忽然跳得很快,下一秒,他放在桌上的手机便振动了起来。
他垂下眼接通电话:“怎么了?”
虞少淳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来接你过年。”
“你没回老家吗?”冯周有些意外。
“今年不回了, 我妈嫌累,”那人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她说想接你一起来过年,让我问问你同不同意。”
冯周摩挲着桌面上的凹痕:“我不去了吧,太麻烦你们了。”
“怎么算麻烦?”虞少淳说,“我舅舅他们也要来,多招待一个人少招待一个人也没什么不一样。”
冯周还没说话,就听他半真半假道:“你要是再拒绝我,我就上去把你抱下来。”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这人现在越来越没皮没脸。
冯周虽然话里带着嫌弃,但心中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像被啄了一下似的,柔软得很。
他提着行李箱慢慢走下楼,就见虞少淳正靠在门口玩手机,心有灵犀似的抬头,和他的目光撞上。
他自然地接过冯周的行李箱,两人一并向外走去。
“其实我家人你都认识,”虞少淳说,“我爸我妈虞思璇,再加上我舅和沈星里那个倒霉孩子。所以你也不用太紧张,都是熟人了,没什么好紧张的。”
冯周“嗯”了一声,低头看向自己的鞋尖。
虞少淳想了下,又补充道:“就当我们是一家人吧,大家都挺喜欢你的。”
冯周没说话,只觉得很奇妙。
他在自己家里是个狗都嫌的角色,到了别人家却变成了“人人都喜欢”的孩子。那么到底是自己家里人有问题,还是虞少淳根本就在驴他?
***
虞少淳他家的小区依旧一副耄耋之年的样子。D市虽说禁燃放烟花爆竹,但这些人总能找到地方悄悄放。几个熊孩子张牙舞爪地举着仙女棒呼啸而过,裹在红色或蓝色的羽绒服里,像一只只在雪地上滚动的糖球。
三两个大爷提着大桶的饮料瓶从他们身边经过,嘴里埋怨着自家小辈钟意的不健康饮料。几个初中生模样的小孩对他们做着鬼脸,然后嘻嘻哈哈地跑向远方。
冯周看得微微有些出神。
这种烟火气他从来只在电视中见过,今天还是第一次置身其中,只觉得连周遭冷冽的空气都温柔了起来。
虞修睦同志日理万机,但依旧觉得要将家庭和睦放在第一位,于是在春节长假推掉了所有工作,连带着让全公司的人放假享受假期,自己马不停蹄地回家与家人们团聚。
新时代好老板非他莫属。
两人回家的时候虞修睦同志正好被沈盈盈从厨房赶了出来,溜溜达达地要检查沈星里的寒假作业。沈星里自诩天才小孩,怎么能让无知的大人蔑视他的自制力,于是和虞修睦在阳台前大眼瞪小眼,大有一种你再靠近一步我就跳下去的决绝。
见到虞少淳回来,虞修睦大喜过望,连忙丢下满脸戒备的侄子,三两步上前欢迎客人:“小冯你来啦,路上堵没堵车?”
沈星里在他身后不甘示弱,扯着嗓子嚎:“冯周哥哥!冯周哥哥我好想你!”
一室安静被到来的客人搅碎,像在平静的池水里投进了一块小石子,激起一阵涟漪。
冯周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打了个措手不及,忙笑着回应这些善意,本来还有些紧张的心情被抚平,软化成一腔暖意。
他自觉自己是个来蹭饭的,不帮点忙心里过意不去,将衣服和包放下后便要帮沈盈盈料理准备的菜。
“你帮什么忙呀?”沈盈盈皱着眉不想让他进厨房,“怎么有让客人帮忙的道理?”
冯周笑了笑:“没事的阿姨,我之前在家也帮着干活,您不让我帮忙我还不太习惯。”
沈盈盈从虞少淳那边大抵知道了他家的情况,看着眼前礼貌又温和的男孩,心里终究还是掠过一阵不忍,最后还是将人放进了厨房里。
冯周做事也不怠慢,帮着洗菜切菜,手脚利索得很。两人一同忙起来,效率比先前高了不少。
虾在锅里闷了一会儿,丝丝缕缕的香味顺着厨房门的缝儿飘到了客厅里。虞少淳闻着味儿过来,把头靠在玻璃门边上看着冯周笑。
沈盈盈一回头便见他笑得像地主家的傻孩子,拧着一双漂亮眉毛敲了下他的额头:“笑笑笑,你要是有人家冯周一半省心我能年轻个十岁。”
“是吧是吧小冯省心吧?”虞少淳反而挺骄傲的,“妈我和你说他做饭可香了——”
冯周被他在沈盈盈面前这么一夸,手抖了下,半块姜落进水槽里,耳朵微微发烫,带着几分无奈地瞥了他一眼,却换来另一通更放肆的夸奖。
晚上五点多,虞舅和舅妈一起从化物所回了家。两人身上还带着晚归的风雪,被屋中积攒的温暖点燃,融成星星点点的碎屑,消散在空气里。
虞家也不分什么大人桌小孩桌,男人桌女人桌,大家闹哄哄地坐在一起,你挨着我我挨着你,无端多了几分亲密。虞少淳的手垂在桌子下面,轻轻牵住冯周的,有一搭没一搭地晃来晃去。
“祝大家新年快乐,”虞修睦率先端起酒杯,“欢迎来和我们家一起过年的冯周同学!”
小孩子喝果汁,大人喝红酒。几只酒杯撞在一起,不同颜色的饮料在杯子里映着灯光,微微发亮。
没人攀比工资和房子,吹牛逼自己今年又挣了多少钱升了什么官,只有对平日生活与工作趣事的回忆和调侃。几个大人虽然年逾不惑,但却依旧有满满的活力,比他们还像长不大的小孩。
虽然不谈钱不谈权,高考生们的学习成绩却依旧是逃不开的话题。
冯周同学再次成为“别人家的孩子”,被沈盈盈一顿天花乱坠地夸,差点就给他说成世界的物理新星,毕业即拿诺贝尔奖,说得他特不好意思,脸颊上染了红,在灯光下泛着丝丝粉意。
虞少淳见他也吃得差不多了,吊儿郎当地用杯子轻叩盘沿:“沈女士啊,你说话悠着点,看给人家孩子尬得都要钻地里了。”
沈盈盈眼睛一瞪,刚要再说说他的成绩,却见虞某人拽着冯周便从桌旁溜走,美其名曰带着他出去散散心。
虞思璇害怕他俩走了之后自己成为一桌大人的教育对象,连忙也要跟着一起走。
虞少淳瞪她:“劝你有点眼力见。”
虞思璇离开座位的步子一顿,似乎明白了什么,带着几分无语地瞥了他一眼。
冯周只以为虞少淳是找了个借口离开大人们的座谈会,却不想他是真的带自己出去散心。
两人绕到小区后面的一片空地上,就见一堆小孩已经占据了绝佳有利的地形,摆摊一样把自己拿来的烟花爆竹摆得满地都是,富得流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