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才回来?”
庄宴歉疚:“做题忘了时间。”
秦和瑜露出“你居然一直在做题”的表情,沉默两秒,又问:“他送你回来的吗?”
庄宴点头。
秦和瑜唏嘘:“你知道吗小宴,当初迟天逸这个渣A从来没送过我。”
庄宴想了想,耐心地解释了一下:“这不太一样,我之前有不太好的前科。”
明明是在说自己的事,语气却淡得像是在谈论陌生人。庄宴心平气和地剖析:“陈厄现在不怎么相信我。多数情况下,他要送我,基本都是因为要确保我在回家路上,不会私自跑去其他的地方,见其他人。”
秦和瑜:“……”
“庄宴,你真想得开。”
庄宴带着倦意笑了笑。
任谁被冒牌货占用四年人生,都会想开的吧。
“太晚了,我去洗个澡。你先休息?”
“嗯。”
于是庄宴翻出干净衣服,去浴室洗漱。秦和瑜呵欠连天地回到自己房间,关门睡觉。
……
联邦大学生设计创新赛初赛的题目也公示出来了。
主题是学校,组委会选了几间位于不同地方,需要修整的中小学作为考题,学生应根据学校预算与需求,提交设计模型作为参赛作品。
沉寂过一段时间的学校论坛,又开始热闹起来。
“大家听说了吗?隔壁X大的段阳也报名了。”
“就是那个从小出名一路保送甚至还被宁院士亲自指点过的段阳?”
“真的假的啊?不是说这人天赋绝佳,还是个跳级狂魔,高中就跟过那种大型设计项目。有他参加的话,别的学生基本都没什么希望了吧。”
“唉,我们学校这一届运气不行。”
秦和瑜啪地把光脑摔在一边,愤愤宣布:“我再也不要闲着无聊去刷论坛了,再看一眼我就是小狗!”
庄宴好声好气地问:“又有人在骂我?”
“……这到倒没有,是别的。”
“嗯?”
因为是两节大课的课间,他们在阶梯教室外随便找了张长椅,坐着等开课。
今天风大,念帖子也费劲。秦和瑜一脸不忿地让庄宴自己看屏幕。
“我校前几届学长们真是不太行,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庄宴瞟了一眼,把光脑屏幕转回去。他带着笑意说:“作品都没交上去,这些都说不准的。别生气了,你准备选哪一间学校?”
秦和瑜唔了一声,把界面切换成组委会列出的学校名单。
“还没想好,你呢?”
报名比赛的学生,三天内要提交自己选择的是哪个学校项目。
庄宴伸出食指,把进度条拖到下面。他对着秦和瑜,点了倒数第一、第六,和第三间学校。
“我准备在这几个里面选。”
秦和瑜看了看。
偌大的联邦中,需要修葺的学校实在是太多了,这个名单其实很长。秦和瑜之前扫过一眼,基本能把这些学校分成几类:
一类手握巨款财大气粗可以让人随便发挥;
一类预算有限但是要求明确,需要稍微带着镣铐设计;
最后一类只有两三所学校,预算特别少,基础条件特别差,出现在这名单上,未免有凑数之嫌。
秦和瑜自己挑项目的话,肯定在第一第二类中选。第一个创作余地大,第二个不容易偏题,想一想、就很容易混个高分。
而庄宴竟然在这三个大类之中,各选出一间非常有代表性的学校。
秦和瑜脑袋顶上不禁冒出问号:“等等,这第三间有什么好选的。比蚊子肉还小的预算,能做出什么花样?只能用最便宜的材料,建最普通的楼,拿最低的分数了吧!”
庄宴:“也不一定。”
秦和瑜:?
庄宴语气轻松:“反正不着急,还有三天时间。我可以各弄一个设计框架,最后看哪个效果最好。”
秦和瑜默然。
一般经验不太丰富的学生,花三天时间准备好一个框架,已经算是效率很高的了。一天一个,对普通人来说,这简直是在做白日梦。
虽然在上一次的合作中,他能看得出来,庄宴其实在设计这门专业上很有天赋,思路又快质量又好。
但想不到竟然能快到这种程度!
“行啊小宴,”秦和瑜感叹道,“我就算了,折腾不来。”
他信心满满地把页面往上拉,选中那家最为财大气粗的高新开发区贵族小学。
“我直接提交这个!”
“嗯。”
秦和瑜眼中闪耀着斗志的光芒:“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竞争对手了!”
还要再讲几句骚包台词,就看到庄宴笑了笑,抢先说出自己心里的话:“那就先不要相互讨论了,加油,等结果出来再做朋友。”
秦和瑜:“……”
很了解我嘛,庄宴。
……
所以从这天晚上开始,为了避嫌,庄宴把安静的宿舍让给秦和瑜。小秦同学毕竟比较贫穷,图书馆关门又早,不在宿舍呆着,简直无处可去。
这几天陈厄好像也很忙,甚至没时间亲自开车。万能的机器人在驾驶座上,帮庄宴远程打开车门。
庄宴对人对AI一视同仁,照样很有礼貌地道谢。
机器人也没有主动聊天,所以一路上气氛都比较沉默。到了陈厄家里,也没有见到Alpha的身影。
桌上只放着一份饭。机器人说:“我帮你去热一热。”
庄宴脱下外套,挂在墙角。
他问:“陈厄呢?”
“陈厄大校今晚不回来吃。”
庄宴沉默半秒。
“那我是不是没必要过来?”
机器人把营养餐放进炉子里,叮的一声,开始加热。它回头,电子眼凝望着庄宴。
“来都来了,小宴,”机器人忠实地传达主人的命令,“刚好陈厄大校也邀请你,来他的书房写作业。”
来他的书房,写作业。
庄宴:“……”
既然如此,庄宴吃完饭,就开始高度专注地一头扎进设计里。
上次没用完的草稿纸和笔还放在原处,显然没被屋子的主人碰过。庄宴在光脑上调出一号学校的模型,把它放大,然后垂下眼眸在纸上写写画画。
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和人际关系,庄宴确实没怎么在意过。在他看来,一所需要修缮的学校,比冒牌货费尽心思维护的鱼塘有趣多了。
以前宁华璧曾笑着说,小宴是天生的艺术家性格。
他对建筑形状、色泽、光影透过玻璃钢结构所产生的变幻极为敏感——
远甚于人和人相处时晦涩而难以言说的复杂心思。
因为太过用心,庄宴甚至没有注意到,几个小时后,陈厄回来时军靴踩在地上的响声。
待机的机器人抬起头,要向主人打招呼。
陈厄用手势制止,声音偏低地问:“他还在学习?”
“在做设计。”
陈厄嗯了声,玄关处换好鞋,把长风衣挂在庄宴的旁边。
他去厨房喝水,身上带着酒气。
庄宴没关门,从那个角度,陈厄恰好可以看到Omega认真沉思的模样。
庄宴皮肤很白,衣服是米色,脖颈因为要画图而微微向前弯着。领口露出的皮肤像瓷,细腻而不带半点瑕疵。
手指细长白皙,握着笔。笔尖在纸上一道一道地画出复杂的线。
带着醉意,陈厄漆黑眼眸低垂。他静默地凝望着庄宴,却懒得出声。
也许是因为庄宴太专心,而且太过漂亮会显得难以靠近。
忽然想起刚到边境那年。
陈厄带着小队深入小星球的地底矿洞。矿道蜿蜒,暗河密布,一支手握脉冲武器的反抗军在地下东躲西藏,最终还是被陈厄找到,然后全数歼灭。
这一战打得太惨烈,定位装备能量耗尽。
往回走的路又长又难熬,军用的照明灯也快不行了,他们得尽量省着点,轮留一盏一盏地开。
过了一片悬针似的暗岩,再转个弯,终于找到来时趟过的暗河。
午夜十二点,暗河上浮着绵延的光点,是萤虫轻沾水面,如同倒映流淌的星河。残存的队员都精神一振,知道马上就能活着出去了。
河水很浅,只到膝盖的高度。
陈厄在最前面开路。
他那时还年少,还没在无数次生死关头把自己打磨成一把锋利的剑。他的体力将近透支,脚步沉重,腹部有一道又深又长的,要一直强行按压不然会渗血的伤。
暗红干涸的血污,凝在脸颊上身上。
当他踩进冷河中,血腥味和硝烟味顺着水流荡开。脆弱的萤虫成群地惊起,又往下坠,成了一片陨落的光雨。
太过漂亮的东西向来易碎。
比起豢养与保护,陈厄更擅长的其实是屠戮与毁灭。矿洞只是一个开始,后来他摧毁过的太空基地,比庄宴在中央星喂过的小动物还多。
这些年里,陈厄每次回到中央星见到庄宴,指尖碰着Omega后颈的时候,向来是克制隐忍与破坏欲交织。
深秋,窗外风声凄寂。
陈厄在酒席上多喝了几杯,醉意让平时压抑的念头膨胀。
他想,如果庄宴抬头看自己一眼。
秒针一格一格地跳动。
庄宴放下笔,仰起脸看到陈厄。Omega脸上显露出茫然和意外,然后他眼角慢慢地弯起来,是一个非常柔和的微笑。
“你回来了啊。”
第20章 黎明
陈厄望着庄宴,半晌,才嗯了声。
Alpha共鸣腔偏低,声音几乎像是从胸口深处熨出来的。
“你在画什么?”
庄宴说:“是一个竞赛的设计草稿——你刚回来吗?都没听到声音。”
陈厄走过去,蹙眉强行拎起画满草稿的纸。
他其实看不明白,只知道庄宴画得很漂亮。线条繁复而又流畅,建筑的立体感与空间感跃然纸上。
“懒得打扰你。”陈厄说。
庄宴不习惯被人看到半截思路的草稿,但他抢不过陈厄,又怕把纸撕坏。
只能捏着稿纸的一觉,抿抿唇说:“先别看了,我还没画完。”
陈厄把纸放回桌上,眉眼冷淡懈怠。他身上酒味重,庄宴一开始还以为又是波动的信息素。
多嗅了两下,才发现其实不是。
也不知道陈厄究竟喝了多少,庄宴呼吸都滞涩了。Alpha就算醉了,脸上也不怎么明显,唯独眸色显得深沉暗淡。
“那你继续画。”
可是这样被人从旁边盯着,庄宴根本画不下去。
他瞄了一眼时间,九点多,不算太晚。庄宴抿抿唇,好声好气地商量:“那你要不要先去忙点别的。”
陈厄没吭声,静默了几秒,向庄宴俯身。他的身上总带着酒味,还有一抹凛冽的,类似冬天的气息。
庄宴僵了一下。
仿佛被凶狠的野生动物凝视,庄宴没敢动,乖顺地任由陈厄继续。
Alpha身形高大,压迫感强。但手却是温热的。他的指尖落在庄宴的耳垂上,不知道轻重地捻。
庄宴忍着疼,微微退缩。
“你这里有颗痣。”
陈厄往日里咬字偏硬,也许是在边境军队里养成的作风,说话总像下命令。今晚喝醉之后,语调却微妙地和缓下来,仿佛有了暖度。
可能是被酒气熏的,庄宴心跳莫名快了起来。他脸颊微烫,薄得几乎透明的皮肤下,浮现出一层细腻的血色。
漂亮少年抬眸望着陈厄,Alpha却怔了怔,指尖不自觉地松开。
“庄宴。”
“嗯?”
陈厄靠在桌前,拉开一小段距离。他说:“今晚让机器人送你回去,我喝酒了。”
庄宴只好又应了一声。
陈厄慢慢地解着袖口的纽扣,转身走出书房。这套房子太大,不一会儿,他的脚步声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庄宴犹豫了一会儿。
最终还是觉得自己得抓紧时间,继续画图。
于是他低头跟机器人商量:“十一点送我回去可以吗?”
机器人:“没问题。”
等机器人也离开之后,书房又安静下来。庄宴缓缓呼出一口气,重新调好光脑屏幕,让学校的详细资料重新浮现在屏幕上。
已经看了很多遍,一整间学校的布局,骨架和肌理都几乎是印在心里。庄宴抿抿唇,收敛其他思路,又专注地在纸上画起来。
窗外风又大了,银杏叶簌簌地坠落。
卧室外有一片露台,红木地板上也覆了一层金黄的落叶。
陈厄懒得开灯,就着月光的亮度,去浴室洗漱。只隔着一扇墙,阴影就笼下来。
因为这些年在边境极度自律,他的酒量其实很差,虽然脸上看不太出来,但指尖在水流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刚才用这样的手,他去捏庄宴耳垂上的红痣。
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陈厄脸颊崩得很紧,水珠顺着眉梢眼角往下滚落。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看起来,其实就像一只初次捕猎而又笨拙不知所措的凶猛野兽。
门开着,机器人来到面前待命。
陈厄走出浴室,转头命令道:“把第五和第十三军区的武装报告传送到我光脑上。”
“好的。”
“还有明天的行程安排。”
“是。”
静默了半秒,陈厄伸手把灯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