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肢顶端磨破了一大片,又被血和冷汗浸泡了很久。
说不疼是假的。
陈厄心里嗤笑了声,放下手上的膏药,面容英俊苍白。
“看什么,出去。”他冷冰冰说,“庄宴,你这是什么眼神,刚发现我是个残废?以前还没笑够吗?”
庄宴轻声说:“对不起。”
像是坏脾气全发泄在棉花里,陈厄指尖一颤,看到庄宴温顺地绕过来,捡起自己手边的药膏。
Omega眼睫毛很长,微微垂眸的时候,像是能刷在人心尖上。
伤口离背很近,陈厄其实既不顺手,也看不到。
“我帮你吧。”庄宴说。
第10章 上药
不管是小时候,还是后来被冒牌货占据身体的那几年,庄宴其实从来没有离陈厄的翅膀这么近过。
陈厄自尊心强,向来穿戴着义肢,很少把自己的残疾形态这样展现在别人面前。
两个人都很不习惯。
庄宴把药捡起来的时候,抬眼看到陈厄紧绷的侧脸和向下的唇角。
他忽然有点看懂了——Alpha现在的表情简直像是在说,我倒是要看看,你打算怎么羞辱我。
庄宴绕到陈厄身后,扭开药膏的盖子。温和的草药清香飘散出来,他用指腹蹭了一点,然后抹在翅膀破损的地方。
“不要动。”
陈厄肩膀肌肉僵着,一动不动。
都是皮外伤,不深,但是面积很大。需要跟义肢接触的地方都磨破了,绒羽也折损脱落。
庄宴尽量轻地抹药,又说:“如果弄疼了,就告诉我。”
陈厄还是沉默着,但肩颈的线条一点点放松下来。
药涂到断肢顶端的时候,那一小截残疾的翅膀会轻轻晃一下。羽毛扑棱棱地拍打,撞着庄宴的指尖。
其实有些痒。
陈厄声音喑哑:“行了,庄宴。”
刚好药也上得差不多,庄宴抿抿唇,把盖子盖好,还给陈厄。
陈厄把翅膀收拢起来,幻回纯粹的人类形态,伸手把衣服捞过来,重新穿好。
他脸上神色没刚才那么凶,反倒流露出一丝敌意褪去之后的茫然。
气温越来越低,庄宴刚才出去一趟吹了风,喉咙开始不舒服。他清清嗓子,准备带上自己的东西回去。
陈厄眉心皱着,先一步提起袋子,走在庄宴前面。到了自己悬浮车边,他把东西扔到后座,然后又打开副驾驶的门。
“进去。”
庄宴抬眸,温吞吞地重复了一遍之前陈厄的话:“你让我自己走。”
就算现在知道了,那这是因为陈厄想关上门独自给翅膀上药,他还是觉得不太高兴。
连最近受到的不信任和委屈,以及今天自己只做了一半,但最后变得特别难吃的饭菜。
雷声滚过,豆大的雨点淋下来。
庄宴颤了一下,是有些冷,但又控制不住地觉得委屈。
“你一会儿逼我做饭,一会儿又不让我做饭。刚刚赶我自己走,现在又要强行送。”
他问:“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人很讨厌,所以老是出尔反尔地耍我?”
秋雨落在睫毛上,顺着脸颊滚落。Omega的眼眸在雨中显得干净清透。陈厄没半句解释,像拎一只小动物似的,把淋得半湿的庄宴强行塞进车里,啪地关上门。
庄宴:“……”更气了。
陈厄大步走到另一边,坐到驾驶座上。他没启动油门,只是伸手从后面抽了两张纸巾。
庄宴说:“如果真是这样,那你告诉我,除了易感期那几天,我一定离你远一点,不打扰你。”
纸巾蒙上去。
陈厄垂着眼帮庄宴擦脸上头发上的雨水,动作不太熟练,但力道倒很轻。
庄宴懵了一下。
心里依然觉得陈厄阴晴不定难相处,但鼻子痒痒的,在说出话之前,忍不住先打了个喷嚏。
陈厄别过脸,庄宴怀疑他是不是想笑。
“……算了,”庄宴闷声说,“我自己擦。”
雨越下越大。陈厄目视前方,沉默地开车。路边灯影趟过,Alpha的鼻梁和脸颊上落着光。锋芒毕露的英俊面容,眉眼也难得柔和。
庄宴头脑昏沉,心知自己八成要着凉。
万幸后两天没什么很难的作业要交,唯一重要的事,是秦和瑜跟迟天逸的学术官司。
他晕乎乎地想,今天陈厄也不高兴了一会儿,自己也不高兴了一会儿。
也不知道这两份不高兴是会相互抵消,还是碰撞湮灭炸出一片蘑菇云。
因为下雨天,陈厄比以往开得更深一些,一路把庄宴送到宿舍楼底下。
车停好之后,庄宴试着开了两次门,发现还被陈厄锁着。
他慢慢转回头。
陈厄指尖按在车门锁上,目光垂下来:“庄宴,你这几天像是变了一个人。”
“……小学你就认识我。”
庄宴努力忍着情绪,但还是流露出点带着感冒的鼻音:“除了前几年,我一直都是这样。”
陈厄仿佛审视一般地凝望着他。
庄宴说:“反正,我以后不会再像之前一样,乱七八糟地说话混日子。这有点难解释,但真的,不会再那样了,对不起。”
“嗯。”
……嗯是什么意思?
庄宴又开了一次车门,依旧锁着。他实在努力不起来了,嗓子也难受,只能虚弱地喊了声:“陈厄,我想下车。”
陈厄沉默片刻,才低头,按下车门锁。
“行了,你走吧。”
因为感冒而严重鼻塞,眼角发红,思维滞涩的庄宴,终于成功把门拉开。他仿佛踩在棉花上似的,脚步虚浮地下车上楼。
淅淅沥沥的夜雨中,悬浮车又缓缓开走。
-
庄宴刷脸打开宿舍门,秦和瑜还等在起居室。看到舍友回来,秦和瑜顿时瞪圆眼睛:“庄宴,你再不回来,我都打算报警了!”
庄宴生了一晚上的气,现在终于想起来看看光脑。
屏幕上有两三个未接来电,最后一个记录是三分钟前。
以及秦和瑜的好几条短信:“今晚一起吃饭吗?”
“好的那我自己吃了。”
“庄宴,怎么没消息?”
“……喂,你还好吗!”
庄宴不好意思起来,连忙道歉:“对不起,没注意到。”
秦和瑜吸吸鼻子,脑袋上飘起问号:“你身上怎么有一股酒味?”
“……”
“之前也有……你这几天晚上都出去喝酒了?”
庄宴缩起手指,想起陈厄翅膀顶端的绒羽扫过指尖的触感。
……这绝对是Alpha的信息素。
霸道得不行,就算是易感期过了之后,还能轻易地存留在Omega的身上。
庄宴沉默两三秒,忧愁地说:“我淋雨了。”
秦和瑜:“!”
“好像有点感冒。”
话题就这样被绕了过去,秦和瑜去厨房给庄宴烧热水,并且翻出感冒药:“快吃药,然后早点休息睡一觉。”
庄宴轻轻嗯了一声。
秦和瑜又伸手去探庄宴额头的温度,有点烫,但不算很严重。他想了想:“明天还不好的话,去校医院看看。”
他是个特别善良的少年,很会照顾人,而且殷勤不怕麻烦。
庄宴手上捧着热水保温杯,脑袋上敷了一条冷毛巾。看着忙前忙后的秦和瑜,他不禁心生愧疚:
“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去应付迟天逸。”
秦和瑜:“本来还想让你亲眼看着渣男被打脸的。”
庄宴弯着眼角笑笑。
“但既然你都生病了……那就可真遗憾,等着,我明天一定把好消息带回来!”
……
庄宴吃了药,晕乎乎地睡了一整个早上。
错过的选修课可以看录像。庄宴打开光脑,看到陈厄发来消息:“离开几天。”
一起弹出来的,还有定点更新的即时新闻。中央司令部陈厄大校莅临航空港,调研指导反恐演习。
庄宴怔了怔。
然后又开始生闷气……明明大家都淋了雨,自己像一个废物似的躺了那么久,而陈厄还照常继续工作。
庄宴顽强地爬起来,吃饭吃药喝水。然后忍着困意,去沙发上坐好,翻出选修课录像。
……勉强看了十分钟,真的困。平时还可以忍耐,但是感冒药的副作用一叠加,就相当催眠。
不行,不可以再睡了!
坚强点庄宴,不过是一节选修课而已。
勇敢地面对它!
勉强看完之后,还是咪了一小会儿。醒来天已经快黑了,庄宴睡眼惺忪地又看了一眼光脑。
只有秦和瑜的消息:“老师您好,这是我下星期准备的课件,请查收。”
过半个小时,另一条:“……真不好意思,发错了。”
课件?庄宴迷迷糊糊地点了一下那个文件,两行巨大的黑字跳出来——
自我保护防性侵
不分男女老少ABO
庄宴吓了一跳,顿时清醒了。指尖落在右上角,想关掉。
但是又犹豫了一下,没关。
他一边走神一边看,用两倍速把课件一拉到底。这显然是做给刚分化的青春期小孩的,信息简单直白。
不要随便喝陌生人的饮料。
事发之后第一时间保存证据,通知老师家长报警。
庄宴躺回到沙发上,望着天花板,想起之前身体被冒牌货占据的时候……
其实熟人的饮料也不能乱喝。
那时陈厄从边境回来休假,喝了一杯冒牌货敬的酒。酒里加了料,而且见效很快。不一会儿,陈厄就进入失控状态。
从小向来孤僻冷淡的Alpha青年,像疯了一样把庄宴往沙发上按。咬着腺体的力道很重,冒牌货当场就后悔了,痛得边哭边骂娘。
一开始的侵犯者,瞬间变成受害者。
现场兵荒马乱,那简直成了庄宴人生中最不堪的一个夜晚。
……后来冒牌货才知道,自己招惹错人了。陈厄腺体有缺陷,从此以往,每一年的每一个易感期,都必须依靠庄宴的信息素度过。
想着想着又睡过去,庄宴做了个很短暂的梦,梦到自己回到事故发生的那一天。
Alpha青年蓝制服黑手套,皮靴皮帽。他举起杯子,姿态克制而冷淡,要喝那杯酒。
梦里的庄宴走过去,伸手按住杯口。
“不给喝。”
陈厄黑眸低垂:“是你让我喝的。”
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得有点快,又有点不高兴。
最近梦里梦外的他,都像一个小型炸.药桶。
庄宴反问:“我让你喝你就喝?那究竟是不是我,你也不知道。”
陈厄眉心微蹙,没说话。
他想,算了,换芯子这种事情,谁能猜得到呢。
——连最亲近的母亲和哥哥都看不出来。
庄宴从陈厄手里抽走杯子,放到一边。
反正是梦,他气咻咻说:“Alpha也要保护好自己,小学生都明白的道理,你怎么就不懂?”
第11章 是小狗
那天很晚,秦和瑜才回来。一脸愤怒,看起来事情相当不顺利。
见到庄宴,他勉强笑笑,然后流露出一副蔫蔫的模样。
庄宴小心翼翼地问:“你还好吗?”
秦和瑜沉默半秒。
“气我死了!”
庄宴:……?
秦和瑜叹着气,往沙发上一坐,转头问庄宴:“你感冒怎么样了?”
“好多了。”庄宴问,“怎么了,是举报迟天逸的事情不顺利吗?”
“……嗯。”
—
在秦和瑜的转述中,庄宴了解到事情的经过。
今天答辩,迟天逸果然带着律师一起出场。本尊低眉顺眼的,一直没说话。轮到他举证时,也是律师先开口。
“这件事情对我的当事人非常不公平!”
秦和瑜顿时气笑了。
结果接下来,律师把迟天逸剽窃的成果,和迟天逸从秦和瑜那儿复制过去的设计草稿和过程往调查组面前一放。
然后开始大放厥词:“这分明是我的当事人先被抄袭,然后对方倒打一靶。”
秦和瑜:???
律师舌灿莲花,从开学时的交往史开始说,把秦和瑜形容成成一个贫穷、虚荣心重,为了融入有钱学生的社交圈子,不仅骗取迟天逸的感情,还要剽窃迟天逸的创意的无耻Omega。
而迟天逸,则是一个天真,轻信,无辜的受害者。
对方陈述时,秦和瑜不能打断。他简直快气炸了,一边听一边在脑海里组织语言,想着自己要怎么反驳。
律师说完,迟天逸举手,表示自己要补充发言。
得到调查组的允许后,迟天逸眨巴两下眼睛,还没开口,一行清泪就先滚落下来。
全场震惊。
迟天逸哽咽着说:“这件事情,真的给我造成了非常大的困扰。我学习和生活的步调全乱了,前几天甚至还被诊断为抑郁状态。”
秦和瑜:“…………………………”
在秦和瑜喷火的目光中,迟天逸出示(管理层跟迟家沾亲带故的)医院开的诊断证明,和几种治疗抑郁的药物。
他说:“这几天,我站在走廊边上,总想跳下去。现在摆出这些东西,也不是为了道德绑架,而是希望调查组能做出公正的判决,换我一个清白。”
一直扯皮了好几个小时,调查组宣布三天内公布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