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忆起旧事,一边哭,一边揽镜自照。
没想到,最后她得的,就是这么一支仅两枚大钱的镀银簪子。
没过几天,便听说罪人张鹤死在了诏狱里,据说死相极惨,新帝恨极了他,鞭了他的尸,又褫夺了他的封号,好险他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家产却也尽数被抄了。
这消息传来的时候,徐虎又在跟手帕交们嗑瓜子儿,一群贵女仍旧偷偷看她,她却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呸”地吐出一片瓜子皮:“这等忤逆犯上不忠不义之人,早该死了。”
她的头上,别着一只镀银簪子,灰扑扑的,丑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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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母一下子就手抖了。这时候才体现出,平时两家人再怎么比着对干儿子亲热,干的和亲的,到底还是不一样。
——他木着脸,肩并肩跪到了纪峣身边。
第141章 Chap.59
【惊了,八一八那个骗炮的深柜富二代】
【纪氏小太子陷入同性丑闻,股票或将大跌?】
【A市gay圈的姐妹看过来,这个小帅哥你们认不认得】
【还记得那个A大老师当众出柜的新闻么?原来另一个主角是他】
【飙车轰趴一掷千金,到底是什么让“中国留学生”成为堕落的代名词?】
纪峣顶着会议室里众人隐晦打量的视线,双手撑在桌面上,面无表情道:“网上的各种消息你们现在都看到了吧?最近上面出台了新的对实业的扶持政策,在这个档口,我被黑了。可以肯定的是,这是有预谋、有黑手的恶意针对,幕后主使想拿我做突破口,不让我们上项目白名单。”
他敲了敲桌子:“我不管你们心里是怎么想我的,我已经在董事面前下了军令状,会完美解决这件事,而这也关系着各位的奖金——我不想说关系公司未来这种假大空的话。所以在座的各位,请务必配合我的指令,一切工作以平息这场风波为先。”
他刚要将任务分配下去,宣传部——说是宣传,其实干的是运营的活——一个小姑娘举起手,诚惶诚恐地问:“小——纪、纪总,我没别的意思,但我们需要知道您是无辜被黑的,还是……?”还是真的?
她吞掉了后面的话,“这关系到我们的运营手段,我怕适得其反。”
瞬间,说有人将目光都聚集到纪峣的脸上。
纪峣指了指自己的脸,苏冰心那一巴掌已经消下去了,另一边却再一次肿了起来,还附带了一条长长的红痕,那是被他妈扇耳光时,被指甲刮出来的。
他笑道:“我的脸都这样了,你们说呢?”他顿了顿,又道,“七八成吧,除了没杀过人贩过毒,差不多都干了。”说完,他没管众人的表情,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手,微微提高音量,“分配任务了,大家注意力集中点。
他忙得焦头烂额,所有人都在加班加点地抢时间,中途他想抽烟,一摸口袋,最近抽得太凶,烟盒已经空了,便找助理要了一支。
青烟袅袅,他垂着眼,咬着烟头深深吸了一口。
助理问他:“纪总,您不是已经戒烟了么?”
他记得也就上个星期的事儿吧,他见纪峣坐在办公室里一个劲儿的打瞌睡,时不时敲敲脑袋,从抽屉里翻出个口香糖吃,问纪峣是不是烟瘾犯了。
纪峣当时眉头一挑,笑得有点无奈:“烟我戒了——以后我的时间大概要被两个人分,得活久一点。”
可这才多久啊,怎么抽得反而更凶了。
纪峣听了他的问题,跟和谁较劲似得,又深深吸了一口,漫不经心道:“那是跟你开玩笑的,活那么久干嘛,只要现在过得开心就行了。”
等加完班,他请大家吃了宵夜回家,已经是半夜三点了——不是他的那套公寓,而是他们家住了很多年的小楼。
一打开门,发现纪父纪母还没睡,坐在客厅里等他回来。
当时事情发生的突然,纪母一巴掌下去自己都呆了,结果纪峣问了句“打完没”,就顶着巴掌印去各个股东家里登门道歉,然后就匆匆去了公司,所以自己的儿子到底怎么回事,他们现在还不清楚。
纪峣看到这灯火通明的阵仗,等二老问完公司里的情况,确定他都处理好之后,看到两人踌躇的样子,他反倒是笑了,直接解了西装外套往地上一丢,麻溜儿跪在了二老面前,面无表情道:“打吧。”
他想起以前跟于思远讨论出柜这个问题时,老油条于总掏心窝子地对他说:“其实真正做出决定以后,开始行动起来并不难。反倒是下定决心那个过程,纠结取舍的时候,最最难受。”
蒋秋桐出柜以后纪峣也问过他,怎么这么爽快,蒋假仙儿一贯地不食人间烟火,云淡风轻道:“人除生死无大事,我会因为这件事死么?不会。那有什么好怕的?”
纪峣从来就不是个有担当的人,他懦弱而自私,以前怎么都理解不了这兄弟俩的话,但现在,他好像懂一点,什么叫“人除死生无大事”了。
大概是最近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一个接着一个,他对外界的感知已经迟钝到了麻木的地步,此时他还有闲心想,打呗,打死了最好,新年快乐,大吉大利。
在他心里,已经演到父母把他赶出家门,不认他这个儿子,他身无分文,路上的人都对他指指点点,然后被原来的手下败将找到套了麻袋,打了一顿,然后死在了一条小巷……
或者被打一顿赶出家门,身无分文,没人愿意要他,他饿死街头……
或者被赶出家门,他远走他乡,遇到各种倒霉事,然后沦落风尘,靠卖屁股为生……
哇,想想还有点小刺激。
隔壁,也一直关注着动静的张母掐了一把张父的大腿:“峣峣回来了!老纪会不会打孩子啊,今天你是没看到他的脸色,都青了!这事儿峣峣确实做得过火,但是不能打吧,打坏了怎么办?”
张父眉毛紧紧拧着:“你给我说也没用啊,这事咱们过去又不合适!”
张鹤则陀螺似得,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晃得二老眼花。
他们三个此时在二楼的露台上,这里可以看到纪峣的车开进车库,然后进家门,甚至能看到一点客厅的灯光。
张母被儿子转得眼晕,想开口让他别转的时候,忽然一个激灵。
她儿子不是一直最护着峣峣了么?如果换做平时,不管发生了什么大事,他都是第一个赶过去的,可这次怎么没有?他为什么不过去?
难道是……避嫌?什么情况才要避嫌?
张母一下子就手抖了——这时候才体现出,平时两家人再怎么比着对干儿子亲热,干的和亲的,到底还是不一样——她一把握住儿子的双臂,惊惶道:“阿鹤……你和峣峣,没什么吧?”
纪峣是个同志这件事,其实她跟纪母,在很早之前,就私下偷偷猜过。谁家的男孩子会像纪峣一样,那样黏着另一个男孩儿呢?
虽然别人看来是这对发小彼此黏糊,可在这两个当妈的人眼里,尤其是张母,她心里自然有杆秤,她看着,还是纪峣上赶着粘张鹤的比较多。
都是十多岁的男孩子了,还整天躲在一个屋里打游戏,睡一个被窝,纪峣难过了就抱着枕头站在张鹤门口,张鹤不让他进去,他就是宁愿睡在外面的地毯上也不肯走!
好几次她一大早醒来,走出房间,看到张鹤门口睡着一个小人儿,身体蜷着,手指还可怜巴巴地拽着从门里露出来的一点儿地毯……
这不正常。真的不正常。
有段时间她整日的心慌,心想还是要分开他们,干脆搬家吧,一搬家,两边就自然而然地断了。她私下跟儿子商量,要不咱们换个大房子吧,可万万没想到,当她试探着提起这事时,纪峣倒是没什么反应,平时看着嫌弃纪峣嫌弃得很的张鹤,却怎么都不肯松口,只说要跟纪峣当一辈子的隔壁。
她当时就有心想问,你们是在搞同性恋么?可看到两个小孩儿坦坦荡荡的脸,她又问不出口。
她也突击过好几次,在两个孩子都是青春期的时候。借着从零食水果饮料的名义,忽然打开门,每次她都要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然而每次开门,看到的都是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一个人坐在地毯上,一个拿PSP打游戏,一个拿电脑打游戏。
或者肩并肩坐在床上,一块儿低头看漫画。
暧昧么?硬要从鸡蛋里挑骨头的话,是有那么一点点。但是因为两个小孩一脸理所应当的态度,她又觉得是她们大人想的龌龊了。
后来张鹤开始早恋,一个接着一个的谈女朋友,而纪峣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她们总算松了口气,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张父还责怪张母,说她想的太多,冤枉了两个好孩子。
再后来,张鹤把徐叶叶带回家——这女孩儿还是纪峣介绍的,两家人就更安心了,张父差点哭出声,不是为了儿子终于长大了,知道叼人回窝了,而是两个孩子不是同性恋,他们两家的关系不会断掉,真是太好了。
有次徐叶叶来串门子的时候,她们俩还在厨房提起过这事,感慨自己想多了,冤枉了孩子,结果被徐叶叶听见了。后来没过多久,张鹤跟徐叶叶分了手,纪峣出了国,她们表面上没说什么,但心里,还是有一点点的隐忧。
现在这一点隐忧,被纪峣忽然爆出来的丑闻点燃了。
张母紧紧握住张鹤的手臂,仰着头看自己高大英俊的儿子,她的眼中流露出的,是不自知的期盼。张父也不说话了,紧紧看着他。
张鹤闭了闭眼。
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纪峣那么怕出柜。
这个时候要说什么呢?
他们两个之间有什么么?不,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们两个之间什么都没么?不,他是爱他的。而他……
这两天张鹤一直在想这件事,有时候他都忍不住怪自己,你为什么这么轴呢?他喜欢你啊,你为什么干脆不把自己掰弯了?
可这不是两家父母想听的答案,这不是纪峣希望他说出的答案,这不是……这不是牺牲了和徐叶叶的感情后得出的答案。
所以他在沉默很久以后,轻声道:“我们俩什么都没有。”
说完,他不管父母的反应,直接从露台一跃而起,跳到隔壁的露台上,然后打开门,走了进去,父母的惊叫被他抛在脑后,他现在连下楼从后院小门绕过去的时间都不想花,就这样从露台踏下去,大步流星闯入了灯火通明的大厅。
不私下见面,行,他没意见。但是发生这种大事,张鹤不能忍受自己不在纪峣身旁。
他……无法忍受。
纪峣淡漠的声音传来:“我从十多岁起,发现自己的性向问题时就开始劈腿了,见一个爱一个,勾搭完一个又一个,具体有多少?这个我真的记不清了,太多了。在国外确实玩得很开,吸过大麻,玩过赛车,还看过地下拳击……至于泡吧?爸,那就是小儿科,纯情的小朋友才以为成年人的世界只是喝喝酒上上床。所以妈你也别给我找借口了,不需要,我就是这种人,烂透了。”
张鹤赶到的时候,就看到张父扬起的巴掌。
他木着脸,肩并肩跪到了纪峣身边:“是我没教好他,干爹,你要打就打我吧。”
纪峣的脸色这才变了:“你掺和进来干嘛?关你什么事?滚!”
张鹤不理他,而是紧紧注视着面色阴晴不定的纪父纪母——他们在想和张鹤他爸妈一样的问题:这对儿发小是怎么回事?
纪峣看懂了他们的神色,脸都白了,拽着张鹤的衣领:“我叫你走,不关你的事!”
张鹤没理他们各异的神色,表情平淡地叙述:“这确实是我的错。”
“纪峣高一的时候就跟我出柜了,我以为他是小孩儿,玩性重,所以没下狠手管,也没给你讲。后来他越大越管不住,我就懒得管了,只负责给他擦屁股——很多事儿如果没有我的话,他早就被发现了,所以你们如果要罚他的话,就先罚我吧。性向没法改,但他滥交劈腿确实是错的,是我没有教好他。”
一番话说得纪父和纪母眼泪都要下来了,他们心里又痛又悔,又哪有资格指责张鹤!纪母指着手机上爆料出的一桩桩一件件丑闻,更是眼泪不住地往下流:“纪峣——你为什么成了这个样子!我们给你的还不够么?”
当大家的注意力被一件事情吸引时,引开他们的方法,就是爆出更大的事情。这点在纪峣身上得到了很大的体现。
当初令纪峣心惊胆战的性向问题,此时对父母造成的冲击,远没有纪峣从高中起就劈腿滥交打架斗殴,还吸毒(在老一辈心里,大麻和毒品没什么区别)飙车来的震撼。
纪峣垂着头:“够了。”
“那你为什么——”纪父是个急性子,这时候又想抬手打人,纪峣已经闭上眼睛等着了,可他的胳膊却被一把按住。
张鹤握住纪父的手腕,皱眉道:“我说我没教好他,你们还真打?”
这话什么意思?
二老一懵。
张鹤闭了闭眼,有很多话,他一直憋在心里,他知道他不该说、也不能说,他的身份太敏感,他不是小孩了,以前还能仗着年纪不大,装着童言无忌问一句,为什么干爹干娘从来不回家呀?
现在说这些,没用,也晚了。
可是……
张鹤无视了纪峣难看的表情,斩钉截铁道:“你们没资格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