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霖的手艺他是知道的,一看自己吃垃圾外卖时,对方吃得那么好,他就酸了。
谁料温霖几乎笑趴下:“你想多了峣峣,我请了一个做饭阿姨,这是她给我做的——我又不是什么热爱厨艺的森系男子,都单身了干嘛还自己做饭。”
纪峣沉默了一下:“温霖你知道么,你在我心里是家政全能、十项满分的精致男神。现在这个人设崩塌了一角你知道么,快点把它补起来。”
温霖嘴一撇:“我是不讨厌做饭,但天天做也很烦的……请个阿姨难道不香么?”
纪峣还记得,这人围着个围裙,说想一辈子给他做饭的样子。
他对着屏幕扬起筷子,作势要敲人:“老实交代,你究竟套路了我多少回。”
温霖眼也不眨:“对不起,全是套路。”
纪峣:“……”
他一下子被哽得没话说。
温霖见他被噎住,笑得眉眼弯弯。两人又扯了些有的没的后,话题再次被带了回来。
目前的情况是,纪峣的几个前男友全出柜了,几家人也都知道了纪峣的事,甚至包括张鹤他爸妈。
真是光想一下就社会性死亡的场景。
温霖冲纪峣比了一根手指头:“叫我声好听的,我替你摆平我爸,让他不找你的麻烦。”
纪峣默了一下:“这也太简单了吧——你想听什么?”
温霖脱口而出:“爸爸。”
纪峣毫不犹豫:“爸爸,求你了。”
“不够真诚。”
“——爸爸!”
“乖。”
温霖表示自己有被爽到,同时略微遗憾纪峣的识时务。如果纪峣扭捏一下,他就可以下套让纪峣叫他“主人”了。
纪峣一时有点适应不能。
“不是……温霖,你这几天到底什么毛病,彻底放飞了还是怎么的,感觉你在逮着机会欺负我。”
温霖坦然承认了:“大概是压抑太久,我现在最大的趣味就是欺负你,见你吃瘪我就开心了。”
反正不想着和纪峣在一起了,不用算计着要纪峣多喜欢自己,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纪峣:“。”
行吧。
“张鹤家里到底是什么情况?你们两家不会真的绝交了吧——好歹这么多年的交情。”
一提起这个纪峣就愁:“不知道啊。我根本不敢上门找干妈他们,张鹤那边,我之前又跟他说好了他生孩子之前不联系,所以完全闹不清他们是什么意思。”
他忧郁地趴在桌子上。
温霖品了品他的话,半晌后道:“说实话,我挺开心的。”
“滚!”
“那兄弟俩呢,你什么意思。”
温霖单知道纪峣已经跟兄弟俩断了,具体情况纪峣没说,他也没问。
他算得上消息灵通,更何况蒋家大儿子爆出的出柜丑闻享誉教育界,蒋老爷子一把人带走,外头就传出消息了。
温霖怂恿:“干脆就这么断了吧,蒋老师肯乖乖被带走,肯定是把柄被拿捏了。想也知道老爷子打算收拾你,你识趣点不去动摇蒋老师,说不定他就高抬贵手了。”
这回又乖乖叫人“蒋老师”了。
纪峣把筷子一撂,托着腮看他演。
温霖就笑,也在视频那头放下筷子:“我开玩笑的——建议你还是去蒋家一趟。”
“实话?”
“大实话。”
纪峣不吭声了,垂头看着餐盘里的回锅肉发呆。
肉片已经凉了,猪油凝结了一层橘红色的霜挂在上面,油腻腻的,恶心极了。
温霖在电话这边,只能通过镜头看到他一个毛茸茸的发旋。
他一下子心软了。
“去吧,峣峣,勇敢一点,再勇敢一点。这是你该解决的问题。”
这是他必须要面对的事,纪峣很清楚。
蒋老爷子现在不发作,不过是因为蒋秋桐顶在了最前头。这件事的责任其实都在他,他不能心安理得地缩在后面。
况且,他也该给人一个交待。
纪峣问:“你要我去见蒋老爷子,说不定人家一感动,就同意把儿子嫁给我了呢,你不担心?”
温霖摊手:“你别再试探我了。”
纪峣唔了声:“这件事就定下了,但还得麻烦你牵线。”
蒋老爷子不是阿猫阿狗可以随便见的,他没有蒋春水的联系方式,蒋秋桐联系不上,于思远他不想联系,只能托人递话。
纪峣家实业起家,教育界没几个认识的人,倒是温霖他爸妈文人出身,有一把子朋友。
“你还不如直接堵门,这样托人,老爷子肯定会给你下绊子。”
“那还不是得受着。”
光是想想即将到来的场景,纪峣就恨不得原地去世。
他是真的怕。畏惧程度仅次于当着干爹干娘的面出柜,并直接挑破暗恋他们家儿子。
温霖挑眉:“你真的长大了,峣峣。”
看看以前那个没心没肺的混蛋,再看看现在这个苦笑着的青年,不得不说纪峣这样又畏又丧,还强撑着打起精神的样子,挺招人疼的。
活力四射的纪峣固然耀眼,这样被人揉圆搓扁的纪峣,也别有一番风味。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很糟糕,可看到纪峣这样疲惫,心疼是难免的,更多的还是快意。
快意之中难免遗憾,让他这样的对象不是自己。
温霖盯着纪峣,在心里感叹一声,要是他家更有权势点就好了。
他也想这么磋磨对纪峣,甚至再过份点。
纪峣没注意到镜头那边,温霖的眼神越来越可怕。
蓦地,他听到对方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瘆人得很,顿时让纪峣想起了被他捅肾的那一下。
他汗毛都炸了:“你怎么忽然笑得那么奇怪。”
温霖托着腮笑看他:“只是认清楚了一件事。”
“?”
温霖拖长了声音:“秘——密~”
第150章 Chap.68
这想法在之后得到了验证。
蒋老爷子果然赏了纪峣一个闭门羹,不但如此,还使了不少绊子。
果然之前按耐不发不是放过他,而是在等他的回应。现在老爷子等到了,纪峣也就开始倒霉了。
说起来老爷子一个搞教育的,不该手伸这么长,奈何最近国家搞精神文明建设,纪峣家的产业就被点名批评了。
这下纪父纪母坐不住了,天降一口黑锅,跟纪峣商量对策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是纪峣拱了人家家的嫡长孙!
两个家长头疼得不行,其实他现在还没回过味儿来。纪峣在家人面前一直装得很好,这么多年有张鹤打掩护,他从来没露过馅。
在二老心里,自家儿子没有哪里不好,省心懂事有能力,基本没让大人操过心。
谁知道他背地里搞出了这么多事!
纪父是想骂人的,但张鹤那天的话虽然难听,倒也在点子上,他现在连管教儿子都气虚。
千言万语卡在喉咙里,最后化为一声叹息。
“你这么上蹿下跳做什么,就凭你还不够格。”
纪父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脑袋:“当人爹娘的意义,不就是给孩子收拾烂摊子么。虽然我跟你妈老是不着家,但到底还没死呢。”
这一下直接把纪峣拍懵了。
他僵立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半晌后才嗫嚅道:“我以为你不会想再管我了。”
“说什么傻话——!确实很生气,但管还是要管的。”
纪母一把将儿子按进怀里,她比纪峣矮,纪峣浑身僵硬,肌肉紧绷着,像是想逃。
他似乎以为她要打他,见到手扬起来的时候,第一反应是瑟缩起肩膀。
直到属于母亲的、温暖的臂弯环住了他,纪峣才一点点放松了身体,弓着腰任她搂着,像只被淋湿了羽毛、不知所措的鸟。
纪母心里蓦地酸软,像是泡开的海绵,被狠狠捏成了一小团。
从大闹温霖婚礼开始,坏事就一桩接一桩地发生。纪峣在接连不断的噩耗里,几乎被抽空了所有心力。
除了觉得累,就是觉得疲惫,那是种发自灵魂的倦怠,像是心田干涸,裂开一道道狰狞的口子。
张鹤自从那天给了他一拳后,两人就再没联系过,连同父母还有干爸干妈也是。他面对温霖时,还能坦然地自嘲玩笑,可等他一个人独处时,父母的事,张鹤的事,干爸干妈的态度……他连想都不敢想。
理智上他说服自己,他是家里唯一的儿子,他们不可能跟他断绝关系,可感情上,他却很难不做最坏的打算。
以前打游戏时,纪峣经常会说“我人没了”,他现在就是这个状态。
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了,血肉都被挖扯出来,他是空的。
纪峣甚至有点庆幸蒋老爷子给他找事,好歹能让他转移注意力,不至于成行尸走肉。
他这几天一直在和人谈生意,拉关系,一面找补损失,一面寻找解决方案。
现在他精神压力很大,晚上睡不着觉,也不敢睡觉。一个人的时候,就反复在心里衡量下一步该怎么办,怎么讨好老爷子让他手下留情,要怎么对付闻之风动的竞争对手。
想坐上谈判桌,首先要掂量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还要明晰对方到底想要什么。
面对一个什么都不图,就是想要出气的老人,纪峣只能把希望放在蒋秋桐身上。
他当然清楚,现在人家只是小打小闹,没真下死手整他。究其原因不是因为老爷子大度,不过是担心打了老鼠摔碎玉瓶。
这样的感觉很糟糕,纪峣却不得不受着,没办法,那边就是不松口,不肯见他。
可这时候,他爸妈却说,要给他收拾烂摊子。
怎么描述这种感觉呢,像是从没抱过希望,却很珍视的那个花盆里,开出了花。
又像是快饿死的流浪汉走在路上,被一个馅饼迎面砸了脸。
纪峣第一反应是不信。
他们在他的生命中一直缺席,纪峣也习惯了报喜不报忧,什么事都自己解决,解决不了就找张鹤,反正从没想过找爸妈。
这次的事,就连温霖都下意识忽略了纪父纪母,要纪峣自己承担。
他知道他父母爱他,但份爱的分量究竟多重,对象究竟是那个虚假的好儿子,还是他本人,纪峣不抱期待。
完美儿子的假面带了快二十年,乍然被不体面地撕掉,除了钻心的痛,还有惶恐。
看到儿子不知所措的表情,父母两个都很难过。
“这些天,我和你爸也想了很多,你变成现在这样,是我们的责任。张鹤说的不错,你是他用零花钱、用他做的饭喂大的,反倒是我们,并不是好的父母。”
她轻轻抚摸儿子的头发,语调滞涩,带着哽咽,却还是尽力笑着说:“从我肚皮里钻出来的孩子,转头认了别家的门,这可不行——所以纪峣,以后我要好好管教你了。”
“你同性恋这件事,我不发表看法,但其他的毛病,你必须改掉。但这也不急,我们有很长的时间,现在你只要记得,你有我们,不要想着硬抗就好。”
她轻轻戳了下儿子的额头:“就像你爸说的,我们还没死呢。”
纪峣的泪水哗啦一下涌了出来,他发出一声小小的呜咽,钻进了母亲的怀里。
不知蒋老爷子是不是就在等他父母的表态,之前不管纪峣怎么递话想见一面,他理都没理,倒是纪父请人说项,那边只略拿了拿乔,便同意了。
见面的地点是在一家茶馆,蒋老爷子带着蒋春水来赴约,蒋秋桐没来。
纪峣不知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
茶馆是老爷子的意思,未尽之语很明显了,人家没想着要吃饭拉感情,他是来看纪家的诚意的。
纪父是个很会来事的人,要不也不能白手起家挣下这么一副家业了。
他也没说虚的,把纪峣往对方面前一推,要儿子道歉。
纪峣麻利准备跪下,老爷子身子一偏,右手提起拐杖虚虚一抬,冷笑道:“我可受不起。”
纪峣的动作卡在半途,不上不下尴尬极了。但他素来脸皮够厚,花了一秒琢磨了下对方的意思,感觉真跪下去反倒显得自己在逼人,索性就着力道一弯腰,鞠了一个深深的躬,并诚意十足地认了错。
老人家的脸色这才稍微好看了一点点,他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示意纪峣坐回去。
“我刚才还想,如果你真敢跪下去,我就转身走人,然后回去臭骂蒋秋桐一顿,让他看看自己看上了一个什么蠢物。”
一开口就是老阴阳人了,这老东西明着说纪峣,其实是在讽刺纪父蠢。
纪峣瞬间明白,蒋秋桐那张恨不得让人撕烂的臭嘴到底是从哪学来的了。
纪父纪母脸色挂着笑,坐在一边假装没听懂。纪峣不敢接茬,低眉顺眼地挨骂。
老头看起来是真心实意地有点遗憾:“可惜了,你还没有蠢到那个程度……”
说着他又仔仔细细打量了纪峣一遍:“说你蠢,你看起来是个机灵小伙子,能力也不弱。可说你聪明,瞧瞧你干的好事,那可真不是聪明人干得出来的。”
纪父赶忙背锅:“这都怪我,是我没管教好孩子。”
蒋老爷子这才给了纪父一个正眼。
他冷笑了声,刻薄得明明白白。
“说什么废话呢,当然是你没教好,否则难道要怪我把孙子教得太优秀,招来了你家儿子。”
这糟老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