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辰东又陷入了沉默。
楚商络一向没什么好耐心,脾气又急,有个不说话的任骄明都够他受得了,他爸却也这毛病。
他只得深吸口气,等着楚辰东开口,一段漫长的沉默里,楚商络很忐忑,他生怕他爸承认了,做为儿子他不知道他该怎么做。
很久后,楚辰东开口:“商络,我想不到,我再想想吧,你那边时间不早了吧,你睡吧。”他的声音颤抖,楚商络想要问个清楚他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却打了退堂鼓。
结束通话后,楚商络越想越心惊,从温正阳给的视频里看,明显是他爸打了阮舒又放了火,即便他爸一开始是劝架,打阮舒是正当防卫,可还是够他爸蹲个几十年了。
他深吸口气,一想到他爸被抓,他妈整天以泪洗面,他哥吵着要找爸爸,所有崇拜他爸的楚家人也会内心崩塌,他就觉得好累。
楚商络重重叹了口气,想要出去透透气,一开门,看到了门口站着的男人愣了一下,“你怎么还在这?”
“眼睛怎么这么红?”
任骄明伸出手指擦了一下楚商络通红的眼角,冰凉的指腹触碰到柔软的温热的肌肤,让楚商络浑身颤栗了一下。
他后退一步,打开任骄明的手,“你赶紧回去吧!”
楚商络现在心情非常糟糕,转身进屋时,门被推开了,任骄明挤了进来,手臂受着伤,又在外面冻了太久,手都回不过弯了。
他长长的睫毛结上了晶莹的冰霜,时而轻颤一下,声音很低,似乎很难过:“太冷了,让我留一会儿吧。”
此时的任骄明就像是一只可怜兮兮的大狗狗,楚商络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形容任骄明,毕竟只有“狗”这个词更适合任骄明,他一点也不可怜,他想要的不是都得到了吗?
楚商络不想理他,又坐了回去抽烟,任骄明走到楚商络身边,他看了眼地上沾着泥土的小板凳没有坐下。
楚商络烟抽了一半,但因为身边站着一个不吭声一直盯着他像樽大佛似的,很快就就烦了,“你能不能坐下,别在我身边乱晃?!?”
任骄明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皱着眉头坐在了脏兮兮的小板凳上。
楚商络吐出口烟,指了指对面:“坐对面去。”
任骄明没动,看着楚商络充满倦意的面庞,很想抱一抱他。刚才他在门外听到了楚商络和楚辰东的电话,明白楚商络因什么而烦心,他不想楚商络这样,很希望楚商络能轻松快意。
安静的房间里,柴火燃烧“噼里啪啦”声,异常清晰。
楚商络看着火光,任骄明看着楚商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楚商络将烟扔到了火中,盯着升起的烟雾,说道:“时间不早了,你走吧,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任骄明瞬间抓住了楚商络的手臂,“我们父亲的事……”
楚商络心烦的甩开他,“对,因为父辈的事,任骄明我不觉得我欠你的,但我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
任骄明注视着楚商络,心脏紧绷,轻声问:“你还恨我是吗?”
“我们之间已经不是恨不恨的事,就算之前是普通朋友,你觉得父辈那些事发生了,我们还能做朋友吗?你可以,你可以不在乎你爸,我不行,我做不到。”楚商络站了起来,“你回去吧,我要睡了。”
他转身往床边走,下一刻被任骄明抓住了手臂,任骄明轻轻拉着楚商络的手,说道:“如果我说,你父亲不是杀人犯呢?”
楚商络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任骄明,“你什么意思?”
任骄明拉着楚商络坐在了炉火边,“这里暖。”
楚商络心脏跳得很快,连手还被任骄明抓着都忘记抽了,“你他妈能不能快点说?”
任骄明早就对楚商络没脾气了,说道:“我在温家这些年,一直在打探我姑姑的下落,不久前在疗养院找到了她,她得了疯病,时好时坏的,好的时候,她告诉我你父亲没有杀人。”
怪不得上次在疗养院见到任骄明那么轻车熟路呢,原来不止去过一次了。
楚商络原本在为这事提心吊胆,任骄明的话也只能让他稍微安心一点,却不能完全放松,“你也说了她得了疯病,有证据吗?”
任骄明沉默了一下,开口:“她当时来我家,正好录了下来,可证据被她藏在了疗养院,我找了好几次没找到。一直没告诉你是不想你白高兴一场,万一最后找不到,你父亲仍旧要背负冤屈,你会对温家更为愤怒。我本想找到证据,再告诉你,这样可以把温正阳绳之以法,你也能痛快。”
楚商络把手抽了回来,说不上是愤怒还是什么,“你可真是会为我好,是不是如果温正阳没给我看那个视频,你就会继续瞒着?”
任骄明没说话。
楚商络继续问:“所以你也从一开始就知道温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和温家站在一起都是装的?”
任骄明点头,缓缓道:“是,以前我一直以为是你爸和温正阳联手害了我家,我同样憎恨温家,”他顿了顿,认真的看向楚商络,“又怎么会帮助温家坑你?”
这样一句解释,拖到了现在。一时间,楚商络不知道是不是真要夸夸任骄明好演技,能忍能憋第一人。
忽然知道自己父亲不是杀人凶手,楚商络的心情就像过山车一样,但他仍然觉得高兴不起来。
任骄明注视了楚商络片刻,随后思忖着开口道:“我想找到你父亲没有杀人的证据。”
家中失火那一天,他躲在柜子里,父亲急匆匆的跑进来,抓着他的肩膀肩膀告诉他,“记住,是温正阳和楚辰东合伙坑了我们,你带着弟弟快点跳窗逃出去。”
而后父亲又跑出了门,当时烟太浓了,他和弟弟吸入了太多烟,失去了意识,因此长达几年的时间里他对烟和火产生了应激反应。
对于十二岁的他来说,父亲的话就如同圣旨一般,他多年一直坚信楚辰东和温正阳害了他全家,因此他极力远离楚商络,对楚商络冷漠。现在他想靠近楚商络了,他也开始和楚商络一样害怕楚辰东害了他家,那他就永远也不可能和楚商络在一起了,所以他把对温家的仇恨先放到了一边,极力想要找到楚辰东没有害他家的证据。
楚商络感知不到这过程里任骄明的纠结与心动,任骄明带着仇恨活了小半辈子,就是为了搞垮楚家和温家,可最后他只拿向楚家拿走了属于自己的古董店,却已经掌握了摧毁温家的证据,这其中的偏心,连当初的任骄明都没发现。
屋内静悄悄的,任骄明回忆着姑姑的话,楚辰东不是亲手杀害他父亲的凶手,却也犯了错,并非一点责任没有。
当时姑姑的表达颠三倒四,他不清楚哪一句真哪一句假,只能等找到视频再做判断,所以他宁可让楚商络认为他错认了仇家,犯了蠢,也不会把这件事告诉楚商络,让楚商络心神不宁。
许久后,任骄明迟疑了一下,开口:“我们之间没有上一辈的纠葛了,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楚商络一转头,对上任骄明诚恳的眸子,他飞快得移开眼,深吸口气,又有点想抽烟了。
他往快要熄灭的炉火中加了点柴,烟雾飘了出来,呛到了楚商络的眼睛里,他揉了揉眼睛,“你之前不是问我恨不恨你吗?我可以不恨你,我也可以原谅你,但我不能和你一起,以后形同陌路吧。”
任骄明一愣,伸手抱住楚商络,急切的说:“你明明还爱我。”
楚商络被任骄明紧紧抱着,比起厌烦,更多是伤感,就像任骄明说的,他也许真的还爱他,所以他才会这么难受。
炉子的烟太呛了,呛得他双眼通红,他握住任骄明的手臂,往外扯,说道:“你知道,我要强。但你可能不知道的是,别人的好强,是这次输了下次赢回来,心里就舒服了。我楚商络不是,我不能面对自己的失败,哪怕一次我都会倦,所以即便你现在要回到我身边,我每次见你我就会想到我的失败,我从这次的胜利中感受不到一丝快乐,所以你走吧。”
第74章
任骄明身体僵在了原地, 楚商络把话说的这么绝,让他无措又无力。
如果从一开始他知道自己会爱上楚商络,知道楚商络这样的性格, 那他一定不会一次又一次的让楚商络伤心难过。
腰上越箍越紧的手臂上楚商络喘不过气,他使劲往外扯着任骄明的手臂,手指陷进任骄明的肉里。
任骄明双臂牢固, 仿佛长在了他腰上。
楚商络就有点火大了,随着手上越来越用力,他感觉到后背紧贴着他的躯体微微颤栗。
楚商络下了狠心, 猛然一拽, 固若金汤的束缚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再一用力他就把腰上粘着的手扯了下来。
一滴滚烫的液体滴落到了他脖颈上,烫得他浑身一颤。
楚商络这时才感觉到自己手掌上湿漉漉的,低头一看,自己的手指按在了任骄明右手臂的伤口中, 鲜红得血液从纱布里渗了出来, 染红了任骄明半个衣袖, 也染红了他的手。
他一愣, 立刻松开了手,一转头正对上任骄明通红隐忍的眼。
刚才落在他脖颈上的那滴液体依旧滞留在肌肤上又热又痛,也不知是汗还是泪。
楚商络皱眉:“你去医院弄下吧,我要睡觉了。今天该说的都差不多了,别缠着我了。”
他没有给任骄明好脸色,说完就转身去了床上,一眼也没再看任骄明。
任骄明被楚商络狠绝的背影,冷淡的话刺痛了,以前他手扭一下楚商络都心疼坏了, 现在他血流不止也得不到对方一点关心的目光。
他双手渐渐垂了下来,眼神痛苦,血顺着手指一滴滴落在地上。
安静地仿若无人的房间里,血落在地上的声音无比清晰。
楚商络关了灯,屋内陷入昏暗,唯一的光来自快要熄灭的炉火。
火光摇曳,任骄明苍白的脸隐于摇晃的光影中,他垂着眼,身影颓然。
楚商络闭上眼睛:“赶紧走吧,没意思没结果的事就别继续了,我不会心软的,在这我心烦!”
屋内依旧安静。
很久后,推门声响起,又紧紧闭上,大狼狗吠了起来。
楚商络睁开眼,人已经不在屋里了,他望向窗外,月光洒在雪地上映出银白的反光,雪地里一个模糊的影子渐渐远去。
他叹了口气,又躺了回去,如果没有父辈的恩怨,他和任骄明之间的关系就简单的多,无非是任骄明辜负了他的感情。
被纠缠了这么长时间,他知道任骄明想要补偿,也看到了任骄明的变化,他早就不痛恨任骄明了,可他也不想和他再一起,过往的伤害就是一根刺,一扎就扎到了现在。
楚商络慢慢闭上了眼,不知不觉睡着了。
门外两个大狼狗安静地蜷缩在狗窝中,几只毛色鲜艳的大公鸡蹲在狗窝上一动不动,房门前是一片白茫茫的田地,果蔬大棚有序的并列在田地中,每个大棚门前都有立着一杆灯,风一吹,灯摇摇晃晃,灯光在雪地上留下一块又一块昏黄的光影。
当太阳再一次升起,余晖映在雪地上闪闪发光,大公鸡发出一声长鸣。
小屋内的男人被大公鸡吵醒,楚商络皱着眉头,伸手遮住眼前明亮的阳光,翻个身继续闭眼,饭香飘来,他又睁开了眼。
模糊的视线里,一个男人背对着他,挽着袖口,露出缠着纱布的手臂,在水池边清洗着什么。
晨光落在他身上,覆盖上一层明亮的光晕,原本冷淡的气质也柔和许多。
看着任骄明忙碌的身影,楚商络有些发愣,一个长相完全在他的审美上的男人,在他刚睡醒饥肠辘辘时,正在做热乎乎的早餐,这一幕是他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
以前他和任骄明提过,但任骄明没有那个心思,只会中规中矩的给他订餐。那时候他没太逼着任骄明,也觉得这种事没必要逼,感情好了自然水到渠成,只是他之间没有等到这个渠成。
楚商络揉了揉眉心坐了起来,没想到任骄明怎么又来了。他刚认识任骄明那会儿,任骄明怎么看都是个自尊心极强,一身傲骨的主儿,要不是他一直使手段抓着任骄明,任骄明可瞧不上他,早就跑了。
当时他是怎么也没发现任骄明身上有这坚持不懈死皮赖脸的品质,毕竟那么一张高岭之花的脸,任谁都觉得会脸皮薄。
楚商络这才注意到今天的房间很温暖,这样的小土房保暖全靠火炉,人睡着了,炉子灭了,屋内又会冻得人发抖。他每次住在这里都是被冻醒的,此时炉火正盛,楚商络忍不住看了任骄明一眼,任骄明雪白的衬衫上蹭到了一点煤灰,他那洁癖劲儿,能忍到现在实属不易。
小小的土屋里没有厨房,只有一个小电锅放在小桌子上充当灶台了,任骄明有条不紊地切菜,下油,炒菜,动作干净利落,楚商络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做饭的样子。
若是换成以前的自己,就这一幕,够让他高兴好一阵了,还会送任骄明房子车子,什么都愿意送他。
现在这份心不会再有了,不是他心狠,是任骄明没有要,也没有把握住。
楚商络下床,过去接凉水,冬天的水寒凉,但他生活习惯差,从不烧热水,以前这种事都是秘书做的,秘书不在,他就用凉的,一点也不挑。
他将手插入水中,刚接触到冷水的那一刻,他就打了个哆嗦。
任骄明皱了下眉,走到楚商络身边将暖瓶放下,“我烧了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