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一走,病房又安静了下来,没了人气。
外面雨却是大,但屋内的消毒水味道依旧刺鼻,门口那边背风,风吹不进来。陈逸朝着窗户那边缓缓走去,稍微拉开了窗角,风便呼呼的肆刮了进来,风力之大,险些夺去了窗边的空气,叫他呼吸不过来。
等房间消毒水味散去了些,他又将窗户关上了。
《cominghome》的高潮部分响起的时候,他扭头看向了床上搁置的手机,发着亮光,正是从那传来的声音。
陈逸还没开腔,就听见那边说:“你快点给我从医院搬出来!我今天手气不好,又输掉了十几万了!没钱给你再住院了!”
电话里不远处传来女子叫唤:“林太,还玩不玩啊?”
“诶,来,来的。”林女士淑女矜持的应了,掐断了电话。
“嘟嘟嘟……”
听着一阵忙音,看着页面的光亮,他表情出奇的平静。
他穿着蓝白条交错的病服,走在医院的长廊里,路过几间病房,有的是一片欢声笑语,似是在说着什么趣事,有的哭成一片,嘶吼惨叫。
可唯独没有病房像他醒来时那么冷清。
陈逸苦笑,什么时候,他居然开始羡慕起了一个病人?
甚至……羡慕一个死人?
一具担架床从他身边而过,后面跟着泣不成声的晚辈,一个个追着说‘不要走’‘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陈逸勉强侧身让出了道路,看着这群人从自己跟前而过,恍若隔世,仿佛自己生来就是透明人一样。
如果有一天,躺在这床上的人是自己,应该不会有人为之哭吧?
只是一个长廊的距离,却叫他走了好一会才到的值班室,与护士说了今晚305号病人就搬出去,不计入费用后,便摸索着进了电梯下楼了。
他来的时候是带着一身伤被救护车推进来的,走的时候也是孑然一身,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上是方才那个小护士好心给他的云南白药喷雾剂。
攥着这瓶陌生人给予的药剂,他以为他攥住了来自人关怀的温度。
但他不敢这么想,上次让他有这个想法的人,是慕晏。
第5章 你好好说话
出了医院,雨水便将他全身上下淋了个透彻,现在是十月,说不上冷,但浑身湿漉漉的感觉却并不好受,尤其是这阴风还在不断的吹刮着,让那弱不禁风的身体感觉到了寒意。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就这么无目的的在路上走着,饥饿感和寒冷感一直冲击着他的大脑,让他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望着夜间远处依旧灯火通明的弥红灯,这是绚烂繁华的都市应有的富饶气息,与身着病服、浑身湿、透、落魄不堪的陈逸格格不入。
他舔了舔起皮的唇角,尝到了一丝雨水的味道,这才使他想起来,自己已经在病床上躺了五天,且在这五天之内没有进食,连口水也没喝过。
他有些后悔了,自己应该在医院的茶水间喝杯热水再出来的。可是现在已经出来了,再浑身湿漉漉的回去,对医院的影响不好吧?
他耷拉着脑袋走在雨幕里,路上不时有几位行人,撑着伞,急匆匆的往家的方向走,突然瞧见路上走着一个不撑伞,浑身还湿漉的人,吓的一跳,当即绕远了些离开。
陈逸自己都不曾察觉自己现在头发遮住了容貌,走起路来又不利索,慢吞吞、不平不稳的,雨水模糊了视线,在路人看来,跟个从下水道里爬出来的水、鬼没什么两样。
唯一的区别大概在于……他不臭?
昏迷了五天刚醒来的身体依旧虚弱不堪,没走多远,他瞧见路边有道长凳,便去了那处坐下了。
雨水不会因为少年的虚弱而停下,依旧哗啦啦的下个不停;飓风也不会因为少年的咳嗽而停止,依旧呼呼而过,顽皮的像个孩子,挑衅着少年急促的咳嗽声。
咳嗽声稍稍止住,陈逸拿开抵在嘴角的手,手上是一片猩红,被雨水给冲淡了,但喉咙里的腥锈味,却是怎么咽也咽不淡。
一辆黑色跑车挨着路边驶过,溅了他一身水,看上去更显落魄。
但不一会,那辆车就倒了回来,手控摇下了靠近人行道的窗户,瞧了他一眼。
陈逸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只感觉这辆车在身边停了好一阵子,才抬头看去,接着瞳孔骤然一缩。
倒映在他眼瞳中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前阵子将他打进医院的慕晏。
陈逸脑袋昏涨,双手攥着长凳,用力显得指骨有些失血泛白。
“没死就快上车,还在那愣着干嘛?还想要爷下来给你开车门吗?”慕晏蹙着眉头,呵斥了一声。
“好好说话成吗?”副座上的女子探出头,一把掐住了慕晏的耳朵,叫慕晏倒吸了一口气。
“我怎么没好好说话!”慕晏拍开她的手,不悦道。
“陈逸,上车吧。”女人拧了他一把,先出声了。
陈逸神情微动,正要起身,但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坐了回去,轻轻摇摇头。
“怎么了?”女人疑惑问。
“能怎么着?少爷病犯了呗,得有人请他上去呢。”慕晏一边说着,麻利的解了自己的安全带,下车扯过陈逸胳膊,将人提了起来,一手开了门,将人直接丢了进去。
陈逸倒在座椅上,手肘摁到了自己的内脏处,叫他一声闷哼,脸上有了几分痛苦神色。
他没想不上车……只是他明白慕晏对这辆车的喜爱程度,自己身上浑身湿、透,如果弄湿了座椅,怕他不高兴。
“慕晏,你好好说话。”女人又说了他一声,脸上已经有了几分不悦神色。
慕晏解下自己沾水的西装外套,随手丢到了后座,盖在了陈逸脑袋上。
他不以为然的说:“那么过分的事我都敢做,说他两句怎么了?”
女人一听这话,更是生气了:“你还好意思说,非要弄出人命来蹲局、子是不是,如果我没早些赶到叫人救他,你还真想让他死?”
慕晏不说话,一踩油门,专心开起了车。
陈逸浑身无力的倒在后座处,那件外套就盖在他头上,呼吸之间,都带着慕晏的气息,真的……叫人沉迷……
那个挽回自己生命的少年,到底不是了记忆中的模样。
第6章 生来就欠他的
车一路开到了慕家别墅,将车开进了车库之后,慕晏就直接走了,慕柔叫都叫不住。
最后还是慕柔扶着陈逸回了别墅,刚进门,云姨瞧见了,也赶紧上前来帮着扶人。
玄关处换了鞋,过了玄关,就瞧见慕戎坐在沙发那,一副威严模样,严肃到不行。
慕柔当即扯着慕晏衣角说了声:“待会你别冲,别惹你爸生气。”
慕晏没回答,径直就要上楼去。
“你给我回来!”慕戎直接起身,对慕晏呵斥道。
慕晏不搭理,依旧要上楼。
慕戎气的直跺脚:“你给我过来!”
“你刚下飞机赶回来就是为了吼我?身体不行了就赶紧休息去吧!”
慕柔听他一说,当下一惊,这人明显没把自己刚才的话听进去。
“逆子!你过来,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这话气的慕戎转身就要去找自己的权杖。
“来啊!我看你今天能不能打死我!”慕晏也是个硬骨头。
慕柔连扶人都顾不上了,连忙上前要拉住慕戎。
“别气别气!陈逸还在呢。咱们坐下来好好说成吗?你们这样叫陈逸怎么办?”
慕戎看了一眼虚弱到要云姨搀扶的青年,到底是压下了心中的怒火,朝着陈逸走来。
“嗤!”慕晏见状,嗤笑一声,继续上楼了。
“身上怎么都湿了?先去洗个热水澡吧,换身衣裳,别生病了。”
“嗯。”陈逸由云姨搀扶着上楼去了。
知道下面一群人在等自己,也没怎么洗,用热水将身体冲热了些,换了身衣服下楼来。
“小逸,感觉还好吗?”慕戎帮着扶了陈逸在沙发上坐下,看着他脸上的青青紫紫,着实有些心疼不已。
陈逸扯出一丝笑意:“还好,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医生都说可以出院了。”
慕戎显然不信,看向了慕柔:“你带他去办的?医生怎么说?”
慕柔摇摇头:“我们去医院的时候,护士说他已经办的出院手续离开了,我们是在路上找到他的。”
慕戎这才信了,叹了口气:“那家医院医疗设施不是很好,消毒水味也重。我在M国接到慕柔电话的时候,就叫他们快点接你回来,在家里养伤总是好的。”
“谢谢……”
“这件事是慕晏的不对,之前只当你们是些小打小闹,没想到他真的会对你动手,我一定会好好管教他的。”
陈逸摇摇头:“不怪他。”
陈逸觉得,自己生来就是欠慕晏的,所以,这点伤不算什么……
慕戎看了他好一会,似是看出了他不是随口说说的不怪,无奈叹了一声:“你这孩子,打小性子就这样,被人欺负了也不哼一声。”
云姨这会无需旁人指示,就已经拿了些吃喝的东西来,一些水果,还有一碗刚做好的姜汤,用来驱寒的。
“我想着你应该有阵子没吃东西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忌讳的,就先吃点水果吧。”云姨总是这么心思缜密。
“谢谢。”陈逸说了声,自己现在确实又渴又饿,也就不客气的端着那杯姜汤小口喝了两口。
“医生怎么说,有说什么不能吃吗?没有的话,我叫云姨明天去买些补品来。”
陈逸当即摇摇头:“不用麻烦了。”
“这怎么能是麻烦呢,算了,待会我自己去联系你的主治医生问问。”慕柔说。
“你妈呢?不是说去看你了吗?怎么没直接带你回来?”慕戎想到这事,蹙着眉头问。
陈逸默了一下:“她有事在忙。”
“她能有什么正经事忙?连自己儿子都不管不顾,她哪里还有一个母亲的样子?”慕戎想到那人就觉得生气:“云姨,去给她打个电话,叫她这段时间去B市锦绣街那套房子里住一阵子,短时间内不要回来了。”
这话云姨听着感兴趣,连忙应下了当即就去拿座机给她打电话去了。
陈逸也不说话,一直处于默然的状态,一来是精神确实还有些不振,而来也不知该说什么。
他名义上是慕家的一员,但心里总觉得自己和这一家子人是有差距的,与这豪华的地方格格不入。
第7章 你做的好事!
慕晏因为刚才淋了点雨,这时候洗完澡,换了一身衣服下来,边朝着这几人走来一边差遣着不远处刚打完电话的云姨。
“云姨,我饿了,帮我找点吃的来。”
“好。”云姨应下。
慕晏在沙发上坐下,距离那三人坐的较远,一眼即可将那三人收入视野。
翘着二郎腿坐的休闲自在,双手没有骨头似的搭在沙发靠背上,嘲讽道:“可以啊,比我在其中更像一家子呢。”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慕戎就来了火气。
“你自己闯出来的祸,你负责照顾他,他要是再有半分差池,你就别姓慕了。”
慕戎也是被气急了,居然说出了这话。
但偏偏慕晏也叛逆的很,无视慕柔的眼神,嘲弄道:“不姓慕也成啊,我改姓白呗,和我妈一个姓,多好。”
提到他妈,几人又纷纷顿住了。
白颜女士,一直在几人的心中,却不曾有人提起过,尤其是慕戎,那是他一生的痛。
虽然慕晏没有说出名字来,但还是叫慕戎神情黯淡了下去。
陈逸也像是被针刺了一下,浑身的血色都像是退了下去,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止不住咳嗽。
慕戎回过神,连忙和慕柔手忙脚乱的给他拍着后背,陈逸松开捂住自己嘴的手时,手中一片粘稠的血水。
“云姨,快!打电话叫游医生过来!”慕戎连忙喊道。
好一阵忙活之后,才稳定了下来。
可这样的平静没维持多久。
大厅里,陈逸的亲妈,妄想成为慕晏后妈的女人正在大喊大叫。
“我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你凭什么要我走?”
“凭我才是这个家的主!凭这个家姓慕不姓陈!暂住就想做女主人?做梦!”
“说白了你就是不把我和小逸当家人吧!小逸呢?我要带小逸一起走!不然我就不走!”
“你带他走?你带他走能干什么?我之前拨给你给他治病的钱呢?为什么他这么急着出院?为什么医院找到慕家说还有一笔费用没有结?你真把他当自己孩子?你什么时候为他考虑过?!”
“我怎么没把他当自己孩子,我生了他养了他,我一个人把他带大我容易吗?我不管!你要么让我留在这,要么让陈逸和我一起走!”
“你以为我是在和你商量吗?吴叔,把她带走!”
司机吴叔刚上前,还没碰到她,就被她打开了手:“别碰我!就凭你也配!我今天非得赖在这!我要见陈逸!你叫他出来见我!”
慕戎实在不想再和这疯女人继续吵下去,挥挥手,叫了身边两个保镖:“把这疯女人带走,送去B市!”
两个训练有素的保镖连忙上前,面无表情,直接架着人就走了。
陈莘只是个女的,力量上拧不过他们,就撕扯着喉咙在那喊叫,在出了门之后声音还在继续,只是越来越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