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时安深吸一口气,关了门往宿舍外跑,结果赶到门口就让宿管给拦下了。
“哎你这个同学你怎么回事?”
宿管阿姨叫住他,敲了敲手腕儿上的表,“过了宵禁了不许出去,快回去睡觉!”
林时安眼尖看见桌上的登记簿,许佟澜的名字赫然在最前列,离开时间就在不久前,“他怎么可以出去?”
宿管阿姨看了一眼,“这个学生的弟弟生病了,啊呀医院那边总是晚上突然叫人,他就办了通行证的,”她冲林时安翻了个白眼,“人家是关心弟弟,你没什么事你就快回去吧,别在这儿捣乱。”
不可名状的情绪忽然涌上他心头,林时安看着表格里熟悉的名字,心脏忽然就疼了起来。
他抹了把脸,有些茫然无措地看向玻璃门外,却发现宿舍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飘起了雪花。
埋在皑皑白雪里的路灯映照着路边的灯红酒绿,许佟澜一头扎进冰雪里,没头苍蝇似的在夜色里奔跑,双腿双脚已经冻得没了知觉,心里的火也渐渐凉下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的景象忽然熟悉起来。
许佟澜抬头抹掉睫毛上落的雪,认出了沈哥从前的酒吧。
那时候他就是在这儿偷偷地听林时安唱歌,藏着一腔不可明说的暧昧心思。
沈哥去广州之后,这家酒吧就关了,意外的是,这会儿里面正亮着灯,对陷入寒冷的他而言,简直是不动声色的诱惑。
他推开门,扑面而来的热气将他包裹,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往里又走了几步。
里头和旧日的布置别无二致,他熟门熟路地就找到了他从前最常去的房间,刚搭上门把手,忽然被人叫住。
“许佟澜?”
许佟澜猛地回头,意外道:“沈哥?”
☆、第 81 章
沈余尔把空调打到最高,从后厨提过来一个冒着热气的水壶,给许佟澜倒了一杯。
“刚熬好的姜汁可乐,你赶巧了。”
许佟澜刚接过去,窗外装修声电钻声忽然轰鸣起来,沈余尔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放下水壶去关窗。
“我听说你们那个学校管得可严,这么晚你怎么溜出来了?”
他背靠窗台抱着手肘,指尖夹着细白的烟,随手拨开打火机,橘黄的小火苗在两人之间微微摇曳。
许佟澜看了眼他的手,“室内禁止吸烟。”
沈余尔闻言“啪”得一声合上盖子,把烟叼在嘴边,笑道:“挺不高兴?”
许佟澜喝了两口,被冰雪冻僵的身子也暖和起来,“嗯。”
熟悉的音乐响起,沈余尔扫了眼许佟澜的校服口袋,挑眉道:“你这铃声不是时安那歌儿吗?”
许佟澜把手机拿出来直接关了机,丢在桌上。
沈余尔几乎瞬间就琢磨过来,“你俩吵架了?”
许佟澜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酒杯杯沿,“嗯……”
沈余尔把他手机拿过去开了机,“闹矛盾也别关机,这么大的人了,别让别人担心。”
许佟澜没制止他,沈余尔却忽然坐到他旁边,拍了拍他的肩,“好不容易把人等回来了,又生什么气呢。”
也不知道是哪个字刺激到了许佟澜,他揉了揉鼻梁,闭上眼,“他问我为什么把猫养丢了,为什么他生病的时候没有关心他。”
“那……为什么呢?”沈余尔给他拿过来一个热水袋。
许佟澜抱着热水袋,失落地摇了摇头,“我当时承诺过他一切都会好好的,我没想到做起来这么难。我甚至没有办法坦然地接受他做歌星后和我无可避免的距离,没有办法控制我对他的态度。”
他说了那么多承诺给林时安,暗自发誓要做他最好的后盾和底气,可现在他却茫然了。
“怎么会这样呢?”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冒着腾腾热气的杯口。
自信满满地劝林时安去当歌星的是他,想要给他搭建平台让全世界都看到他的好的人是他,可害怕他的男孩越走越远的人也是他。
沈余尔看着懊恼而迷惘的少年,无声地叹了口气。
生活不是那么简单的,可象牙塔里少年人总免不了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不必承担生活的责任,亦没有感受过命运无常的艰辛。
因为未经世事带来不可一世的自信,所以才敢去夸下海口,敢去山盟海誓。
可事实是,十七八岁的少年时光,本身就是最无能为力的。
没有金钱和时间,尚不能逃过长辈的指责,亦不明白该如何控制情绪,做一个好的爱人。
萌生于少年时脆弱而不堪一击的感情,只有鲁莽的朝气和一颗真心,好像总是轻而易举就能被来自各反面的压力捏的粉碎。
徒留多年后一句遗憾的错过。
所以沈余尔问他:“那你想和时安分开吗?”
许佟澜猛地抬头,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陷入了沉思。
沈余尔没有打扰他,只是支着手,看着他沉默。
直到许佟澜在长久的犹豫后,坚定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呢?”沈余尔喝了一口可乐。
这个问题好像很难回答,许佟澜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答案,却也似乎很好回答,他轻轻摩挲着腿上有些烫手的热水袋,看着天花板上泛黄的灯。
“我喜欢他。”
所以多难都还是舍不得松手。
“那就把你想的全部都好好说给时安听,别再老一个人扛着,一个人消化不了的事,两个人一起承担就会好很多。”
沈余尔说:“相信哥,只要你们彼此喜欢着,再难也能挺过来的。”
他端起可乐和碰了碰许佟澜的杯子,“只是对旁人来说,或许大于八分的爱就能跨过恋爱中的挫折终成眷属,对我们这种喜欢同性的人来说呢,又更难一点,可能得要十分的爱才能走到最后,对你和时安这样难的爱情来说,或许要十二分或是更深更深的爱,才不会被生活分开。”
“年轻人不要怕难,”沈余尔低着头摆了摆双手,“只要两个人的爱都比遇上的坎儿更深更坚定,什么都分不开你们。”
“沈哥?”许佟澜望向忽然红了眼眶的沈余尔。
“小朋友,”他呼出一口热气,声音有些发涩,“记住了吗?”
许佟澜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有些丧的情绪,“沈哥,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沈哥摇摇头,撑着桌沿站起来,揉了揉眼睛,恰到好处地阻挡住了眼底微妙的情绪。
熟悉的手机铃声再度响起,沈余尔套上外套,从裤兜里摸出车钥匙,对许佟澜说:“早点回去吧,我送你。”
后者在他的注视下接起电话,垂下眼睫,放缓了声音。
“我马上回来。”
沈余尔把人送回学校门口的时候,雪才终于停了。
许佟澜跟他道了谢,便着急忙慌地往回跑,沈余尔重新发动了车,消失在茫茫雪地里。
他和曹歆断了。
事情的经过说起来不过是最陈词滥调的那一套,他们朝夕相处,就连最亲密的事也不再排斥,幸福的就像是能走完这一生,却在曹歆父母的意外来访后戛然而止。
于是他干脆利落地回到了A城,删掉了曹歆所有的联系方式。
期间曹歆用各种方法找过他,忏悔过自己不该骤然提分手,也求过他能不能继续走下去。
他都拒绝了。
在一起之前爱的太深太卑微,沈余尔从来不知道自己某天在面对曹歆的时候居然能硬气到这个程度。
大抵每个人在感情上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点儿不能碰的红线。
他可以义无反顾地爱一个不爱他的男人,却没办法再爱一个,分明爱着他却在家人的压力下选择放弃他的男人。
他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走出来,重新开了这家酒馆。
刚装修完还没开张,许佟澜是他的第一个客人。
他放下车窗,手臂搭在车窗弦上,点了一支烟,却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径直掐了。
以后不会再沾对身体不好的东西了。
譬如烟、酒、或是一段不对等的感情。
沈余尔甩了甩头,有些羡慕地看着之前随手的保存的许佟澜和林时安的合影,随手弹开落在车窗上的雪沫。
下一次,他想。
他也一定会遇见一个他彼此真诚相爱着的人。
……
沿着偌大的学校,许佟澜一路跑着回到宿舍,整栋宿舍都黑了下来。
他穿过黑幢幢的走廊站在房间门口,一边握着把手,一边平复着急促的呼吸与心跳。
呼吸渐渐平缓,心跳却越来越快,因为紧张而冰凉的手艰难地在口袋里翻找着钥匙。
好不容易找到了钥匙,他正要对锁孔,只听“咔哒”一声,门却从里面开了。
他猛地抬头,微弱的台灯光下,来开门的林时安手里还拿着那根红白相间的手绳没来得及放下。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一个箭步冲上去用力地抱住他的男孩,仿佛要把他揉进自己的生命里。
每一声心跳都能透过薄薄的胸壁砸进另一个人耳中,林时安任由许佟澜把他压在怀里,直到呼吸有些阻塞,才挣扎着抬起头,对上许佟澜的目光。
少年的眼睛依然干净纯澈,在灯光的映照下反射出汹涌不加抑制的爱意。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很久,久到脚已经有些僵了,澎湃的心跳与情绪才如退潮的江水,慢慢落回原处。
“以后不发你那驴脾气了好不好?”
林时安握着许佟澜的手,重新把那根红白相间的手绳绕上他的手腕,指尖绕着绳结微微摩挲,最后牵上他的手。
许佟澜回扣住他的手,勾出他腕上那根红黑的手绳,“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我给你开门,然后你说‘狭路相逢勇者胜’。”
窗外是覆满白雪的道路和枯枝,记忆回溯里是染着金色的盛夏。
A城的第一场雪终于和夏末的少年融为一体,手腕上陪伴着他们高中岁月的手绳,仍残留着体温。
林时安轻轻地在他唇边落下一个吻,下颌搭在许佟澜的肩窝,了然地回应着他的男孩:
“是千里姻缘一线牵。”
☆、番外一
六月七号,是个万里无云的艳阳天。
警车开道,交通灯闪烁,私家车让行,挂满红色横幅的巴士车自锦山中学鱼贯而出,整齐有序地排成一列车队,汇入车水马龙之中,送全体考生奔赴考场。
嚣张的红幅在风中猎猎,气贯长虹的八字口号鼓舞着每一个考生。
车内的考生或是闭目养神,或是仍在抓紧时间重温作文热点。
买饼的鲁大爷放下手里的饼,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着外头的盛况。过路的行人有的拍照,有的停下来,指着车上“锦山中学”四个字,对自己懵懂的孩子说着什么,也有学生家长带着一脸骄傲和期盼,满怀热忱地看着每一辆巴士车。
车里的带队老师一遍又一遍反复确认证件,各个考点拉起警戒线和鲜红的横幅,环境部门提前一小时清除考场外可能存在的所有噪音,公安部门全程巡逻护卫考场安全,医疗部门随时待命,监考组向全体考生宣读考试须知,展示密封袋,亲启封条。
雪白的纸页有序地分发到每个人的手里,每一个学生都撕下独属于自己的条形码,粘贴在新鲜而干净的卷首。
……
这四十八小时,是全国近千万高三学子的高光时刻。
伴随着最后一门考试的结束,林时安拿着准考证和透明的文具袋跟随着监考老师的指引走出教室。
抬头是考点学校开得正盛的合欢花,许佟澜在楼梯的尽头向他挥手。
陷入沉默的回校巴士上,林时安透过车窗看着外头已经染上了夕阳余晖的街景,听见许佟澜忽然在耳边笑了一声。
“感觉挺微妙的。”
没有想象中如释重负的激动,也没有热烈庆祝的欢喜,一切都熟悉的像是每一次模考,只不过不再有人对答案或是谈论成绩。
三年的高中生涯终止于一场看似声势浩大的考试,可车里却是经历过无数次考试之后的平静。
明天近一半的锦山学子便要赶往全国各地的大学参加各类自主招生和考核,来不及庆祝,也没空闲休息。
巴士回到学校的时候,不少在本校考试的学生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学校三令五申不许撕卷子、不许高空抛物,回校之后立刻收拾东西给高二同学腾教室,不可逗留。
陌生的女孩坐在厚重的书箱上嚎啕大哭,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我再也不要读高中了,我再也不要待在锦山了!”
林时安和许佟澜对视了一眼,目光落在锦山两个字上。
三年前他们作为最后开学的高一新生热热闹闹地来到这里,再到三年后安静无声地离开,擦肩而过的是门口鱼贯而入的高二学生,即将入驻他们的教室,取代他们的声音。
就像锦山送走的每一代人一样,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但是对他们来说不一样了。
他们不再是无能为力的少年人了,他们即将获得通往社会,通往事业,通往自己可以掌控的人生的门票。
一辆又一辆载满书箱的搬运车驶出学校,那些幸福的,痛苦的,甜蜜的,冰冷的光阴与岁月,那个青涩的学生时代,就此落幕。
☆、番外二
“敞亮不,”林时安得意地看着许佟澜,一屁股坐在正中的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