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冷风袭来,把苏文涛给冻得一激灵,脸上两坨婴儿肥都颤了几下。刚好儿童剧流动舞台的演员们敲锣打鼓声音震天地经过,小家伙迷迷糊糊地就被吵醒了。
看着面前穿着卡通人物服装的男男女女,他一下子就来了兴趣,马上扭过圆乎乎的小身板拽了拽身后少年的衣服,哼哼唧唧地撒娇:“河清哥哥,我想去看表演。”
“好啊好啊,哥哥带你去。”好不容易找到借口跑路的原河清疯狂点头,立马蹭地站起来把小胖子整个端走。
“那你们慢慢聊!”连背影都写着迫不及待。
被丢在后面的两个人只能大眼瞪小眼,然后十分默契地轻嗤一声互相嘲笑。
“来一块儿吗?”祁文书用竹签叉了一片香气四溢的蒿叶糕,神色淡淡地递过去,算是在勉为其难地表示友好。
郁晏生凑过去瞥了一眼,立马露出了嫌弃的表情:“不吃,这东西绿油油的里面还泛着油花。”
“看来还真让他说着了。”祁文书轻轻一笑,意味不明地说了这么一句。
“谁?”郁晏生下意识地问道。
“河清啊,他说你完全不爱吃这个。”他漫不经心地回答,一面说话一面拿筷子夹了片蒸酥肉放进嘴里。
本该是香甜酥嫩的口感,这会儿却莫名尝出了一股酸涩的味道,忍不住就眉心紧蹙放下了筷子,然后眯着眼冷冷地看着眼前的青年:“别露出那副感动欣喜又得意的样子来恶心我。”
郁晏生立刻收起表情白了他一眼。
夜空里的云层逐渐散去,星星纷纷探出了脑袋,和月亮一起散发着柔和的光照着大地。两个人并排坐在长椅上,气氛虽说不上融洽,但也不再剑拔弩张,夜风一吹,倒也有种微妙的和谐。
“其实说起来,我们也有很久没像现在这样,大晚上的坐在一块儿,抬头看星星了。”祁文书神色轻松,仰着头感叹道。
“我记得以前踢球的时候咱们老这么干,累了就大汗淋漓地坐在球场边上,喝几罐饮料补充能量,完了以后起来继续踢。”郁晏生的嘴角微微翘起。
提到那段往事,他们俩眉宇间的神色都不自觉地变得温和,不禁相视一笑。
毕竟是从小玩到大的交情,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就算再斗嘴再争吵再有矛盾,也永远也不会真正翻脸。“晏生,你知道我一开始为什么会对河清特别关注吗?”祁文书身子往后一靠,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郁晏生一愣,没贸然接话,似乎有些意外他会主动提起这个话题。
其实说实话,他也一直挺好奇的。本来应该没什么交集的两人莫名其妙就变得熟稔了,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契机。
祁文书自然也没指望他会回答,嘴角一晚弯自顾自继续道:“是因为他总在看着你,只对你特别关照。”
“周末起个大早,就为了给在宿舍的你带早饭,想让你多睡一会儿。”
“来帮你加油还特意为整个球队都准备了零食饮料,替你做顺水人情。”
“偌大的绿荫赛场上有那么多人,他的注意力却只在你一个人的身上。”
说着,他不自觉地就叹了口气。
“细心到记得你的所有忌口,对你的一切喜好了如指掌。”
“明明自己在做饭,也要时刻关注你会不会被菜刀切到手。”
“和你说话的时候,眼睛都会发光,甚至提到你都会脸红。”
郁晏生越听越觉得五味杂陈,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有他注意到的,也有没注意到的,一点一滴汇聚在一起,变成一阵感动瞬间蹿袭上他的心头,让他有点恍惚。
“我那时候就想,你小子怎么总是有那么好的运气。”祁文书的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羡慕,轻哼一声道:“天赋异禀样样第一也就算了,居然还有这么一个人全心全意地关注着你。”
“我就忍不住会想,要是他也能喜欢我呢?是不是也会一直看着我,然后也对我那么好。”
听到这话,郁晏生仿佛一瞬间清醒了,立刻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是因为他对我好才喜欢他,就算他什么都没有为我做过,我也一样喜欢他。”
因为这个人的光芒已经远远盖过了他所做过的所有事。在原河清全部的美好特质里,“对自己好”似乎是最不起眼的一个优点了。
他就是哪里都好,好到一想到这个人,就会忍不住扬起嘴角微笑起来。
祁文书最看不得他这副甜甜蜜蜜的样子,轻咳一声提醒道:“你可别误会,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得意的,也不想和你探讨为什么喜欢他这种问题。我真正想说的是——”
他话锋一转,带着明显的不怀好意:“他对你好已经很久了,连我都看得清清楚楚。但你发现自己喜欢他才多久,又对他好了多久呢?”
郁晏生眸光一震。
祁文书的话,误打误撞刚好戳中了他心中最担忧的地方。
“不管以前多喜欢,要是一直得不到对等回应的话,当然就会放弃了,你说是不是?”温润的青年施施然站起来,意味深长地抛下了这么个炸弹。
郁晏生彻底愣住了,他想到少年曾经明明白白的爱意,又想到那句斩钉截铁的“现在一点也不喜欢了”,好看英挺的眉毛一瞬间拧成了一团。
是他醒悟得太迟了吗?
他有点茫然,还有点无措和委屈,心里酸酸痛痛的,一下子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
时间很快就到了月底,原河清和郁晏生认真排练磨合了那么久的节目终于到了演出的日子。
青竹学园的新年晚会六点半才开始,他们的节目又是压轴,本来不用那么早过来。但古装的造型毕竟要额外化妆还要贴头套,耗费的时间比较多,所以两人还是提前了不少时间到小剧场后台准备。
原河清演的是师弟,整体造型需要相对年轻朝气一点。所以造型师就保留了他原本带着点刘海的黑发,直接在后面接上长发绑了丝带,做了一个充满少年气的发型。
“天哪,我要嫉妒死了,小原的皮肤也太好了吧。”负责化妆的小姐姐手上动作不停,嘴里还不住地惊叹着,“又白又细腻,我都不用上底妆了。”
“人家还是青葱水嫩的年纪呢,像棵水白菜,咱们已经是泡菜啦。”旁边的造型师也玩笑着搭了句腔。
“你才是泡菜呢,只要保养好,男友年年在高考你懂不懂?”化妆的姑娘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然后迅速变脸,笑靥如花地问手底下的少年:“小原有没有女朋友啊?姐姐给你介绍一个呗。”
“有没有具体要求?喜欢比你大的还是比你小的?”
三个女人一台戏,虽然说她们一看就没有恶意,只是开开玩笑,但原河清还是被这架势吓了一跳,小脸微红,慌乱地连连摆手。
“哎哟小原都脸红了,你们这些坏人。”造型师摇头道,虽然是指责的话,但语气却满是促狭。
她们见多了油嘴滑舌的男人,对这种还没进入社会,动不动就害羞的可爱小弟弟最感兴趣了,纷纷来逗他。
给他化妆的姑娘还故作遗憾地捶胸顿足道:“早知道今天能见到小帅哥,我就应该洗个头化个美美的妆再来的。”
郁晏生那边刚贴好头套,看着这边的其乐融融,暗自咬了咬后槽牙,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像是冷寒附体,飕飕地往外冒冷风。
给他化妆的老师今年三十多岁,也算得上很有资历了。但看着青年额头上暴起的青筋,愣是被吓得手都抖了两下,颤巍巍地道:“那个,同学啊,我要给您化妆了,您看?”
甚至还不自觉地用上了敬称。
郁晏生好不容易才克制住心里的怨气,闻言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但还是礼貌地道:“我不会动的,老师您化就是了,谢谢。”
她干笑一声:“那能不能先把手里的眉笔还给我,您都快把它掰折了。”
郁晏生:“……”
结果等两个人都化完全套的妆,又把配套的两件深浅不一的青色外袍穿上之后,整个化妆间就只剩下一片吸气声和惊叹声了。
镜子里的高个青年剑眉星目,俊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苟言笑看上去自带贵气,头上戴的银灰色发冠更显出身份的尊贵。旁边稍矮些的少年肤白胜雪,含笑的眉眼精致非常,身后飘扬的两条银色发带更衬得神情灵动。
郁晏生自己腰上佩剑,又顺手拿过斜靠在桌边的所谓千年玄铁打造的宝剑递给身边的人:“师弟你的剑。”
“谢谢师兄。”原河清也马上入戏地配合。
两人一来一往,明明没说几句话,可是那种引人入胜的氛围感让旁边的化妆师,还有其他等着做造型的同学都忍不住夸张地捂住了心口。
“我的妈呀,这也太配了吧。”
“师兄师弟什么的也太有爱了。”
“还找什么女朋友,男朋友他不香吗?”
这几句话听着顺耳。
于是一直沉着脸的郁晏生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还伸手宣誓主权一般地揽过身边人的肩膀,轻笑着挑眉道:“是吗?”
然而现在的原河清对这些话格外敏感,反应极大地迅速挣脱开来,而后尴尬地瞥了他一眼,很怕被误会似的慌忙摆手否认:“干嘛说这么奇怪的话,师兄弟而已,有什么配不配的。”
就这么想和自己划清界限吗?
郁晏生刚刚好转的脸色瞬间又沉了下来。
因为整场新年晚会持续的时间比较长,虽然节目不错,中间也穿插了一些互动抽奖环节,但坐的时间久了,观众还是难免会生出些疲劳之感。加上时间晚了,困意也随之而来。
就在这个当口,头戴银冠俊美出尘的城主师兄郁晏生迈着沉稳的步子出场了,有的同学眼睛马上就亮了。
“……师弟的皮肤和雪一样白,头发和乌檀木一样黑……”奇葩的剧情旁白一下子就吸引了观众的注意,原本昏昏欲睡的人都瞬间清醒了。
等到原河清青衣飘飘出场的时候,舞台的灯光一照更衬得肤色莹白,下面离得近的观众直接就发出一声惊呼:“还真是白雪师弟啊!”
师兄师弟在舞剑大会上重拾童年的默契,剑术表演就此正式开始。
郁晏生和原河清对视一眼,然后动作整齐地挥舞着手里的剑,前面的同学甚至都能听见出剑时剑身抖动发出的“锃锃”响声,还有剑气划破长空时发出的“呼呼”风声。
慢慢地,两人的招式开始有了变化,不再完全相同,而变成了互相呼应。
原河清一个利落的高抬腿悄悄后退,衣袍翻飞带起一阵萧索的凉风,吹动两人的乌发。郁晏生一个干脆的旋身前进半步,剑花一挽收剑在侧,逼得人不得不直面自己。
这不只是一场舞剑表演,这还是一次对峙。师兄弟两人多年以后初次重逢,彼此从熟悉到陌生,再从陌生到重新熟悉。
当年那个师弟,到底是不是眼前这个人?这么多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们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试探,迟疑,惊喜,慌乱,都在一招一式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远处的观众即使看不清两人面上的神色,却也能从凌厉的剑势里窥得几分情绪的波动。对峙到最后,师弟在仓皇中留下一把剑黯然离去。
这样精彩的演出,不止台下的同学看得如痴如醉,连第一排的几个老师也跟着连连点头。
发量稀疏的张教授更是一边鼓掌一边和旁边的剑术老师啧啧称赞:“朱老师你教得不错啊,这两个学生耍剑可真好看啊。”
紧接着剧情推进了,城主师兄拿着遗落下来的宝剑满城寻人,终于在一户人家找到了自己受苦的师弟,两人正式团聚,又过上了和从前一样的生活。
一次对招之后,师弟又败下阵来,扁着嘴揉了揉自己酸软的手腕。
“抬手,剑要高。”师兄把师弟的胳膊往上抬了抬,然后无奈地叹口气:“你这招怎么总学不会呢?”
“那你就教我一辈子呗。”师弟头一歪,笑得满脸狡黠。
“好,一辈子。”师兄一贯冰冷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们拿着剑,静静地面对面站着,各色的灯光忽然全部打在两人身上,整个舞台五彩纷呈美轮美奂,还有飘飘的飞雪从上空飞下,像是在歌颂着这段动人的社会主义兄弟情。
结果下面的观众席立刻发出了更大的呼声,女生的声音尤其明显,还夹杂着一群男生怪腔怪调起哄的鬼叫。
张教授忍不住转头纳闷道:“这段儿也没剑术表演啊,他们在激动啥呢?欢呼声比刚刚还大。”
朱老师耸了耸肩,笑容里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微妙:“就是啊,真奇怪呢。”
压轴的演出大获好评,两个人都很高兴,郁晏生更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潮起伏。
师兄师弟的这出戏码,似乎刚好就是他心里情感的映射。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演绎的过程中,他能很明显地体察到师兄隐忍的情意,还有许下一辈子承诺时的郑重。
后台这时候又刚好已经没有其他人了,郁晏生看着坐在一边因为刚演出完还十分兴奋的少年,心里一片柔软,忍不住就开口道:“河清,其实——”
“河清,Surprise!”化妆间的门突然打开,祁文书捧着花出现在了门外。
“学长,你怎么来了?”原河清惊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