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辛辣刺激的感觉冲进喉咙里,郝可没防备,呛得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
这喝得简直不是酒,是火!
鼻腔里都是那种刺激的感觉,脖子和脸都在发热,郝可不得不把酒瓶放下,缓了一会儿,才把那阵上头的感觉度过去。
接着,他看向凌旭,眼前的男人也看着他,两人目光交汇处,郝可感觉一股热流涌过心间。
“谢谢你,”郝可此刻非常想表达自我,“把我当朋友!其实我也想把你当朋友的,不,我已经把你当朋友了!可是班主任不能和学生家长交朋友,你知道吗,班主任必须像天平一样,对所有家长说一样的话,保持一样的距离,否则就会有麻烦!”
凌旭露出了困惑之色。
郝可笑了笑,又对瓶吹了一下,说到学校里的烦心事,他可就打开话匣子了。
第63章 太精致的小蛋糕
“我们教学组长就是个坏蛋!”
郝可双颊绯红,嘴唇的颜色也变得鲜艳起来,酒水浸透柔软的唇瓣,仿佛雨后的玫瑰,偏偏主人在用它骂人、絮絮叨叨和噘嘴。
“我跟你说,班里马上就要组织一个圣诞节主题的舞台剧活动,你可能没看群里的通知,不过这不重要,”郝可豪放地挥了一下手,“重要的是,教学组长明知道考核班主任的基本标准是班上的成绩,却还让我去搞这些有的没的!”
凌旭看着郝可,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酒友,他有极其出色的专业能力,就是倾听,非常专注地倾听,会让喝多的人以为他全身心都关注着自己,顿时表达欲暴涨十倍。
“你肯定要问,那你可以不做啊!你拒绝不就行了嘛!”郝可在凌旭关注的目光中,完成了自问自答,他使劲拍了一下桌子,“不行!教学组长厉害就厉害在这里,他会画饼,还是那种,那种让你不能拒绝的饼一一他告诉我,你猜他告诉我什么,这是个绝对机密,你凑过来点,我偷偷告诉你……”
凌旭身子前倾,贴近郝可,郝可也往前凑了凑,两人的呼吸都要碰到,但郝可觉得还不够,他干脆站起来,贴到凌旭耳边,对着他的耳朵眼用气声说:
“今年的校长选择奖,涨到了五十万!嘿嘿嘿……”
凌旭只觉得一只小猫在蹭自己的耳朵,郝可吐出来的气像是小猫毛毛的脑袋,不断撩拨着他的耳廓和鬓角。
凌旭微微皱起眉头,他想把那只小猫捞过来,结结实实地吸一遍肚子,直到它受不了喵喵叫着求饶。这样下次它就会长记性,知道这样撩拨他的后果。
可是,郝可溜掉的速度也很快,“嘿嘿”声还停留在凌旭耳边,郝可已经端正地坐了回去,如同一个正人君子。
“唉,”郝可又忧伤起来,“这就是普通社畜的生活,被人牵着鼻子走,没有办法拒绝,毕竟我还要还房贷,一套组合贷下来,还到五十五岁,每个月还小一万,我这辈子都和学校绑定了,谁都不能得罪,唉……”
郝可的态度让凌旭有些困惑,买房之前,郝可明明是心心念念要买梧桐树湾的房子,为什么买房之后,郝可却并没有多高兴,还很忧伤,似乎要为了这个房子付出沉重的代价,既然如此一一
“为什么要买房子?”凌旭问道,“你可以不买。”
“嘶,你这话说得我听着怎么就这么不舒服呢。”郝可挑起眉梢,瞪了一眼凌旭,接着,他一本正经地说道,“因为,买房就意味着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这样一个空间,属于我自己!我想让谁住进来,就让谁住进来,我想让谁滚蛋,就让谁滚蛋!”
郝可对于家的解释,似乎有点另类,至少凌旭在“人准证”学前教育录像带里看到的关于“家”的解读不是这样的,而且人家专门强调了房子不是家,还举了一个富豪的例子,富豪有很多大房子,却妻离子散,深夜对着空荡荡的大房子说这不是家。
凌旭之所以对这段录像有印象,是因为斯特里先生以前也说过差不多的话。
可是,郝可却说着相反的话,他说,有了房子,才会有自己的家。
“怎么,你好像不服?”郝可盯着凌旭,鲜艳的嘴唇撅起来,不高兴地审视了他一会儿,说道,“是的,按照《道德与法治》三年级上册课本的定义来说,家人在一起才是家,不管有没有房子,住在大house还是天桥桥洞下。不过,那是很理想的情况,比如你和凌思睿,欧阳阳和她爸妈、姐姐还有小舅……”
“你们可以和谐的共处一室,不会一见面就吵架,听到对方呼吸就想打人,也不会在地毯上滚成一团。事实上,你们这种情况才是罕见的。大部分人步入婚姻都以为自己是找到一个屋檐遮风挡雨,谁知屋檐本身就是最大的风雨……”
“这时候,就面临一个严峻的问题,无法共处一室了,谁走?”
郝可伸出一根食指,严肃地指向凌旭的鼻子:“房子是我的,你走,我还生活在自己创造的环境里,我还可以找新的人进来,说不定新的人就各方面都很合适。我不用为了一个住处委曲求全,不用害怕环境变化带来太大的代价,甚至,今天我把你撵走了,明天还可以正常地坐15分钟地铁去上班,什么事儿都不耽误。”
凌旭的眉头紧紧皱起来,脸颊线条也绷得生硬,他不喜欢这个比喻,不喜欢郝可指着他的这根手指,他的牙根有些痒痒,想一口咬住郝可细细白白的手指,让他后悔指着他说了这番话。
但是,郝可不像羊角山的火山羊那样皮糙肉厚,他是一个精致的小蛋糕,稍微碰一碰就会坏掉,白白的奶油会歪掉,上面的小樱桃会掉下来,修饰精美的花边会变得乱七八糟。
凌旭忍了,差点忍出内伤。
偏偏郝可并没有觉察到,还沉浸在自己的理论里,得意地宣布结论:“所以说啊,有自己的房子,才有自己的家,待在别人的家里,随时都有可能被撵出去,但是,待在自己的家里,永远都是安全的。”
凌旭:……
郝可喜滋滋地举起酒瓶,和凌旭面前的酒瓶碰了一下,笑嘻嘻地望着他:“你怎么不喝了?”
凌旭对于酒确实没有什么偏好,这种东西又不能填饱肚子,又不能带来灵力,喝多了只想尿尿,大概只有人类这样奇怪的生物喜欢这种没用的东西。
不过,作为一个专业的陪酒,凌旭还是拿起酒瓶,一饮而尽。
“好,爽快!”郝可也学着他的样子,一口干,辣得他又咳嗽起来,朦胧的眼瞳间泛起丝丝水光,抬眼看向凌旭时,带着几分脆弱的迷茫。
“奇怪,怎么还没醒过来,这个梦好长啊……难不成我还得走回家……?”
*
昏黄的街灯下,向前延伸的红砖石人行道上。
一个歪歪斜斜乱走的醉鬼第N次从人行道上往马路中间冲,第N次被身边高大的男人像捉小鸡一样捉着胳膊拽回来。
“我能走,别动我!”郝可颧骨通红,眼睛却闪闪发亮,似乎十分清醒,但他脚下的步子和说话间喷出的酒气却不是这么表现的。
凌旭便又松开郝可的胳膊,让他自己走一阵,等他快要走出安全界限了,再把他归置回来。
就像一个出了点故障的发条玩偶,一放在地上就斜跑出去,速度还挺快,不得不经常守在它身边,给它调整方向。
想要直接抱起来走是不可能的,发条玩偶有自己的意志和尊严,虽然出了点故障,但死不承认,坚称自己能走回家。
凌旭盯着郝可,他不厌烦这项差事,相反,他乐此不疲。
一向严谨的郝老师,很人类的人类,此时却发着酒疯,不顾形象地释放自我,嘿嘿乱笑,实在是难得一见得景象,竟也生动得可爱。
“这个梦可真长啊,我还以为在海鲜自助烧烤那儿就完了呢,没想到还要自己走回来……”郝可嘀嘀咕咕,“走回来就走回来,我认识路!不会开车怎么了!我还有11路!”
凌旭两手插在口袋里,看着郝可一脚踩向树坑,他的手在口袋中轻轻地往上一抬,一片无形结界出现在树坑上,与两边的人行道地砖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郝可大步流星从上面踏过去。
“还有啊,”郝可突然一个转身,两手背后,踩在虚空里,抬头看向凌旭,目光十分认真,“你以后不要在我梦里装有钱人了,就,漏洞很多,都圆不上,比如说这个蓝宝支付,怎么能用它付房款呢?两千八百万!你就刷二维码?至少也应该有一些看起来很复杂的流程吧,你这样让我们工薪阶层心里很难受,你知道吗?”
凌旭微微侧过头,脸上的表情似懂非懂。
“嗨,看你这样的表情,我也知道你不懂啦,你是氪星人嘛,氪就一个字!”郝可又转过去了,背对着凌旭,继续往前走。
他面前又出现了一个树坑,只不过这一次,不仅有坑,还有树。
凌旭可以在虚空里架结界,却没法把树变没,他只好在郝可撞上去之前,变到他身后,把人拦着上身抱回来。
郝可猛地撞上凌旭的手臂,往后退了半步,跌进一个很大的怀抱里,他的后脑勺好像撞到了硬邦邦的东西,“诶呦”一下,伸手去揉,又摸到了一个粗粗的东西,好像是……脖子。
凌旭垂着眼睛,把他的小蛋糕护在安全的范围内,看着圆圆的后脑勺上翘起来一小撮不听话的头发,随着郝可左顾右盼的动作转来转去。
动的东西很容易吸引凌旭的注意力,他便耐心地看着那撮头毛从这边晃到那边。
“喂……”郝可挣了挣肩膀,发现自己被凌旭牢牢抱着,“你干嘛不让我走?”
“这时候,就面临一个严峻的问题,无法共处一室了,谁走?”
不知怎的,凌旭耳边回荡起这么一句话。
于是,他没有回答,反而将郝可抱紧了一些。
“不是……从刚才起就感觉怪怪的……”郝可嘀嘀咕咕,“在售楼中心的时候,他是不是摸我头了?是摸我头了吧!那……现在,他又抱着我……”
“哗”一下,热血全都涌到脸上,郝可顿时又惊又怕:“天啊,郝可,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你的内心竟然这么肮脏!还在梦里编排学生家长做这种事!你的师德呢!你坚定的单身主义呢!”
凌旭盯着郝可,他的小蛋糕正在使劲儿甩着顶上的樱桃,浑身上下的奶油花边都哆嗦起来,仿佛情绪十分激动,而且是为着凌旭不明白的原因。
凌旭怕郝可再往前走撞到树上,也怕继续这么僵持着小蛋糕会把自己的蛋糕胚子抖散了,于是他双手握住郝可的肋下,把他举起来一下,放到绕开树坑的道路上。
手掌松开,郝可继续突突突往前走,越走越快,他的心脏里好像上了发条,紧紧地绷着,一股说不出的异样感驱使着他往前走,快回家,这个梦太奇怪了,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整个世界都晕眩起来,只有那双手是稳定的、恒在的。
凌旭则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足足一个小时的路程。
终于来到公寓楼下,郝可感觉自己的腿都软了,他气喘吁吁地按开电梯,摸到兜里的钥匙。
“诶呀!”郝可发现电梯里又挤进来一个大活人,一下子把电梯顶上的灯光挡住了一半。
凌旭看着他,他却把目光移开,脸上红通通的,装作看不见电梯里还有一个人的样子。
就,只要无视,自己心底的妄念就不会轻举妄动吧。郝可这么想着。
“叮”,电梯门打开。
郝可如同一只兔子般蹿了出去,两下转开门锁,拉开防盗门,闪身溜进去,在高大的身影凑过来之前,“嘭”地一下把门摔上!
在这个梦发展的更加荒诞之前,郝可决定把萌芽扼杀在摇篮中!
门外,高大的男人脸贴着门站着,他皱了皱眉,意识到自己还是晚了一步。
虽然不是很懂人类的社交礼仪,但是一路护送醉鬼回来,却连个水都没喝上,还吃了闭门羹,这种感觉并不太好受。
凌旭退了一步,皱着眉头,看着门上被他鼻子撞出来的一个小坑。
凌旭:……
算了,时间不早了,郝可平安回家,他也可以回去看看凌思睿是不是还在玩电脑。
*
郝可背靠着木门,偷偷听外面的动静,电梯门好像打开了,过了一会儿,又关上了。
楼道上没了声音,安安静静的,凌旭应该走了吧?
郝可用肩膀抵着门,身子转过来,偷偷看猫眼,外面的声控灯还亮着,走廊上空无一人。
凌旭确实已经走了。
郝可松了口气。
不敢想这个梦是准备结束在哪里,如果郝可没有当机立断把凌旭关在外面,又会发生什么糟糕的事情!
郝可揉了揉脸,把文件包放在书桌抽屉里,然后解开外衣,去卫生间洗了个热水澡,裹着浴袍出来。
头晕的感觉似乎减轻了一些,但是睡意更浓,他的眼皮子快要撑不起来,郝可随便吹了两把头发,就爬上二楼去睡觉了。
*
翌日清晨。
微光照亮了复式公寓内的家具,勾勒出朦胧的轮廓。
闹钟响了第N遍后,一只白皙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啪”地按掉闹钟。
郝可把手收回去,裹紧被子,脸蹭在舒服的枕头上,鼻子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起不来,根本起不来。
这时候,放在床边的手机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