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塔心头一震,不知道是被温有宜的哪句话戳中,眼圈蓦地一红,人却静默了下来。
她的诉求当然不是毁了商陆。她只是想要他能爱她。
“今天很晚了,”温有宜准备送客,“虽然很想邀请你留宿,但既然你和陆陆的关系还不清楚,我就不能做这样轻率的举动,希望你谅解。我安排司机送你去酒店,好不好?”
“不用了,”瑞塔轻声拒绝她的好意,失魂落魄地说:“我叫了车。”
专车驶出深水湾,瑞塔叫停司机,在路边缓缓停靠。她做了错事,整个人陷入无头绪的后悔、崩溃和自我厌弃中。司机很有耐心地等着,听到后座传来凌乱又拼命遏制的深呼吸。
良久,车窗被敲响。
以为是交警,结果却是一个带墨镜的女人。
车窗降下,瑞塔有些迷茫,卷发掩着坚毅又美丽的面容。
于莎莎摘下墨镜,耸了耸肩:“聊聊?”
第171章
“你是……?”瑞塔怀疑地看着对方。
于莎莎绽出一个阳光至极的笑容:“我是你的粉丝,我们曾经在一场公益晚宴上见过,我是发起人之一,我们还合过影的,”她伸出手,“nice to meet you,于莎莎。”
瑞塔朦胧想起来:“你是威廉的……”
“女儿。”
瑞塔哭笑不得,“抱歉,我现在有点乱……”
于莎莎歪了下头,也跟着不好意思:“我知道现在场面很怪异,请你原谅我的激动……我是觉得我们缘分不浅,我刚从深水湾商宅出来,听到送行的佣人说刚才瑞塔才走,这才追了过来。”
“你认识……”
“啊,我忘了,”于莎莎捋了下头发,露出手上的求婚钻戒,甜蜜地自我介绍:“我是商邵的未婚妻,我刚才帮他过去拿文件的。”
瑞塔怔了一下,听到于莎莎发出邀请:“我可以请你吃顿便饭吗?……可能很唐突,所以拒绝也没关系,我只是……sorry,见到你真的好激动,你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力气才阻止自己请你签名的手。”她半举着手,翻了个对自己无语至极的白眼,“oh god,我的表现太糟糕了……”
瑞塔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没关系,我现在没安排。”她拎起包,从专车上下来:“你一定对香港很熟。”
“对啦,我带你去吃一家超级棒的日本料理,商邵、我还有商陆、明羡呀……我们大家都很喜欢,经常在那边聚餐。”
于莎莎很低调,开一辆四十万上下的宝马。她为瑞塔拉开车门:“这是我这辆车的人生巅峰了,你是它载过最当之无愧的明星。”
她热情洋溢又坦荡,什么话都说得无比自然又真诚,与那些塑料虚伪的客套不同,绝没有谄媚或令人不适的成分,让人相处起来无比舒服,只用了几分钟就俘获了瑞塔的好感。
“你看,这是我们去年的合影,你一定不记得我了,你跟我父亲说的那些女性公益观点、你在做的事业,我到现在都还如雷贯耳,因为你,我上半年特别去了一趟坦桑……”她划着照片,多是主办方和明星的多人合影。
“你是发起人,那场晚会令我印象深刻。”瑞塔也赞赏道。
引擎启动,向位于中环的日料店驶去。于莎莎很会聊天,半个小时的车程,两个初次相处的人,她竟没让场面出现任何冷场或尴尬,瑞塔甚至感觉不到她有什么搜肠刮肚的痕迹,一切都来得那么自然舒适。
三星米其林日料店在高楼之上,一百二十多层足以令人俯瞰美丽的维港,于莎莎光临,主厨亲自来迎,询问商家大少爷是否也会出席。
“leo最近很忙,不过你今天看走眼了喔,就算leo来了,我们的明星也有且只有一位,就是瑞塔小姐。”说罢便为两人引荐。
“商陆也喜欢这里。”瑞塔凝望着蔚蓝的海面,喃喃出神道。
餐厅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他们,静谧极了。
于莎莎笑而不语,等瑞塔回过神来,只看到她揶揄的笑意:“你很关心陆陆嘛。”
“我和他……”
“是很好的朋友嘛,我们都知道,”于莎莎接过话,“他在戛纳特别对你致谢,好浪漫的友情。”
瑞塔根本笑不出来,只能僵硬地勾了勾唇。
于莎莎抿了一口茶,羡慕道:“要成为陆陆心里特殊的存在,可一点都不简单,我和阿邵都说陆陆真是口是心非,阿邵还吃醋呢,怪他怎么不单独致谢他这个大哥,幼稚吧?”
不知道哪句话戳中了瑞塔,她本就酸涩的眼眶再度泛红。哭是有惯性的,一旦开了闸,一整天哪句话都很容易落泪。瑞塔很努力地控制自己,指甲掐进了掌心。
于莎莎仿佛一无所察:“对了,你刚才去商家是做什么呢?陪小温阿姨吗?我记得陆陆好像在欧洲哎,她一定很想他。”
瑞塔勉强安抚好自己的情绪,笑了笑:“他在非洲。”
“怎么会?”于莎莎讶异地地瞪大眼,“他不是在欧洲追柯屿的巡演吗!”
“……谁在追柯屿的巡演?”
刺身端上,打断了交流。瑞塔恍惚,于莎莎微笑,等服务生离开,她介绍道:“你一定要尝一尝他们家的蓝鳍……”
“你刚才说——”
“哦,”于莎莎拔高声调恍然大悟的语调,“柯屿嘛!他在欧洲巡演「野心家」,是和商陆的导师合作的,陆陆一直跟着呢,也不知道是为了斯黛拉,还是为了柯——”她倏地噤声,歉意而尴尬地笑了笑,生硬道:“快,我好饿了!”
一个很擅长左右逢源的场面人,哪怕只是露出了一丁点尴尬、失礼、无法hold住的迹象,都会显得尤其扎眼。
“柯屿和他的导师……合作?”瑞塔掩住唇,遮去了自己委屈得紧抿但仍颤抖的嘴唇。
一部戏剧从打磨、排练到正式上演,至少需要半年,何况是在斯黛拉那样严格、专业的剧团。柯屿是被商陆介绍给斯黛拉的,否则以斯黛拉的名望和人脉,几乎不可能启用一个东方新人。
……商陆早就和他联系上了?他们一直有接触。既然这样,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为什么还会接受自己date的邀请?为什么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没做好准备?他一直和柯屿藕断丝连,当然做不好跟她正式开始的准备。
她应该明白的,商陆那一晚的失魂落魄,会去和她喝酒喝到那么晚,并不是因为为第二天的首映紧张,而只是单纯地为再见到柯屿而动心、而痛苦。
这世界上,电影、海洋的风暴、红毯、影评家尖锐的笔刺,都无法动摇商陆的心神分毫。
只有柯屿。
他爱得太苦了,瑞塔从一开始就知道。是什么样的痛苦,才会让一个男人放弃一切到陌生的海洋上去追一头鲸?
「今天的太平洋天气很好,风力温和,能见度达到最高,这是大洋上第四十五天的晴朗,你是我四十五天来见过的第一个陌生人,你叫什么?」
他说他叫商陆,在追一头蓝鲸。他的眼神专注,神情淡漠,只有在和摄影师沟通镜头时,才会泛起波澜。
可笑的是,她竟以为自己可以治愈他,觉得这样的相遇如此浪漫,是命中注定的暗示。
“很奇妙对不对?因为大家都说,柯屿在商陆的镜头下才是最好,没想到他跟他的导师也这么合拍,这大概就是知己吧。”于莎莎笑了笑,“小温和商叔叔也去了柏林看演出呢,你大概不知道,我跟阿邵都嫉妒死了。”
瑞塔心口噎得慌张:“Tanya也去了?”
“嗯,对呀,”于莎莎理所当然地抬起一个笑,“她是柯屿的粉丝,四个人还吃了饭呢。不说了,越说我越后悔自己没一起去,柯屿很难约,不赴宴的,想见他好难。”
……所以,难怪商陆才会对她拒而不见,才会对她的哀求和眼泪都无动于衷,才会让她不要再等他、不要再喜欢他。
只是既然已经重归于好,既然已经连父母都见过了,为什么不说实话?难道说一句“我和柯屿在一起了”有这么难吗?
“你、你怎么了?”于莎莎一抬眼就看到瑞塔苍白的面容上滑下两行眼泪,慌得筷子都失手掉落,“瑞塔,你怎么哭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瑞塔终于崩溃地捂住脸,她哭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被封入深海。
于莎莎脸上慌不择言,脸色惨白道:“瑞塔,瑞塔,你是不是误会了?陆陆和柯屿没什么的,那都是过去——”
“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心里防线被彻底击溃,带着哭声的话语从指缝中漏出。
她是怎么了?长达近半个月的失魂落魄浑浑噩噩,不过是为了一个注定得不到的男人。她徒劳地追逐他,不过是一场虚妄的梦。而为了这个梦,她竟然放任自己苦苦哀求他、挽留他、甚至在今天做出污蔑他的事。
爱情应该使人高贵,或者其次,它该使人振作,最次,它也该使人获得宁静。
如果一份爱情让人变得贪婪、懦弱、卑劣,那她也将不配谈论爱。
“在一起了?怎么会?”于莎莎抚着她的背,用严厉的眼神斥退想要上来关心的餐厅员工,“陆陆不是和你在一起吗?我跟阿邵都以为你们只是没公开而已。”
瑞塔只是捂着脸摇着头,眼泪成串滴在她的裙子上。她很少穿裙子,为了给温有宜持续留下端庄典雅的印象,才特意换上了白色套装裙,像套住了她自己自由坚强的灵魂。
“可是——”于莎莎欲言又止地问,“我出门的时候,佣人都在讨论你们,说你和陆陆的感情,说你们的照片——”
瑞塔抬起脸,朦胧的泪眼看着很茫然:“什么照片?”
“你和商陆的合照啊,”于莎莎微笑道,“一定拍得很好吧?陆陆很少跟别人合影的,我好想看看他谈恋爱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也会抱着你傻笑啊?”
她就是为了照片而来的,否则,当佣人电讯她这个消息时,她又怎么会不顾一切风驰电掣得赶往深水湾,最终在路上成功尾随到?也是天赐良机,瑞塔情绪崩溃,竟然让司机停了车,不然她还得好好设计一个合理的相遇。
于莎莎陪聊了这么久,其实觉得有点无聊了。瑞塔当然是成功女性,但她没想到,面对爱情她竟然是如此的天真、脆弱和不堪一击,也没有设防,她的每一句话,都在瑞塔心里奏了效,真是连一个字都没有浪费。
人在崩溃的情况下,会爆发出强烈的、控制不住的倾诉欲,即使她身边陪着的只是一个刚聊了一个小时天的女人,她将失去自制力,失去理智和礼貌,喋喋不休地把所有事情声泪俱下地控诉而出。
于莎莎等着,只要瑞塔主动开了这个口,那么后续的推波助澜添油加醋,都不过是女人间的同仇敌忾罢了。
撕渣男哎,还有什么比这件事更能让人统一战线迅速达成共识呢?
“没有照片,”瑞塔却摇了摇头,目光一凛,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可能听错了。”
于莎莎面容一僵,但很快笑容于无形,“是吗?”她很快调整过来,善意地安慰道:“那就是他们在乱嚼舌根,你知道的,这些豪门里的阿姨啊,每天凑在一起没事就是议论东家的长短。”
她注视着瑞塔,眸光冷静且冰冷。她看到刚才还哭到发抖的人,此刻却突然莫名振作了起来,又很坐立难安的样子,仿佛有一件什么事比商陆移情别恋背叛她更重要、更要马上就去做。瑞塔抹了抹脸,深吸一口气:“对不起,今天失礼了,希望没有吓到你……我和商陆只是很好的朋友,谢谢你的关心,我们改天再约——”
于莎莎挽住她:“你要走了?”
“抱歉我有事要马上过去处理——”瑞塔挣脱她,歉疚地牵出一点笑意。
“先去洗手间洗个脸吧。”于莎莎建议她,“你现在……”她指了指眼睛,又摇了摇头。
“你说得对,恕我失陪……”
她去往洗手间,两台一样的手机落在桌子上,一样的没有套手机壳。于莎莎垂眸看着,一秒过后,她耸了下肩,很理所当然地将自己的手机放到了瑞塔这一侧,伪装出是刚才安慰她时顺便带过来的假象,又微妙地掉了个个,将自己的放在了里侧。
瑞塔匆匆回来,抄起里侧的手机,“我先走了,下次我们再叙。”
一向周到的于莎莎没有提出送她。她出楼打计程车,径直前往深水湾。温有宜既为商邵发愁,今天又受了这么大的冲击,整个人都有些恹恹的。佣人通报的同时将瑞塔带进厅,她尚未从意外中反应过来,瑞塔已经振作着用认真的口吻说:
“Tanya,我向你道歉,我骗了你,我和商陆没有交往,我们也没有发生关系,……我知道这个谎很拙劣,我昏了头,他不见我,我寄希望与你……我太愚蠢了,我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让你逼他见我。”
温有宜愣了一下,脸上浮现温柔的莞尔:“你是傻,就算陆陆今天在家,你这样骗我,他一见了你,不就什么都露馅了吗?”
瑞塔带着眼泪破涕为笑:“我不知道,我只是很惶恐,很想见他,无论如何只想见他一面。我了解他,我越是说自己爱他,他今后就越是不会和我做朋友……我们还没有好好地道过别。”
“那照片呢?”
“是假的,他醉得不省人事,我喜欢他,我第一次靠他靠得那么近,鬼使神差……我想给自己留一点念想。”她用力眨了眨眼,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他都不知道我拍了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