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他妈比他剧本还复杂,搁这玩套娃呢?
“他不知道我是演员,以为我是出来卖的,”看到对方呆滞掉的表情,柯屿也失笑,从容地调侃:“是的,你看,我还不够有名。他以为我说的是自己的故事。”
唐琢插着腰,在休息室里转成了一只烦躁的陀螺,陀螺转到第五圈时终于失控——他一脚踹翻化妆椅:“操。”
“我会联系律师,这件事是我的问题,我来处理。”柯屿捻灭烟的同时也站起了身:“先交底,你想要钱,还是流量?”
“你什么意思?”
“片子明天上线,不管成片什么样,到时候电影一上映,观众一定会有所联想。如果要钱,他应该赔不了多少,要流量,我有把握说服他。”
“你什么把握?”
柯屿一勾唇:“对付个小屁孩,我想我还是有办法的。”
唐琢还是不明就里:“我不懂你的流量是什么意思。”电影内容提前曝光,这就是个死局,还有什么余地可以转劣化优起死回生?
“这个短片的关注度已经爆了,三十分钟只有飞仔的独白,我想剧情重合度不会超过20%,如果你愿意,可以把这部当作电影的先导片,版权归你,后续营销由辰野安排。”
“你们掏钱?”唐琢眯眼。
柯屿故意叹一口气,同时笑了笑,“有什么办法?汤总不出,那就我出。从今天到明天的流量少说也值上千万,怎么样唐导,”他拍了拍唐琢的肩,又递了一根烟:“我在圈里还混不混得下去,就在你的一念之间了。”
他在卖乖?
唐琢抹了把脸。他被这股急火给闷了满身汗,现在骤然冷静下来,火转成刺挠挠的痒,一个劲的顺着毛孔乱窜。愠怒未消,他最终不耐烦一挥手:“行行行,你不要给我来这套——热搜营销通稿,一个都不能少!”
门一开,片场但凡有点职务能说得上话的都围了上来。见导演进去时还一副凶神恶煞要吃人的模样,出来时却已经哑了火,眼神不由得都开始耐人寻味了起来。
柯屿嘛。
对吧。
柯屿闭眼仰靠在沙发上,胸口随着深呼吸起伏。只是一口气的喘息,他便又睁开了眼睛。通话记录调出号码,只是尚未拨出,又是一则电话进来。
他垂眸看着上面“汤野”两个字,自嘲地勾起了唇角。
第23章
柯屿盯着屏幕两秒,选择了挂断。
几乎可以想到对方阴鸷冰冷的怒气,但他不仅没有害怕,反而快意地低笑出声。声音被严丝合缝的门窗压抑在角落,门外传来片场重新开工的忙碌声,灯光师大声吆喝着角度不够要再高点,场记听着副导演安排把第一百二十三场戏份提前,化妆师说笑着经过窗口,在这样白日的喧闹中,柯屿终于越想越好笑,越好笑越疯,连眼角都笑出了眼泪。
深深低着的脸上,刘海遮住了他眼里所有的光。
电话进来时,他已经恢复好了情绪。他静静听完律师的道歉,“商陆知道我的身份,是吗。”
黎海遥彬彬有礼:“我谨代表我的委托人商陆先生再次向您致歉。”
“所以他的确知道。”
“的确知道。”
柯屿冷冷地笑了笑:“既然知道,五百万私了的信心是谁给他的?”
就凭邮箱里几封不痛不痒勉强可以算作关心的邮件?
“告诉你的当事人,我要见他,”柯屿一字一句:“他最好带上足够的诚意、放下足够多的傲慢,祈祷他女朋友足够的有钱。”
做律师一天到晚受气是难免,黎海遥被挂了电话也只是摸摸鼻子笑了笑,心想,商陆什么时候有了女朋友?
阳光被云层遮住,又是一个泛白的冬日的阴天。柯屿推开门,楼道到外面水泥地上站满了人,一见他都鼓掌,唐琢带头站着,像是恩怨已经暂且放下。柯屿举重若轻地笑一声:“怎么,我要提前过生日了?”
程橙冲他竖大拇指:“就看明天能不能获奖了。”
“还要看明天?”老杜鼓得最起劲,“是塞斯克啊!塞斯克亲自认证想合作的中国演员,这排面咱圈里第一了吧?”
柯屿与唐琢交换眼神,又点点头。两人并肩分开众人往外走,柯屿云淡风轻地回答:“可惜了,我不喜欢他。”
老杜:“……”
好家伙,逼都给您装完了。
或许是这天降流量给剧组打了一剂强心针,原本疲乏的片场又活泛了起来,柯屿一路过去,遇到了远超咖位的待遇,所有叫得上叫不上名的演职、技术师傅、配角群演都对他鞠躬,不管真心假意,“柯老师”三个字此起彼伏。
还是原本的巷口,原本的墙角,阿州静默穿行而过,听到两句闲聊:
“不说别的,那几句独白是真好。”
“抽烟的镜头是真漂亮,一个眼神穿过霓虹灯,那感觉嚯!一下子就出来了!”
“要不栗山这么多年不离不弃。”
啧啧两声,吞云吐雾中服气感慨:“大导眼光还是牛。”
阿州的眼神没有波动,这些声音和弥漫在口鼻间的垃圾酸腐味一样,仿佛不存在。只是或许是觉得他们这种言之凿凿的样子着实好笑,不免动了动唇角。
片场都是甜味儿。
原来是下午茶配送到。因为是临时预定,份数又多,盛果儿分别叫了瑰丽和半岛的,每个人都有份。
从包装、气味到样子都甜丝丝的,连打结的丝带都透着贵,工人师傅们接到时都觉得意外,擦着掌心的汗受宠若惊地问:“我也有?”没舍得吃,好好地收了起来,想着带回家给老婆孩子。盛果儿推脱说减肥,把自己的那份拿出来给分了。
看到阿州,她知道柯屿这一天的好心情到头了。
柯屿刚下了戏,听唐琢说下午怎么敷衍投资方的追问,听一半,余光瞥见跟在盛果儿身后的阿州,带着笑的眸色果然收敛。
阿州向唐琢说明来意,要把柯屿带离剧组两天,后天归还。
“GC明锐计划的发布会就在明晚,汤总让柯老师也一起出席。”
刚好在宁市的戏份拍得差不多了,剧组从上到下都开始松弛,唐琢根本就没给柯屿找理由拒绝的机会,一拍额头道:“嗨!我都忘了!我也要去啊!快快快,说得对——小岛,你是明星,得提前定造型。”
阿州一伸手:“柯老师,请。”
盛果儿被拦住,柯屿想了想,吩咐她:“去安言那里把门禁卡和房卡取回来,在房子里等我。困了的话可以先睡,客卧的床品你知道在哪里的。”
不仅阿州,连盛果儿都意外了,欲言又止地问:“您晚上还回来吗”
她看到她老板临行前回眸瞥了她一眼。那一眼说不好,像是温和的悲凉。一眼过后,柯屿淡然地说:“我会回来。”
阿州开商务车来接他,从后视镜里看,柯屿睡得沉稳,仿佛累极了。一个多小时后,车子在市中心的奢华酒店停下,从地下车库径自进VIP通道上顶层套房。落地窗外华灯初上,远处信号塔尖一闪一闪,汤野端一杯红酒搭腿坐在扶手椅上,正闭目听着造型师的建议。
刷卡开门的动静让他睁开了眼,见柯屿进来,他笑着起身:“准影帝,我还没来得及恭喜你。”
“汤总客气了。”
汤野放下酒杯,亲昵地低头抚了抚他的衣领:“白天怎么不接电话?是不是在忙?”
柯屿没回应,他拢着他的后脑将他按进怀里,在耳边低声问:“还是说,你怕我生气?……怎么会呢,我只是让你过来试衣服而已。你的作品提了名,我作为老板高兴都来不及。”
他言真意切,但柯屿不为所动。
汤野用力压了压他的后脑,嘴唇在耳廓上擦过便分开,若无其事地拍手招呼道:“来,我们的大明星来了,快,几套方案——”支着脑袋思索,“一四五,都拿来试一试。”
两个造型师都抱着西服,咕噜咽了口口水,求助地看向阿州。
阿州一点下巴,轻声:“去。”
汤野仰头喝完杯中酒,一把扣住柯屿手腕:“来,我来亲自帮你脱。”
阿州转身要走,汤野冷冷一声:“站住。”
他解着扣子的手慢条斯理,带着戒圈的食指尤为华贵深沉,白贝母衬衫扣一颗颗解开,在水晶灯下,这样的画面简直赏心悦目。
衣服剥下,像剥去了一层皮肤,又被轻巧地扔在了地上。柯屿的上身毫无遮掩,肤色肌理都漂亮,只在腰背有几道快要消失的红印。
造型师举着一件宽松卡其色真丝西服:“这、这套是真空……配直筒阔腿西装裤……”
汤野伸出手,蹙眉道:“拿来。”
哆哆嗦嗦地递上。
递得慢了。
“——拿来!”
汤野对这些胆战心惊的目光视若无睹,带着笑耐心地解开扣子,又披上柯屿肩膀。
衣服穿好,他站远两步欣赏。
真漂亮。
他就是这样的,从头到尾都漂亮,穿什么、做什么表情都漂亮。
他还有病,那些病,让他变得更漂亮。
而这种残缺的漂亮,可只有他才知道呢。
门被无声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阿州已经带着两人退了出去。汤野抵着下巴,笑容像浮着的面具:“小岛,我给你机会,”语气温柔而魅惑,“告诉我,那个导演是谁?是谁——敢把你拍得这么漂亮。”
第24章
凌晨两点,门铃声将盛果儿从不安的睡眠中惊醒。门打开,明亮到刺眼的灯光笼着柯屿颀长瘦削的身体。
他撑着门框,苍白的脸上淡淡勾出一抹笑:“抱歉,回来迟了。”
盛果儿惊醒过来:“对不起,我实在太困了……”见柯屿还穿着片场走的衣服,忙问:“饿吗?要不吃点宵夜?要泡澡吗?我给你放洗澡水?”
柯屿摆摆手:“我没事,你先去睡。”蹲下身的动作疲惫而小心,五只猫先后围了过来,迪伦最爱撒娇,把毛茸茸的脑袋主动歪到他掌下。只是主人今天的手掌并不温暖,反而浸透了冰冷的潮湿。
盛果儿给他端来一杯蜜蜂水:“醒醒酒。”她跟着蹲下,一边逗猫一边天真地问:“汤总是不是给你办庆功宴了?年终奖是不是得翻倍啊?”
柯屿“嗯”一声:“当然翻倍。”
多喝了两口,盛果儿尤记得提醒:“喝多了水肿。明天晚上是晚宴,又是奖项公布的日子……哎哥,阿根廷跟中国时差多少?”
柯屿微怔,淡漠地摇了摇头。
盛果儿取手机,声音跟着走动远远近近:“我以为你早就查过了呢……我看看,百度上这么说,”她跟着念:“中国大陆比阿根廷快十一个小时……公布时间是晚上九点……哎!那我们不是早上八点就知道结果了?!”
又掰着指头数了一遍:“我没算错吧?高中地理没学好……”
柯屿撸着猫,淡淡“嗯”一声。
“那我不睡了!”盛果儿伸了个懒腰:“我要清醒着迎接明天的太阳!”
柯屿失笑:“快去睡,明天放你假,不是一直嚷嚷着要去补牙吗?”
盛果儿进客卧前又回头看了一眼,柯屿仍盘腿坐在地板上,孤零零的身影只围了五只小猫,小猫喵呜喵呜,稚幼的声音并不比他的动作更轻柔。她按灭大灯,黑暗中,只剩一盏筒灯孤寂地照着他。
她觉浅,何况在自己老板家,潜意识里就不敢熟睡,听到点动静就醒了。闷哼声在万籁俱静中诡异,盛果儿疑心是自己幻听,又怕是柯屿有事,一路寻着声音找到洗漱间门口——硕大的洗手台前,撑着一具裸着上身的身体。
盛果儿退了一步,惊呼的瞬间又紧紧捂住了嘴——这张脊背上,到处都是纵横交错的伤痕。
新鲜的、鲜红的,有的不深,有的几乎皮开肉绽。
被顶灯照着的背肌鲜明,随着呼吸的节奏而起伏,小麦色的皮肤上都是薄汗。撑着台面的手因为用力而青筋突起,掌心用力攥着一条浸湿了的毛巾。
呜咽声惊醒了深深垂首的人——柯屿半转过脸,因为忍痛而灼红的眼睛微眯,在瞬间爆发出了令盛果儿陌生的戒备。意识到是她后,紧绷的身体松弛,半晌,他平淡地说:“既然看到了,就帮我上药吧。”
眼泪迅速积蓄了眼眶,盛果儿拼命摇头:“怎么回事?谁打的?是谁打的?为什么会这样……”
柯屿轻柔地“嘘”一声:“乖,别问。”
折叠式的药箱就放在一侧,柯屿濯洗毛巾,血迹顺着水流稀释,打着旋儿冲刷进下水道。他面无表情:“先用毛巾清理伤口,已经破了的地方不要沾水,用棉花沾碘酒消毒,然后抹药。这是破了的,没破的用这管。”他递出两管不同的药膏,上面都是看不懂的外文。
盛果儿分辨着,柯屿自嘲地一勾唇,“祛疤的。”
祛疤的这管剩得更多,说明它用得慢。
柯屿提起药箱:“去客厅吧。”
一切都在沉默中进行,只有五只猫见怪不怪地盯着。或许眼里还是有疑惑的,毕竟从前,都是这男人一个人给自己上药。
盛果儿没处理过这种事,下手没轻重,但始终没再听到他闷哼,最多——只是肌肉因为痛而神经性地紧绷。有的伤口太深了,不仅表皮,连真皮都被抽开,血在深深的血缝里结痂,她手抖,眼泪不停地掉,柯屿趴着,叹一口气,这时候还失笑调侃:“果儿,别哭了,眼泪掉伤口上真的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