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安言马上捧上:“哎哟栗老师您真是说到我心坎儿里了!采风一月进组仨月,到年底的通告可全推了,您说我心不心疼?”
他一卖惨,大家都笑。
茶艺师掂起茶海,再度为众人一一添满茶水。沈聆握盏浅饮一口,安慰道:“唐琢的本子我看过,是可以期待的。”
麦安言仿佛刚想起似的轻轻一拍大腿,“对呀!唐导是您的门生——沈老师您说,我们家小岛能拿下这角色,是不是您给说好话了?”
有麦安言在,柯屿仿佛可以不用开口。
“这么说,老师的下个项目你是没有空了?”栗山拍了拍柯屿搭在腿上的手,顺势握了握。
茶艺师目不斜视,沈聆偏头望着廊下停留的云雀,剩余的人,目光都有点心照不宣的暧昧。
麦安言咳嗽一声:“栗导您说哪儿的话!”还想调侃两句,柯屿清冷的声音响起:“老师说笑了。”
他的声音有一种仿佛经过失真处理过的感觉,很特殊,即使快三十了也还是带着少年感,说这句话的时候,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并不会让人觉得冒犯。
栗山收回了手,目光柔和下去:“这是部群像武侠,在新疆和大西北、西藏拍,我想让你演男二号,你吃不吃得了苦?”
这话一说,麦安言倏然坐直了,连柯屿都意外地抬眸。
“有很多动作戏,要吊威亚,我不用绿幕,所有戏份全部实景实拍,除非是专业动作,我不允许用替身。”说完这句话,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道:“不是你这样肯下苦工的演员,我是不敢带进组的。”
他这话一方面是跟柯屿说的,一方面也是跟资方说。话说完,室内果然安静了下来,沈聆笑而不语,目光从几个老板脸上很快扫过,对柯屿说:“小岛,这个角色我们为你量身定做,这一回你是要做个不世出的武学天才了。”
栗山接过话,两手半举做了个运镜的手势:“你的出场是最早定下的,我已经想好了,要在最漂亮的雪山脚下,万马嘶鸣,天才少年从天而降,只见他足尖在马背轻点数下,整个人像一片叶子一样飘然而落又倏然而起——”
沈聆笑着按住他:“打住,打住。”
项目还在起草阶段,剧本还没有最终打磨好,但因为栗山从不失手,所以才会风声一出投资方已经排队上门。
柯屿定定地看着栗山。他的目光像栗山描述过的那片雪山下的星星,自夜空中一点一点地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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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安言到回程的时候都还在搓鸡皮疙瘩。
栗山的男二号,这是多少演员流量虎视眈眈梦寐以求的大饼!他手上有应隐这样的一线女星,早就过惯了项目方排队上贡的日子,说句眼高于顶不过分,却还是为了这个消息而内心颤栗。
“我操,真的,我到现在还觉得是在做梦。”
盛果儿听完描述,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发抖,忍不住语无伦次道:“我们这算不算走后门啊!”
话一出,麦安言猛地打了她一下,边回头看了眼柯屿。
柯屿两手插在西装裤兜里,闭着眼睛的脸看上去面无表情。车子驶过,橘色的霓虹灯影在他脸上变幻。他仿佛只是累得睡着了。
麦安言“嘘”了一声,对盛果儿摇摇头。从下午三点陪到晚上九点,又是茶又是酒的,柯屿还行,麦安言自己是真的快虚脱了,一半的酒都是他挡的——天地良心,柯屿要再提解约,他就立刻爬到IFC一跃而下!
车子驶下环城快速,路况明显差了很多。柯屿睁开眼睛,看着窗外的景致又回到了他熟悉的破旧冷清的样子。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他眼神一顿,“——停一下。”
麦安言不明就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还算热闹的街道旁夜宵棚连绵一片,一辆银色保时捷911扎眼得要死,挂的还是港牌。车旁站着一男一女,女的踮脚跟男的贴面亲吻,还牵了条杜宾。
杜宾犬腿长个高,一对剪刀竖耳机警又威风凛凛,可能是因为见到了熟人的缘故,看着有点不太安分,少女紧紧握着牵引绳,几乎就快拉不动他。
商陆跟商明宝行完贴面礼,半弯下腰轻车熟路地揉狗后颈,“你怎么来了?”边安抚道:“嘘——嘘——奥丁,乖一点。”
“你这人!我下午不是跟你说了要来看你吗!”
“是看我还是追星你最好讲清楚。”商陆好笑地睨她。
商明宝犯怂地嘟嘴一撇,“追星。”又献宝似地说:“你看,你送我的鞋子,是不是很好看?”
大晚上黑漆漆的能看出个什么?商陆敷衍地“嗯”一声,商明宝得意洋洋地说:“哥你不知道,好好摸,比我的胸部还要光滑。”
商陆眼神一变,训斥道:“商明宝,你要是敢跟别的男人这么讲话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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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麦安言不明就里,光看了好几秒男女谈恋爱撒娇。
柯屿升上车窗,阻隔了夜风和空气中的海风味,“没什么,走吧。”
车子缓缓开出,柯屿靠着后座面向窗外,把商陆拉少女胳膊哄人的一幕从头到尾看了个一秒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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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行了,不要生气了。”商陆哄起人来没耐心,透着一股敷衍,商明宝撅着的嘴就没放下:“你刚刚好凶!我说一下怎么了?”
“女孩子不可以这么讲话。”商陆耐着性子开导她,“不要把胸和大腿挂在嘴边。”
“天啊商陆,你好保守!”商小妹有点鄙夷,好歹在国外过了十几年,还是在法国读的大学!
“你不了解男人,”商陆帮她捋了捋头发,“他们会用一切方式幻想你。”
商明宝懵懂地眨眼,拖长音调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扔在驾驶座上的手机连续震动,她为了看商陆从港珠澳大桥那边开车过来,已经好几个小时没看手机,满打满算脱离饭圈都快一天了——娱乐圈瞬息万变,这还得了!
商明宝打开车门取出手机,上下滑了两屏后脸色一变:“我靠!”
骂完自知失言,掩住了嘴害怕地偷瞄商陆。
他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都是无奈:“又怎么了?”
“我哥对家发微博挂热搜一天了!”
“你哥我没有对家。”商陆冷酷地说。
这哪能治得了商明宝?她嘻嘻一笑美滋滋地说:“好嘛,是我老公的对家。”
商陆对娱乐圈的事没兴趣,把奥丁哄进副驾就想走,被他妹一个眼疾手快拉住:“别走哥——你看你看,天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太心机了!”
手机屏幕举到眼前,上面显示出界面,是有个明星转发了一条微博:
南瓜马车:@柯屿哥你好久没营业了
柯屿:当我死了
发博时间是下午三点十分。
商明宝咬牙切齿:“可恶!装什么真性情!”
商陆中肯地说:“还好。”
“哪里还好?!你不觉得他很心机吗?看上去是在打粉丝脸,实际上是另一种宠粉媚粉!”
商陆揣着裤兜微微欠身:“不觉得。”
商明宝要气死了,脾气犟上不管不顾地说:“你快点答应我,以后你回大陆拍戏,一定不选他当主角!”
事业还没开展就被亲妹绑架,商陆无语:“我拍的戏他未必感兴趣。”
“我不管!他演技超烂!你一定不要给他机会!”商明宝过来扯他的袖子撒娇,他们一对俊男靓女在保时捷旁边站着,活像打情骂俏。商陆不爱当这西洋景,只好丧失原则答应道:“行。”
“配角也不可以!”
商陆:“……”
“答!应!我!”商小妹气鼓鼓地盯着他,要他当场允诺,同时机智地打开了语音备忘录。
“好,”商陆拖长语调敷衍地应一声,“主角不找他,配角也不找他,永远不找他。”
“哼。”商明宝得意洋洋地点击保存,觉得自己为偶像完成了一件大事,一抬头,发现她哥已经走出好几米远了。
“靠。”她跺脚骂了一句,看到商陆懒洋洋地抬起胳膊冲她挥了挥,连头都没回。
第5章
快三百万的加长版路虎不好停在楼下,柯屿在城中村外围就下了车,自己走回去。
近十点,除了宵夜其他的摊子都收了,街道冷清了很多。他换下的衣服扔在了车上,身上仍穿着衬衫,解开两颗扣子的领口隐约可以看到锁骨。海风一吹,港口的鱼腥味散了很多,柯屿站着静静地抽完了一根烟。
他站的姿态很放松,一手搭着栏杆,一手松垂夹着烟,包裹在西装裤里的长腿在小腿处自然交叠,橘色的路灯只够照亮他半边侧脸。
商陆顺着港口远远地走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灯光将对方映照得朦胧,在昏暗的光线下,他没有分辨出那个人就是柯屿。
拍摄的本能是强烈而直接的,商陆举起手机,在没有稳定器的情况下完成了一段简单的运镜。
一束灯光由远及近刺破画面,是一辆深夜的空出租。车子降速而未停,车窗降下,只听到问:“走吗?”
手从嘴边夹走烟,一道声音随后淡漠响起:“不走。”
墨绿色的车子一脚油门,很快地驶过镜头。
商陆关掉录制,走得更近一点时,才从那极佳的侧脸线条中分辨出那个人是谁。
……真是见了鬼了,采风一周,唯二涌起两次创作欲望,一次是因为柯屿,一次还他妈是因为柯屿。
他的脚步在距离五六步远时便停了下来,“柯老师。”
柯屿好像从自己的世界里被惊醒,愣了一下,没有立刻回头,而是先扔下烟蒂捻灭,再从容地从小臂上摘下口罩,有条不紊地套上、压平。
商陆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等他戴上口罩后才继续走近,“这么巧?”
他个子太高,柯屿要仰起一点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不知道为什么,商陆觉得这道目光停在自己脸上的时间,比前几晚都更长一些。
保时捷911。柯屿再次确认了他有当小白脸的本钱。
等再靠近一点时,才从咸腥的海风依稀闻到他身上的酒味。
“你喝酒了?”商陆问。
“嗯。”
“回去吗?”
“好。”
商陆垂目端详他的状态,确定他脚步稳当之后才跟他并肩而行。沉默中,只有风卷着一点花瓣从两人之间涌过。
“柯老师晚上有应酬?”
“有女朋友吗?”
两个人同时开口,柯屿一顿,抬眸,见商陆笑了一下:“还没有。”
柯屿脑子被酒精侵犯得有点模糊,“这样。”
原来不是正式的交往关系。
他思考了一会儿,委婉地问:“如果有一个很漂亮很有钱的女生提出和你交往,但又不是正式的关系,你会怎么做?”
商陆:“……?”
心情有点复杂。
……懂了,一定是上次那个富婆姐姐提出“买断”,所以他无法权衡。
虽然不是很懂行情,也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这种问题要请教一个刚认识的合租室友,但商陆还是务实地帮忙分析道:“要看投资成本。如果同意,相当于把自己的时间成本由多线收缩到一线,需要对比业务量和……”操,说不下去了,商陆拧着眉尴尬地说:“你、你能明白吧?”
柯屿:“……”
好现实!
一双眼睛从微醺的迷茫缓缓清醒,“我、我明白……”他点头,按下心里的震惊总结道:“所以——只要钱到位,你可以接受。”
什么叫“所以你可以接受”啊,我他妈又不是……“我不能接受,”商陆严谨地说,“只是从现实角度我建议这样考虑。”
柯屿给面子地附和:“对,是不能接受,只是随便聊一聊……”心里想,还挺强的自尊心。
商陆居高临下睨他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劲儿,白天看着他登上路虎的烦躁劲儿又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到客厅分别,柯屿最终还是说:“以色侍人怎么会长久呢。”
……这小屁孩能听懂吧?
商陆脚步停下,回首,见柯屿握着门把手仰头看他,眸色认真地又强调了一遍:“你说对吗。”
商陆当他是出于自身经验有感而发,心情微妙地“嗯”了一声。
门关上,他顺势坐到床垫上松了一口气,而后拉开办公椅拧亮台灯。
画了很久的分镜稿在书桌上整齐地摞成一叠,钢笔压在最新的一页稿纸上,纸面画了许多凌乱的线条,除此之外便是沾染的黑色墨迹。
商陆打开白天扫街拍下的视频,有的是作为灵感素材记录的,有的却直接可以剪进成片——柯屿的那两段就是。
在小卖部穿T恤搬水看店写字的柯屿,跟晚上这个在江边穿白衬衫抽烟带着微醺的柯屿形成了两个极端,却又似乎有着某种可以摸索到的统一。
一个沉醉在纸醉金迷中的男妓,一个无所事事消磨着午后的青年,包括他刚才问“以色侍人怎么会长久”的眼神和神情都在眼前渐渐浮现。
商陆深呼吸,打了底子的纸张被揉成一团,他拧开钢笔笔帽,重新起了第一笔。
比纸还薄的水泥墙隔音形同虚设,浴室传来花洒水流声,与静谧里的刷刷笔声在耳边交融。
柯屿洗过澡后才有空打开微博看一眼。他的营业频率不高,今天如果不是麦安言非要他上线一下,他也想不起去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