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了。”梁白玉的瞳孔被太阳照成黄咖色彩,透而漂亮,他的唇角和眼尾都弯着,回答了杨鸣,心神却不知在哪个美好的地方。
杨鸣有种眼前人就要被晒化掉的错觉,他“蹭”一下站起来,挡住了那片光。
阴影里的梁白玉眼皮不抬:“站开点啊弟弟,我都晒不到了。”
“我就不!”杨鸣被自己的傻逼行为打击到了,他破罐子破摔的撒泼。
“好吧好吧。”梁白玉闭上眼笑,“随你。”
杨鸣脸通红,他两手抓着竹椅的椅背两边,弯腰去看椅子里的人:“说起来,你的水性比我好。”
“学的。”梁白玉的眼睑微动,“为了实现自我价值,全面发展,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后半句的音量太轻,带着点说讲故事里人物的嘲弄,几乎是一出口,就消散了。
杨鸣只听见了他的前半句:“既然是学过的,那你为什么不早点从水塘里上来?”
“刚掉下去的时候,腿抽筋了,一时没缓过来。”梁白玉说得云淡风轻,“幸好有我父母保佑我。”
杨鸣又记起了当时的恐慌。
“啊,”梁白玉想起来个事,“周婶……”
杨鸣的脸色一变:“别提她了,她把你推下去,自己还开开心心的拍手,真他妈歹毒!黑心寡妇!”
梁白玉蹙眉:“不要那么说,她又不是故意的,跟个傻了的人计较什么。”
杨鸣:“……”
上午他在地里浇油菜,那寡妇咿呀着路过,他手拿粪瓢挥过去。
结果油菜被他打烂了一片,他妈把他抽得小腿肚子发抖。
这笔帐杨鸣算到了寡妇头上,他本想拉着梁白玉一块儿好好骂人一顿发泄发泄,哪想到对方一点都不往心里去。
“观世音转世都比不上你,老子走了!”杨鸣大声吼了句,人没动,等着被哄。
跟梁白玉走得近的,都会有这毛病。
想得到他的特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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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白玉昏昏入睡,语速缓慢道:“要知足。”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杨鸣却懂了,他脸皮发烫,支支吾吾了句什么,扁嘴:“切。”
“昨天我上山找了陈砜,他找你了吧。”杨鸣突然说。
梁白玉的眼睫一颤,双眼睁开:“是吗?”
“姓赵的也没放他上楼看你?”杨鸣不敢置信,“我操,他真把自己当棵葱了。”
杨鸣想起他姐说的“动情”两字,气都要喘不过来了,他抓住梁白玉的手臂,像劝告自家要跟混蛋玩意儿私奔的心肝宝贝:“丰庄的事你还记得吧,Alpha的忠诚跟信息素是绑定的,没有信息素,就没忠诚。”
梁白玉的表情有几分惊讶:“你为什么觉得我需要那东西?”
杨鸣噎住。
就他贫瘠无聊的人生经验,连梁白玉这个人都看不透,更猜不准姓赵的在对方心里是什么感情,这么一想,他感觉呼吸舒畅了不少。
反正对杨鸣来说,梁白玉可以勾搭玩弄很多人,被很多人爱,但他不能爱谁。
因为在杨鸣心里,没人配被梁白玉爱。
就连陈砜都配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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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鸣开小差的功夫,梁白玉已经不在竹椅上了。
厨房有响动,他走进去,看见梁白玉在拆药包,准备熬药。
“你喝的中药是治什么的?”杨鸣凑近。
“补血啊。”梁白玉将药倒进大锅里,他做的熟练又散漫。
杨鸣不太信,他毫无征兆的捉住梁白玉右手尾指。
这都下雪了,梁白玉也没加衣服,手却是暖的。不像他,明明都裹成了粽子,手还跟冰块一样,冻疮都长了好几个。
体寒的杨鸣咂嘴:“你这种奇葩的体质,不是天生的吧。”
要是一出生就这样,那村里人也不会盯着梁白玉的穿衣件数,没完没了的议论。
梁白玉把尾指从少年手中抽出来:“怎么还捉着不放,就这么羡慕?你觉得怕热好吗?”
“分季节,冬天好,夏天不好。”杨鸣挺客观的。
“夏天啊……”梁白玉的尾音拉出一条慵懒的长线,“村里的夏天是什么样?”
杨鸣翻了个白眼:“你离开村子前的事还真是忘得一干二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没在这里生活过。”
“夏天就热呗。”杨鸣一边看梁白玉往锅里倒水,一边说,“蚊子上把抓,每天晚上都停电,席子上湿哒哒黏糊糊的,铺在下面的稻草都要烧起来。”
“穿不穿衣服都热得人上墙壁,去树底下乘凉吧,苍蝇屎鸟屎能掉你头上。”
“哦对了,还有小蜈蚣,屋里到处爬,踩死了一股子臭味。”
“……”
杨鸣呱啦半天,来一句无爱的总结:“这里的春夏秋冬都没意思。”
梁白玉去锅洞口:“要是想出去,就多读书。”
杨鸣眼一瞪:“谁说我想出去了?”
“你有没有什么梦想?”
杨鸣脱口而出:“有豪车洋房有花不完的钱。”
“那还是要出去。”梁白玉把擦断的火柴扔掉,要做第二次尝试,他手白脸白,被后面的灰黑墙壁和周围的乱遭环境一衬托,有股子令人怜惜的味道。
“我来我来!”杨鸣看不下去的把他拽起来,自个坐到小板凳上,麻溜儿的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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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文骁一天往梁白玉家跑好几次,带这带那的,各种好东西都搬给了他。陈砜一次都没出现过。
梁白玉哪都没去,就窝在家里。
腊月十三,杨鸣过来说:“我家打年糕了,你要不要?”
“要啊。”梁白玉像是没看出他一脸被家里逼着来问话的烦躁,“怎么卖?”
杨鸣没直接报出他妈说的价格,他觉得丢脸。
他妈不让他跟梁白玉走近,又想赚梁白玉兜里的钱!
“说说嘛。”梁白玉拿着针,生疏的往衬衫上戳。
杨鸣一把拿走他的衬衫和针,快速逢起扣子,嘴上装作随意的问:“你回来后买的那些,家家都有,为什么只在我家买?”
“因为你是第一个来我家的。”梁白玉喝了口凉水。
杨鸣手一抖,针扎到了手指。
他想过梁白玉选他家的原因,没料到是这个。
那时候他是抱着对一个肮脏Beta的好奇跟鄙视,话没少说,都很刺耳。
梁白玉看了眼拿着针发愣的少年:“只有年糕吗?平时家里过年还要什么东西你跟我说一下,我都买。”
杨鸣垂眼:“你一个人,过什么年?”
梁白玉单手撑着下巴,脸转向晚霞遍地的小院,笑着喃喃:“一个人也要过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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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大雪来了。
一下就停不了,白天下,晚上下的,房屋白了,小路白了,山也白了。
山上的积雪越来越厚,脚下去,雪快到膝盖,陈砜巡逻的次数不得不减少,范围也缩短了许多。他坐在屋里的火盆边,手拿棍子拨动盆里的木柴,心里头的不安挥之不去,很想见见那个人,确定对方好不好。
陈富贵当看不见儿子的魂不守舍。
腊月二十的下午,陈砜把手伸进了火盆里。
床上的陈富贵反应够快,及时大喊着提醒儿子,却还是让他烫掉了一块皮。
陈砜烫伤的手没包起来,就用一根干净的鸡毛沾了点自制的药膏,在伤处涂刷了一层,味道很冲。他该干嘛干嘛,像是不知道疼。
陈富贵看着瘦削了一圈的儿子:“这雪把你魂淹了是吧?”
陈砜沉默着扫地。
“滚滚滚!”陈富贵把床头小柜上的收音机砸了,“下山给我买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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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砜下山了,他只披了个雨衣忘了穿胶靴,就穿的球鞋,到山脚下的时候,鞋子袜子湿透滴水,裤腿在雪里摩擦,每走一步都很吃力。
前面传来咯吱咯吱响。
一片白茫茫里有个小身影,是蔡小静,她是从同学家回来的,作业没做完,匆匆忙忙收了书包就往家跑,摔了好几个根头,伞也坏了,身上头上都是雪。
见到陈砜,蔡小静呆了下就朝他喊,张嘴就吃了一大口雪,说话断断续续:“叔,不好了,大哥哥家的老屋……老屋……”
陈砜疾步过去。
蔡小静沉重的书包被拎走,她大口大口呼气吸气,惊慌不已:“塌了!被雪压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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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只有梁家是土屋,就他家塌了。
由于雪下得太大了,出来看热闹的并不多,大部分就站在自家窗户边瞧了瞧。
梁白玉坐在雪地里,脖颈后拉着仰起头,愣愣看着被塌掉的老屋,他安静的过了头,眼里没有伤心难过,空荡荡的什么都没,睫毛上凝着雪花,随着他眨眼往下抖落,又有新的添上去。
陈砜带着一身滚热的汗液和急促的心跳,站在他面前。
“先跟我上山吧。”陈砜半蹲下来,抬手小心拍着青年身上的雪。
梁白玉垂下了脑袋,声音小小的:“我盼了好久的雪,它来了,我的家没了。”
“等过了年,我帮你建。”陈砜哑声说。
下一秒,左侧传来赵文骁粗喘着气的喊声:“白玉,你养的两只鸡我找到了,都还活着。”
梁白玉线条精致的下巴朝他偏了偏,唇轻扯:“噢……那就好……”
“白玉,去我那吧。”赵文骁过来,把伞举在梁白玉头顶,另一只手去拉他,“老屋这边,你有什么东西要拿的,雪停了,我给你翻。”
梁白玉没反抗的被他拉了起来。
袖子被扯住。
梁白玉脚步不停,扯他袖子的人怕他摔倒就自觉松了手,他经过对方身边,轻幽幽的说了一声,“菩萨,快过年了,别再下山找我了。”
大雪纷飞,陈砜立在原地,孤零零的。
他低着头,看青年跟着别人离开的脚印,汗涔涔的身体冰凉,雪飘进了他心口。
第36章
雪停的时候,梁白玉的家已经被压得什么都看不见了。
赵文骁掏钱请村里头的壮汉们帮忙清理那些积雪,试图让埋在雪里的一瓦一木露出来。
没人跟钱过不去,更何况大过年的,家里正是花钱的时候,赚个一毛是一毛。
壮汉们拿了钱,干起活来还算卖力,他们想偷懒都不成,因为梁白玉在边上看着,赵文骁寸步不离的陪着他。
一伙人忙了小半天,将梁家屋子上的积雪铲掉,他们派出一个代表去问赵文骁,后面的事还需不需要他们干。
毕竟这屋子塌得乱七八糟,家里的锅碗瓢盆之类不好翻整。
赵文骁扬声道:“麻烦各位乡亲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道青蓝相交的单薄身影从他眼前过去,他将人拉住:“白玉,你要做什么?”
“我想自己翻。”梁白玉把手从花衬衫的袖子里伸出来,指了指被雪堆包围着的,瞧不出原先模样的家。
“这是大工程,人多点,省事。”赵文骁说。
梁白玉的眼睛有点红,眼角眉梢都流露着哀怜:“不想外人碰。”
“那就不要他们帮忙了。”赵文骁瞬间就没了原则,“我帮你,好不好?”
梁白玉柔柔一笑:“好啊。”
赵文骁不自觉的也跟着笑,脑子里只有“白玉准了,不把我当外人”这个响亮的声音,不断播放,他转头对一群村民道:“不好意思,剩下的就不用你们干了。”
说这话的时候,眼里还有被梁白玉划进自己世界的愉悦激动。
就像一条被主人赏了根骨头的大狗。
明明骨头上没挂一点肉丝,却啃得哈喇子直流,尾巴快要翘上天。
等着再赚一笔的众人打心眼里看不起这大老板,先前还跟杨家姐弟来往,对村里想跟他好的其他人也算客气,最近只知道围着梁白玉转。
在外头发了财的高等级Alpha也没什么本领,不照样被一个放荡的Beta勾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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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伙人走后,湿哒哒的废墟前就只剩下梁白玉和赵文骁。
冷风卷起片片雪花,天地冰寒。
梁白玉才捡了几块破瓦片就摔了一跤,把手磕破了,伤口不大也不深,可他皮肤太嫩太白了,流出来的那点血看起来就显得触目惊心。
赵文骁不让梁白玉再上手,并叫他站在左侧的雪堆旁,口气挺严厉:“你就站这!”
梁白玉垂下了眼睫:“喔……”
赵文骁头一次控制住了梁白玉,这是任何一次生理上的高潮都比不上的感受,他的信息素开始失控,犬齿往外露,口腔里分泌出了大量唾液。
现场没有Omega,不能和他把空气点燃。
一阵比一阵浓的烟味融进风里,赵文骁快速调整阻隔扣自我压制,信息素压下去了,神经末梢依旧亢奋,导致他看那些湿土脏瓦都顺眼了起来,也没再去管自己脚上弄脏的皮鞋。
赵文骁想好好表现,不过现实并不能让他如愿,他没怎么干过体力活,做事不利落。
没多久眼里就溅了泥,他忍着不适去看青年,发现对方没注意到他这边。
出于男人的自尊,赵文骁就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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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很阴,大家都在家里窝着,耍牌打麻将或者凑在火盆前唠嗑。
一只老狗站在梁家老屋边汪了会,脑袋蹭着积雪打了个滚,爬起来抖抖裹了层白的皮毛。像个迟暮老人一时兴起的孩子气,顽皮过后继续朝着生命的终点走。
废墟仍然是废墟,不说塌垮的土基土坯,稀稀拉拉的瓦就够搬得了。赵文骁先是脱了羊绒大衣,没多久他的毛衣就湿了,里面打底的衬衣也湿了,他的体能很强大,却还是不能让他轻松起来,吃力的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