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我也是从给救出来的孩子们那了解到的,有个孩子睡觉的罩子跟梁白玉挨了一段时间,他说的有关梁白玉的最多,以为梁白玉早就不在了。”
副队站起来打了两套拳,把被陈砜那信息素冲得窜出来的体力胜负欲都发散掉,他捞起t恤擦脸上的汗:“对了,就我带给你的资料,核心部分都没有,我不能拿出来,你想知道的话,只能自个回去讨。”
陈砜还是那个姿势,只不过背部的起伏没了,仿佛在院里的是他的肉身,他的灵魂则是在屋里,和梁白玉躺在一起。
副队在心里叹口气,他按住陈砜的肩膀,拍了两下。
想当初陈砜执行任务为了保护人质,信息素暴动失控陷入发热期,无差别侵犯omega跟beta,以及级别比他低等的alpha,弄得整个队伍人都成了战场,他治疗后阻断了发热期,性格里比较锋利的,充满攻击性的那面都埋藏了起来。
其实他的发情热并没有彻底消失,而是无法自我感知,信息素完全封闭了起来,说白了,就是控制得过了头,忘了怎么释放。
一个alpha的信息素就是武器,尤其是高级别的alpha,嗅觉听觉力量都极强,压倒性的威慑力,他没了自身的价值就主动退役回老家了。
副队挺糟心的,这么个难得一见的好苗子,有担当获得过很多荣誉,本该前途无量的,结果呢,出了意外在深山领了个护林员的工作,找了个对象。
比他年轻好几岁呢,正是成熟稳重又不失血气的年纪,双鬓竟然都白了。
好日子怎么就这么难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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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队没打听陈砜的腺体是怎么恢复的,结果都有了,过程就不重要了。他来这里的第三天就去了山下转悠。
来的时候只顾着寻人问路,没怎么关心周围环境,这次才发现山清水秀,风里有花香,耳边有鸟鸣,抬头就是透过老树枝桠洒下来的光点,脚下是针叶草藤和光影。
山脚下的地里,有个老人佝偻着背翻土捡花生,挺吃力的样子,副队过去问要不要帮忙,老人见他是从山上下来的,又面生,就和他聊起来,好奇他跟陈家是什么关系,他说是部队里认识的。
老人在地沟边坐下来:“那小陈是要回部队吗?”“回去也好,孩子是好孩子,就是识人不清走歪了路,”老人擦掉嘴边跑出来的口水,“人还活着?”
副队拽花生藤的动作停住:“您是指?”
“小陈相好的。”老人说。
副队拍拍手上的土:“他啊,活着呢,当然活着。”
“造孽,这是要把小陈拖死喔,”老人唉声叹气,“他也是,相中谁不好,偏偏相中一个已婚大老板的二奶,被正房打得屁滚尿流,带着一身伤偷跑回的村子。”
副队听不懂了:“谁说的?”
老人一副“我活到这把年纪,还有什么看不透”的表情,满口的轻视:“明摆着的事,小时候离开的村子,一直没消息,一回来就穿那么花,头发那么长整天披着跟女鬼一样又难看又奇怪,病怏怏的半死不活,长得跟他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是安分守己的相貌,骨子里就不干净,遗传的,这是科学,基因……”
副队没再听老人神神叨叨,他走了一段路,碰到了个满身酒气骂骂咧咧的年轻人,拦着他讨烟,口气十分恶劣。
烟他有,也懒得教训,就随意的丢过去一根。
年轻人闻闻烟,没舍得抽,他把烟夹在耳朵上面,痞里痞气的问出老人问过的问题,然后再提梁白玉。
故事换了。
不变的是高山般的成见。
这回是梁白玉天煞孤星,一回村就有人死有人家破人亡,还啐他勾引了多少人,和谁谁谁睡过觉,陈砜被玩得团团转什么的。
副队怀疑人生的继续朝着距离他最近的小村子走,一处拐角有个小少年在放牛,这回他主动上前打探。
小少年本来还很害羞,一听他说到梁白玉,话匣子就打开了,也没了一身干净淳朴的少年气,言行举止都是一股子村东头屋西头嚼舌头根子的味道。
“那个人没读过书,一直在城里做很脏的生意,还染上了很脏的病,被他碰到就会被传染。”牵着绳子站在水牛边的小少年是这么说的。
副队问小少年是从哪听来的,小少年说是爸妈跟他说的,叫他不要和梁白玉说话,还说别踩梁白玉门前的药渣子,免得沾到脚底板上踩到家里。
副队眉头打结的环顾四周,又望望就在不远处的村口,他脚步一转塌上了来时路。
算了,不去村里逛了。
这里封闭,封建,是一个美丽,又可怕的地方。
不能久住。
副队回到山上没把那些难听的话转述给陈砜听,借此表达自己的看法观点,他只针对偏远落后的环境分析了一番,说,“这大山里的医疗条件得不到保障,为了你对象的身体考虑,我建议你们离开,找个更合适你们的住处,我也可以提供方案。”
接着就强调一句,“还是走吧,走了好。”
陈砜摩挲梁白玉长出一点新皮肉的左手腕部,半晌开口:“会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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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队在山上待了小十天,走之前的那个晚上,他炒了几个小菜,打开在陈砜家发现的米酒,倒了两杯。
陈砜给发财装了饭,揉揉它的脑袋,转身坐到桌前。
“我明儿一早走。”副队尝了一口米酒,咂咂嘴,“到时候就不跟你打招呼了。”
陈砜道:“一路顺风。”
“我这一走,下回不晓得哪天才有空了。”副队说着就静了一瞬,仰头把一杯米酒灌了进去,酸的甜的倒是挺像人一辈子的滋味。人这一辈子,走到哪没个数,感情浅的深的都是过客,陪着走一段就散了,他看一眼发呆的陈砜,“听说现在出了一种新型抑制剂,长效的,对契合度百分百的灵魂omega都有用,我想办法给你弄点儿?”
“不需要。”陈砜一秒都没思考的回绝。
副队被他的笃定惊到,“腾”地拍着桌面起身:“你要把腺体挖掉?”
陈砜摇头:“我要留着保护他。”
副队松口气,这还算理智,身为一个顶级alpha,没了腺体并不能获得人身自由情感自由,更不会永绝后患,反而会患激素紊乱综合征影响寿命,其他大大小小的毛病数不清。“那你……”他顿了顿,“不怕出意外?”
出了,生活便会天翻地覆。
信息素就是人生轨迹线上的bug,明牌,无解。
陈砜摸着杯口,煤油灯的光打在他坚毅立体的眉骨上,他说:“不会。”
副队听了,品了品这两个字的分量,没品出来,他没谈过对象,不懂情情爱爱的,但他相信。
人还是要相信一些东西真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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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初冬副队来过一次,匆匆忙忙的没顾得上谈心,后来他又来过几次,最直观的感受是,陈砜越来越没话了,头上的白发也越来越多了。
唯一不变的是,守着活死人的执念。
陈砜能有这样,不可能是他一个人在走,他一定是得到了想要的回应。
副队没跟梁白玉接触过,只通过别人的嘴和白纸黑字的冰冷资料看到点他的世界,他儿时有过短暂的快乐时光,之后一路都在黑暗中满地血的往前爬。
即便如此,依然拥有接受爱,给出爱的勇气。
内心都这么强大了,那他就一定会有看见太阳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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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年炎夏,几个县里来的学生进山游玩,他们脱了鞋子卷起裤腿站在小溪流里,脚踩着光溜溜的鹅卵石嘻嘻哈哈。
旁边的灌木丛里隐隐有细响,像是吃东西的声音,学生们纷纷停下玩闹眼神交流。
关于这深山的传说不会是真的吧,真的有野人?
怎么办?去看看?
看个屁,跑啊!
学生们慌里慌张的爬上案,背上包抓了鞋子来不及穿就跑,有个女孩的脚趾磕到石头流血了,她哎哟哎哟的惨叫眼泪往外飙,其他人都咬牙回头找她。
就在他们带上同伴逃命的功夫,灌木丛里伸出来一条腿。
很白,很细。
脚踝上系着一圈简单的草环。
学生们呆住了,不是野人吗?应该不是吧?野人不都黑乎乎脏兮兮的,哪会白得发光……
他们傻站了一小会,突然看见了什么,眼睛全都瞪大。
灌木丛被两只纤细的手扒开,一个美得分不出雌雄的身影暴露出来,上身穿了件宽大的花色褂子,配的是不同花色的短裤,明明是很花的颜色,在他身上却有种奇妙的鲜活感。
仿佛他就该是五颜六色的,灿烂的,缤纷的,世上一切鲜亮的色彩都属于他。
学生们张着嘴巴,好半天才有人发出抽气的惊叫。
“是omega!”
“没……没有信息素。”
“掩掉了吧。”
“他脖子后面没阻隔贴。”
“我大伯说这里的人一直有很古老的阻隔抑制方法,去年小诊所得到了一批,可他们用不惯,怕身体不适应出事,就还是用老法子,戴防咬环,阻隔扣什么的。”
“那他也没戴防咬环啊。”
大家不约而同的噤声,又望着那个有一张过于精致艳丽的脸,气质天真单纯,极具诱惑的人,小心翼翼的吞咽唾沫。
“所以说,不是omega?”
“b……b……beta?”
这答案被他们一致否认,怎么可能,不可能的。
beta的标签是平庸普通毫无亮点,这已经是一种固定的观念。
学生们默契的都没动,他们看着那人蹲在草里,黑亮的眼珠很灵活的转动着,鼻子小幅度的抽了抽,垂在身前的一只手打在叶子上面,一下接一下,很好玩儿似的。
片刻后,他手脚着地,整个人勾着纤细的腰跳到另一处,继续打叶子。
几人里冒出犹疑的声音,“你们觉不觉得有点像……”
“什么啊?”
“猫?”
“对对对,就是猫!”
学生们还没展开这个古怪的话题,就见一个高大刚正的男人往这边跑来,是个alpha,大概是要把自己的感官全部打开,他体内的信息素都调动起来了四处漫延。
信息素是一种味道,不能跟物品挂钩。
像是皮革被大火烧焦了,不好闻,浓度稍微过高点就令人不适,现在更是窒息。
学生们受到了致命的威胁,他们惊慌的找地方躲,人都没躲好,压在他们头顶的冷燥气息就没了。
alpha是来找草中人的,找到了就背着走了。
学生们怕自己出声就捂住嘴,一眼不眨地目睹这一幕,等完全看不着了,他们也没搞清楚,那个人到底是omega还是beta,为什么好像猫。
他们只知道,那是一对没有被第二性别标记捆绑的爱人。
在炽盛的阳光里,回家了。
第67章 (番外)
多年后,抑制剂跟阻隔贴不再只是大城市所有,很多落魄地区也逐渐得到关注并获得补助,每家每户可以申报登记,无偿领取那两样物品。
骇人听闻的“907”事件,omega改造厂被曝光掀起的浪潮早已褪去,社会一脚踏入平权年代,beta的权益得到保障,不再被歧视排挤,他们终于站进了好学校的招生范围之内,也可以争取好的工作岗位,无论是婚姻还是职场,都获得了法律的保护。
可以说,基本上实现了三种自由,分别是第二性别自由,人身自由,人格自由。
有些发展是人为的,有些发展是顺势而为水到渠成,当然,社会永远不可能理想化。
只能说,黑暗面积一直存在,但可以在努力之下有所减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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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上午,赫赫有名的企业家jolene抵达奚城,她是beta群体里颇有影响力跟话语权的青年人物之一,发表的几篇文章在第二性别平权这一块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jolene的中文名是蔡晓,破晓。不过,很少有人知道,那是她后来改的名字,她原先叫蔡小静,来自一个封建偏远的小山村,在深山里长大的。
只有她自己清楚,她为了走出那座山那个村子,洗掉自身贫瘠的思想融入复杂宽广多彩的世界,有多不容易。
当晚,蔡小静出席慈善晚会,以一名年轻有为的企业家身份。
宾客里除了她,还有其他beta,男士西装革履,女士一身礼服妆容精致,他们姿态从容言语得体,气质不比alpha跟omega差,并不会畏畏缩缩。
蔡小静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向自己的座位,要是五年前,像这样的场合,侍应生都不会用beta。
两年前,她受邀参加一场主流活动,轰动全国。
现在beta的身影出现在上流圈,已经成了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jolene。”
有朋友在蔡小静身旁坐下来,她抚着手上的宝石钻戒与对方交谈,儿时的稻草蘑菇头早已变成一头柔顺的深栗色波浪长发,一侧发丝被拨到耳后,耳朵上的珍珠耳钉衬得她高贵优雅。
美人在骨也在皮,两者兼具,自成一道绝色。
谁能想象这样才貌双全的女企业家从前怕鞋子坏了被爸妈骂,夏天就光脚到处跑,冬天没有暖和的衣服穿又要帮家里干农活,手皴了反复裂开……
后面传来一阵骚动。
朋友跟蔡小静耳语,说有个漂亮omega坐在一群高大威猛的alpha中间,看样子他们是熟人,有情感纠葛,成一奇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