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开房门,猝不及防地跟墙上胖嘟嘟的丘比特四目相对。
……他上次明明把它收在柜子里了。
看来昨天晚上他不光是用完了这辈子的感叹号,还做了很多其他的事。
陶知越痛苦地捂住脸。
好残酷的新世界。
周一要去新公司上班,只能在燕平市过一夜,所以不用带什么行李,陶知越背上包就出门了。
一路上,他仿佛重温了很多年前去大学报到的心情,既忐忑又兴奋,沿途见到的一切都带上了别样的色彩,深深地刻入了记忆。
这种心情在飞机落地滑行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他明明很想见到霍燃,却硬是粘在座位上耗到了最后一个下飞机,被空姐们温柔的微笑包围着,陶知越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快步走出去。
走在廊桥上,他看着四周透明的玻璃,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照起镜子。
这身衣服合适吗?会不会太普通了?
宿醉之后,眼睛好像有一点点肿。
陶知越凑近了玻璃窗,试图在依稀的反光里辨认浮肿的程度。
然后他又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别人的视线。
站在行李搬运车旁的装卸工恰好抬头,正好奇地望着他。
……今天是羞耻日吗?
陶知越欲哭无泪,连忙停止自己的傻瓜行为,离开这条耻度爆表的廊桥。
沿着一路详细的指示标,陶知越很快找到了跟霍燃约定好的W2出口。
从他下机的地方出来,W2是最近的一道门,这是霍燃提前告诉他的。
临近见面,他的脚步悄悄地放缓了。
周围有很多旅客拉着行李箱,又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三三两两地向出口走去。
从里面望出去,可以看见很多接机的人挤在扶栏外,有人举着写有姓名的牌子,也有人朝陌生的人群急切地招手,寻找着那个特定的人。
到处都是笑声和说话声,空气里漂浮着重逢的气息。
陶知越被人流卷挟着,捏紧了背包带子,紧张地走出去。
霍燃见到他的第一眼,就露出了很明亮的笑容,简直在人群里闪闪发光。
不过他想到了什么,连忙敛起表情,只顾着朝他挥手。
陶知越被气氛感染,也跟着伸手回应,完全忘记两个人明明已经很近。
被人等待的感觉很好。
陶知越觉得自己会永远记住这个瞬间。
有一个人站在那里,好像已经等了他很久很久。
“在飞机上睡觉了吗?”
趁陶知越在发呆,霍燃很顺手地接过了他的背包。
陶知越回过神来,假装镇定:“没有睡,不困。”
何止不困,座椅储物袋里的机上杂志他翻了至少五遍,虽然什么也没看进去。
他们并肩往外走去,心跳落进同一频率。
“晚上想吃什么?”霍燃开始报菜名,“这个季节的海鲜很好吃,你想吃吗?有小龙虾,扇贝,海胆……”
陶知越当场条件反射:“不要小龙虾!”
“肯定是重现方法不对……”他被勾起了惨痛的记忆,不禁喃喃自语,“旧的没捉住,还搞出了新bug,要吸取教训改进。”
“重什么?”霍燃竖起耳朵,“重逢吗?”
“什么重逢?”陶知越茫然地跨频对话。
霍燃认真地算了算,“足足六天了,确实是重逢。”
说着,他很自然地笑起来,眼眸里映出近在咫尺的身影,“再见到你真好。”
陶知越心跳漏了半拍,耳朵瞬间红透。
支吾半天,他很小声地憋出一句:“你笑了,说好不笑的。”
于是霍燃再也收不住笑容。
“这个不算,是因为我很开心。”
第41章
走出候机楼, 一辆黑色宾利已经在外面等候,戴着白手套的司机站在车门旁迎接他们。
陶知越很早就知道小说里的霍燃非常有钱,在小说后期更是极尽高调奢华之能事。
但实际上他认识的霍燃和普通人并没有两样。
今天也一样, 霍燃和所有接机的人一起挤在出口等他,没有安排什么特别通道, 也没有大动干戈,搞得场面很隆重。
一切都平平常常, 不需要陶知越调整心态去适应。
对有钱人生活的忐忑慢慢淡去, 但陶知越马上就意识到, 现在他正面临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他不能跟霍燃坐同一辆车。
而且他还不能把真正的理由告诉霍燃。
他僵硬地停下了脚步。
霍燃对他的纠结一无所知, 司机恭敬地打开车门,霍燃便回头看他,等待他先上车。
陶知越的大脑立刻急速运转起来。
在可以预见的很长时间范围内, 他都不能跟霍燃同车出行, 必须要找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那个……我晕车。”他急中生智,“对不起,忘记告诉你了。”
霍燃显然有一点意外,“不可以坐这种车吗?”
“不可以,会头晕难受。”
白手套司机立刻提出替代方案:“大少爷, 从机场到市区还可以坐地铁,就是人会多一些。”
陶知越开始破罐子破摔,“地铁也不行……我还晕地铁。”
霍燃惊讶之余, 忍不住笑了。
“如果不是机场太远,其实我很想和你走回去,我还没有跟你一起走过很长的路。”
陶知越又脸红了。
听起来明明是在陈述事实,但是,为什么就是让人很害羞……
霍燃还在异想天开, “或者我们骑自行车过去?我之前骑行过,不知道你适不适应。”
“不过现在是夏天,天气已经开始热了,骑自行车会很辛苦,还会晒黑。”
“……骑自行车是不是太夸张了?”
陶知越很努力地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机场有大巴吧,可以坐大巴。”
根据之前推演的逻辑判断,有多人乘坐的车辆如果遭遇车祸,对特定人物的伤害会很不可控,而且还会波及到大量的无辜群众。
这样就不是简简单单的爱情小说了,整个故事都会变得沉重起来。
陶知越有一种很坚定的直觉,剧情不会安排这样的发展。
“大巴不晕吗?”霍燃很好奇。
“反正目前不晕公交车。”陶知越一边说,一边疯狂心虚,“可能因为人多,比较有安全感,所以不会觉得难受。”
“原来是这样。”霍燃若有所思。
因为说了一连串谎话而羞愧难当的陶知越正想再次道歉,就看见霍燃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
很多结伴归来的情侣挽着手,叽叽喳喳地聊着天,走向另一侧的机场大巴售票处。
“一起坐大巴也是很难得的体验,走吧,我们去买票。”
霍燃转头对白手套司机道:“张叔,你回去吧。这两天我们都坐公交。”
张叔点头应好,朝陶知越露出和蔼的微笑,转身上车。
然后霍燃轻轻地拉住了陶知越的手臂,带他跟随人流,往售票处走去。
陶知越记得他手心的温度,和那天一样,依然热得惊人。
让人很想伸手握住。
半小时后,他们坐在乘客满满当当的大巴车上,经受着旁人频繁的打量目光,前排还有小姑娘望着他们窃窃私语。
一般出门在外能见到很多漂亮的女孩子,但长得顺眼的男性很少,何况是外形出众的两个人坐在一起。
陶知越又开始羞耻了。
见面前没有考虑到那么多,凭着一腔冲动就跑过来了,没想到和霍燃待在一起时的出行方式成了一个巨大的难题。
不会真的要靠走路和自行车吧……
而且他们现在坐得特别近,连肩膀都挨在一起。
他甚至闻见了霍燃用的洗发水的清爽香味。
陶知越僵硬得像一个木偶,双手无处安放,脑海里波涛汹涌。
霍燃偷偷瞄他,“你额头出汗了,很热吗?”
……可恨的直男。
陶知越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他伸手去调整头顶上方的空调出风口扇叶,把出风方向拨向他。
这回意外的人变成了陶知越。
“你好像很熟练。”他忍不住道。
说好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冷酷总裁呢?
“什么熟练?”霍燃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好笑道,“是不是以为我从来没坐过大巴?”
“小说电视剧里都是这样写的。”陶知越小声辩解,“有钱人跟……好朋友第一次坐公交车,会很笨,不知道怎么刷卡,也不适应车里很拥挤的环境。”
霍燃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原来你爱看这类电视剧,我妹妹也经常看,一边看一边骂,骂完了继续看,还非要拉着我一起看。”
陶知越被逗笑了,“有妹妹真好,我也想有一个妹妹。”
“我可以把妹妹借给你。”霍燃很体贴地抹平了这句话里带有的些微惆怅,“我爸肯定也会同意的。”
紧张的感觉渐渐淡去,陶知越尽量自然地把手放在自己腿上。
“妹妹听到会伤心的。”
“她才不会,她巴不得跟着你。”霍燃不慎说漏了嘴。
陶知越很惊讶,“她知道我吗?”
霍燃小心翼翼地看他,“你会生气吗?”
“我没有什么都说,只是那天吃完火锅回来太兴奋了,忍不住想找人炫耀,然后就……”
“而且她很喜欢你这样的性格和长相,所以跟她炫耀起来特别有满足感……”
陶知越的脸差不多红透了,他想了半天,郑重地送上绝杀。
“我没有生气,大少爷。”
霍燃:!!!!!!
“我早就让张叔不要这么叫我的,下次一定要改。”
霍燃默默别开了脸,耳朵可疑地泛红。
嗯,好朋友就应该一起羞耻。
毕竟今天是羞耻日。
大巴载着一路不着边际的悄声细语,平稳地驶向市区。
机场大巴的终点站在老城区,附近很热闹,天色刚入夜,到处都支起了大排档的摊子。
一下车,风里便传来辛辣鲜香的炒蟹香气。
霍燃原本规划的豪华晚餐瞬间被他抛之脑后。
陶知越也不想去什么很拘束的高级餐厅,一座城市里最好吃的东西,往往就藏在街头巷尾。
他们慢悠悠地穿梭在人群里。
“我才发现,这里跟南山路很像,以前很少来。”
霍燃笑着看他,目光被夜色渲染得很温柔。
陶知越更加遗憾了,那一晚他只能在家吃番茄炒蛋,吃完了还要补白天没做完的工作。
“那天你买了多少样小吃?才选出了那几样最好吃的。”
“也没有很多。”霍燃挠挠头,“不知不觉就把看起来你会喜欢吃的都买了一遍。”
“那你喜欢吃什么?”
“我不挑食,什么都吃。”霍燃想了想,补充道,“但我不吃臭的东西,太可怕了。”
“前几年我去瑞典,还不知道当时已经在网上大名鼎鼎的鲱鱼罐头,当地朋友很热情地劝我尝试一下,我看它就是一个小小的铁罐头,怎么也没想到打开之后会有这样的杀伤力。”
“后来我连夜上网搜索其他国家的臭味美食,生怕再不小心闻到什么不该闻的。就闻那么一下,鼻子坏了好久才恢复正常。”
陶知越听得乐不可支,眼睛弯成了好看的弧线。
霍燃有点怔忡地看着他,“……现在想起来,好像也没有那么惨了。”
陶知越便很不好意思地推他,不让他看自己,“走吧,我们去吃香辣蟹。”
片刻后,他们像最普通的情侣或朋友那样,坐在路边简陋的桌椅上,就着喧嚣夜色与和煦晚风,进行幼稚的拆蟹比赛。
陶知越的家乡沿海,从小就经常吃螃蟹,动作相当熟练。
半只蟹身很快吃得干干净净,一点浪费都没有,陶知越很得意。
“我赢了,你好慢。”
而霍燃还在跟包满了白色软壳的蟹肉作斗争。
陶知越看了一会儿,觉得他实在很笨,忍不住亲自上阵指导。
“不要竖着吃,要横着掰开,肉就是一条一条的,很完整。”
他伸手把霍燃的错误姿势摆正,手指不小心就擦过了对方的侧脸。
原来手指烫到着火的感觉是这样的。
陶知越立刻埋下头,假装认真地吃东西,再也不敢看对方的表情。
过了半晌,耳边传来霍燃若无其事的声音:“我学会了。”
他把一只缀着满满白色蟹肉的蟹腿放进陶知越碗里。
“我把壳都拆掉了,这是中间最完整的一块,我学得很快吧。”
于是霍燃的语气也很得意。
说谢谢好像词不达意,陶知越愣了一下,索性动手给他的杯子里倒可乐。
小小的气泡在一次性塑料杯里翻涌,密密麻麻地填满了他的心。
这顿晚餐结束之后,和霍燃一起散着步走向酒店的时候,陶知越模模糊糊地想,这应该是他人生中最喜欢的一天,之一。
他永远也想不到,下一刻,这个人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所以今天还不是他最喜欢的那天,因为他会喜欢往后的每一天。
霍燃早就帮他订好了市里最好的酒店,陶知越没有推辞。
他在慢慢地学习坦然接受别人的好意,畏怯地拒绝并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以同样的热忱回应,才最对等和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