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沉迷在自己狂妄的笑声里,没看前方的路,只听强莉一声怒斥——"快停车!!红灯!!啊啊!"
他想也没想赶紧去踩刹车,可是慌乱之下却踩动了油门,车子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伴随着一声凄惨的尖叫,最终撞进了路边的花坛,狼狈地挂着。
仿佛全世界摁到了静音。
陆知行的额头撞到了方向盘,抬起头来的时候第一反应是看向后座的母子俩,急迫地问——"你们!你们怎样...."被这么一撞,他的酒醒了一大半。
好在儿子被强莉紧紧抱在怀里,没受多大的伤,但是她的额头有些擦伤的痕迹,他终于松口气,窗外一片哭闹,他立刻下车,但是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不禁腿软!
蓝延蹲在父亲旁边,不停摇着父亲的身体哭着喊着——"爸爸!你醒醒啊!爸爸!"
周围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群众,有热心人正在拨打电话、报地址,而他的父亲却闭着眼睛,没有醒过来的意思,头上汩汩冒着鲜血,在他们的不远处,一只被摔得稀巴烂的奶油蛋糕正悲催地躺着。
陆知行赶过去——"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出医药费....我不是!真的...."
闻言,蓝延抬起哭花了的小脸,模糊的泪眼里呈现出一张似曾相识的人影,他不会忘记这个人,不会忘记,他仿佛失去了理智,立刻站起身抓住陆知行的衣服,咬牙切齿地大声喊着——"你还我爸爸!还我爸爸!.....呜呜呜!杀人凶手!你是杀人凶手!!!"
身边的群众不停拽着他,也拽不住他那时仇恨的目光。
陆知行做了个深呼吸,镇定地对他说:"孩子,别难过了,我愿意用钱来弥补你们好不好?是我们不对,所有医药费都我们出,行吧?"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西装内袋里掏出钱。
"我不要你们的臭钱!!我要你们偿命!!!"他说话的样子在蓝延看来就是对他的一种蔑视,那可是他朝朝暮暮的亲人呀,他唯一的亲人呀。
正好,警察来了,紧接着120也赶到了,蓝延跟着医护人员走了,留下陆知行在配合着做酒精检测,做完了一系列检查,等陆知行他们赶到医院的时候,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他们看到的只有蓝延红着眼发了疯似的冲上来索命的模样,他们听到的只有贯穿医院走廊的撕心裂肺的吼叫。
他的生日成了父亲的忌日,多么唐突,多么荒唐,他在这一夜之间什么也没有了,他不知道一个晚上哭掉了多少斤眼泪,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好在父亲在工地上算是人缘挺好,工友们都很善良,都很同情这个年仅十岁的少年,凑钱帮助他完成了父亲的后事,穿着黑色孝服的蓝延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灰黑色的墓碑,父亲的音容笑貌依旧呈现在自己的脑海,但却被永远定格进小方框中。
老李深吸一口气,转头对蓝延说:"孩子啊,别难过了啊,你要成为能独当一面的男子汉。"
接下来他说了什么,蓝延的耳边渐渐模糊,头有些恍惚,他撑住身子,转过去,朝着落满秋叶的甬道走去。
待风吹过,就什么都不会剩下了。
什么都不剩下。
人终究是孤独的。
蓝延自告奋勇退了学,他没有经济来源供自己上学了,他也不想依靠任何人,尽管大家都想着法子帮助他,但是他却悄无声息地搬出了宿舍,正好工地的项目结束了,工友们都准备着下一个目的地,他们也就分散了。
☆、第2章 遇你
强莉从商场兴冲冲回来,哼着小曲儿,满面春风的样子被佣人明姨撞了个正着,明姨好奇地问道:"太太,这是遇见什么好事了?那么高兴。"
她把战利品丢给明姨,喜滋滋地说:"听说今天晚上世纪广场有商业汇演。"
"是吧?那可热闹了,有吃有喝的。"
她连连点头。
正巧,楼梯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欢快的脚步声,她们抬头望去,大儿子一面跑过来一面嬉笑着问:"妈妈,什么商业汇演,好玩的吗?"
她说:"不仅好玩,还有好多吃的呢,还有唱歌跳舞。"
"我想去我想去我想去!"
"你作业做完没有?"
他连连点头:"嗯嗯,今天作业少,哦,对了,妈妈,我想....我想带弟弟一起去好不好?"
"带弟弟?"
他怯懦地点点头。
她想了想,陆知行出差,大概要后天才能回来,自己在家带着两个孩子着实很累,大儿子要辅导作业,小儿子又要陪他玩耍,兴许再熬半年送幼儿园会好很多,但这正好是个可以给自己放松的时机啊,所以她点头同意了,但是叮嘱着:"那你要看着弟弟啊,牵着弟弟的手知道吗?"
他把小脑袋点得小鸡啄米似的。
演出开始前两个小时已经人山人海,弟弟紧紧牵着哥哥的手不敢放,他好怕生,好怕这些攒动的人流把他们俩冲散,他还不怎么会说话,只会简单的单词,所以只能不停地喊哥哥,心里却想说哥哥慢点走。
"快快!快来,要开始了!"哥哥站在人群中,伸着脑袋往前凑,无奈人还不够高,看到的都是围墙一样的背影。
台上的主持人清了清嗓子。
突然,哥哥放开了弟弟的手,完全忘记了自己是负着带弟弟的责任出来的,独自绕过人群跑到离舞台很近的音响旁边,找准最佳位置才能看清楚。
弟弟慌了。
"哥哥!"
"哥哥——"
可是人太多,声音太大,盖过他稚嫩的奶音,他被人群不断拥挤着、拥挤着,排山倒海地挤到了一家店门口,他站在原地四处张望,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嘴里不停喊着哥哥,却没有人应他。
他蹲在角落里,抱着自己,哭到没有声音,有好心人想带他走,他死活不肯走,谁也不理,就蹲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演出早已结束,他的肚子咕噜噜地响了,他站起来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
"哥哥...."他有气无力地喊着,心存一丝希望。
终于,他体力不支,被人群推搡着也没有任何抗拒力,快摔倒的时候有一双温暖的手臂揽过了他,他抬起头来,是一个比哥哥大几岁的少年,他不认识。
"小弟弟,你一个人吗?"他问道。
一个人怎么可能,我有哥哥,可是他不会说,紧张兮兮地盯着他看。
"你和家人走散了吗?"
走散....嗯....走散!他点点头。
"我带你去找家人好不好?"说着,少年牵起他的小手,慢慢地朝前走着,"可是你要找爸爸还是妈妈呀?"
他的手好暖,好暖,声音好好听,弟弟对陌生的少年第一次有了好感,也有了信任,奶声奶气地说:"哥哥。"
"好呀,带你去找哥哥。"
可是,茫茫人海,他们要怎么找呢,像两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他牵着他逢人就问:"请问有没有看到他的哥哥?"、"有没有看到这个小朋友的哥哥?"可是回应他们的人少之又少,或者只是摇头,这个世界还是太多冷漠。
他们走累了,还是没有找到他的哥哥,天越来越黑了,弟弟甩开少年的手,蹲下来嚎啕大哭,他没办法,只能陪着一起蹲下,轻轻握住他幼细的肩膀,安慰道:"别哭了别哭了,我会一直陪你找哥哥的好不好?实在没有找到,我做你的哥哥赔给你好不好?不要哭了...."说完,他把他抱在怀里。
他停止了哭泣,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味道,吸着鼻子,他继续说:"我也和家人走散了呢,我也什么都没了呢,我没有帮你找到哥哥,我赔你一个哥哥吧。"
他抬起头看到他的眼里漆黑一片,隐隐透着白光,一闪而过。
他笑了:"你不哭了呀,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呢?"
他低下头去,他太小了,还记不住自己的名字,小小的脑瓜里模糊地叫着一个亲昵的称呼,他好像只记得这个称呼,嘴里正琢磨着怎么开口说,少年又开口了:"我叫蓝延,爸爸一直喊我延延....."一提到父亲,他的脸沉了下去,声音有些小了。
终于,他怯生生地说了两个不太标准的单词:"jingjing...."
"嗯?jingjing?"蓝延思考着,四下张望着,突然指着不远处高高挂着的招牌,"是那个鲸吗?"
他跟着他的手指望过去,招牌上的小鲸鱼正亮着灯,"鲸落"两个字格外醒目,这是一家火锅店,灯火通明,他还没上学,还不认识字,但是看到蓝延自信满满的样子,他在心里有了一百个确定,于是,他用力点了点头。
蓝延可高兴了,提了提肩上的背包,拉紧了他的小手:"那么,鲸鲸你肚子饿不饿啊?"
他低下头去,肚子早就饿得麻木了。
他瞬间明白了,轻笑着往前走去,可是他们没有钱啊,钱都帮父亲料理后事了,真的是身无分文啊,但是看着身边可怜兮兮的小家伙,蓝延心疼地蹲下去,说道:"你在这里等哥哥哦,哥哥去给你买好吃的来。"说完,他便很快地跑开了。
家家户户飘着饭菜的香气,他吞了吞口水,自己的肚子也饿得咕咕叫,找到了不远处一家包子铺,这家店生意很好,到了晚上这个点一样排长龙,他悄悄站在最前面,静静地看着店里忙碌的人们。
"来了,两个肉包,一个菜包,一杯豆浆,总共八块。"
"给。"
他盯紧了放满了包子的袋子,快速地抓了过来,飞快地往后跑了,身后叫嚣声四起!
他什么也不顾,拼命地跑着!
"抓住他!小偷!"
"抓小偷!"
路边有几个男人听到抓小偷的喊声,抄起一旁的树枝木棍跟着一起追,拐进了一个死胡同,这里垃圾横生,苍蝇乱飞,蓝延跑不掉了,回过头去看到一群执着木棍的大老爷们正朝他逼近,二话不说冲上来对他一阵拳打脚踢!
他蜷缩在地上,把包子的袋子紧紧揣怀里,拼命忍受着身上的剧痛,过了不知道多久,耳畔渐渐静了下来,他缓缓睁开眼,那些人走了,只剩孤寂可怜的自己,怀里的包子几近压扁,豆浆撒了一地,他赶紧支撑起身体,往鲸鲸的方向跑过去。
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一股脑地都递给他——"吃吧,虽然有些不好看了,但还是可以填饱肚子。"
肚子太饿了,鲸鲸什么也没想,抓过一只肉包就啃了起来,他默默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禁笑了:"慢点吃,这还有呢。"
吃了一个肉包,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他把剩下的菜包递回给他,想要让他也一起吃,没想到蓝延笑着回绝:"哥哥不饿,你吃吧....."其实自己早饿扁了,只是想看他吃,他鼓着腮帮吃东西的样子实在太可爱。
鲸鲸抬起头注意到了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忙去伸手轻轻触碰,怜悯地说:"疼...."
他强颜欢笑:"不疼,刚才跑太快了,摔得好惨啊,嘿嘿。"
简单地吃饱以后,快九点了,他领着他走了好远路,看着底下的他打了第四个哈欠,他才决定先在公园里过一夜,明天再说。他找了个很大的纸板箱,在一棵树下搭了一个简易的小房间,再把自己书包里的毛毯铺在了里面,把书包丢进去,他对鲸鲸说:"鲸鲸,困的话就先睡吧,哥哥在外面守着你。"
鲸鲸突然哭着闹着,紧紧抱着蓝延的腿不放,不肯进去睡。
"好好好,哥哥陪你....."
这么一个大纸板箱正好容纳两个孩子并排睡,除了脚底板窜风,四周还算暖和,鲸鲸很快就睡着了,像他这样的年纪,不闻世事,也不记事,困了就睡觉,多好。想着想着,蓝延凑过去,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生怕半夜的风窜他脚上着凉。
刚发完工资,高树爽朗地喝下一杯啤酒,咂了咂嘴:"爽。"
"瞧把你嘚瑟的,怎样?这工作还行吧?"何麓笑了笑,夹起菜放嘴里。
"我觉得很适合我,"高树托着腮,慢慢说着,"整天和一群小屁孩在一起,我都感觉我年轻了二十岁,但看着他们的笑脸,我突然觉得他们很可怜,有的出生就被遗弃,有的.....哎....."不再说下去,又闷下一口酒。
何麓放下碗筷,把视线放在外面川流不息的人群里,目光涣散:"他们在等着一个人,一个愿意收留他们的人,就像树一。"
"哦,对了,儿子在幼儿园怎样?有没有受欺负?"
他拉回视线:"有你这样的爸爸,他怎么可能受欺负,好的很,有时候我去接他,他还不想回家呢,非得多玩会。"
说笑间隙,一声清脆的叫唤传了过来——"叔叔,你们想要买房子吗?"
他们一齐看过去,是个十来岁的少年,脸上有些脏兮兮的,但眼神很干净,怀里抱着一摞广告纸,何麓看了两眼,忙说:"是你要卖房还是?"
高树立刻打断:"你看他像有房子的吗?肯定是他爹娘。"
他们的打趣却让蓝延心里很是不爽,闷得慌,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你们到底要不要买?"
"老子没钱!哈哈哈!"高树爽朗地笑了。
蓝延很快背过去,跑了,准确的说是落荒而逃,仿佛"爹"这个词汇在心里已经结成了伤口,隐隐作痛。
手机响了。
何麓接了起来:"喂?......东大街......哦哦哦,那我去看看,行的话我就带过来.....哦哦哦好好我马上带来......"挂断电话时嘴里碎碎念着,"当我什么?万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