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茹萱是说过广安平的病很严重,但凌语归怎么也没想到,他的病会恶化得这么快。
快到他根本来不及忘掉那段感情。
他在酒店发了会呆,终于强迫自己出门走走。
凌语归来到不远处的一个城市公园,工作日,这里没几个行人,安静得只听得到鸟叫。
阳光下,巨大的人工湖波光粼粼,反射上来的光芒刺得凌语归有几分恍惚。
水里应该很舒服。
不知为何,凌语归冒出这个念头。
他越走越近,最后半个身子都探出围栏外。
就在他还想往前靠一点的当儿,熟悉的手机铃声响起。
凌语归还没完全回过神,站在原地没动,下意识的接起电话。
“凌先生吗,我是余医生,有件事想麻烦您。”
听到余医生的声音,凌语归的眼神逐渐清明起来,待看清自己危险的处境,他吓得往后跳了一步。
见他不说话,余医生又“喂”了一声。
凌语归退后几步站定,惊魂普定地拍拍胸脯,才道:“您说。”
余医生把广安平的情况解释了一遍,着重提到了那些雕塑都是送给凌语归的生日礼物。
听着他的话,凌语归像吃了一大块黑巧克力,苦涩中带着一丝丝难以觉察的甜味。
他居然记起他的生日了,连他自己都快忘了,明天就是他的生日……
电话那头,余医生还在说话:“我知道现在让你来会有点为难,但是看在他生病的份上,能不能过来陪陪他?”
“我……”凌语归本想马上答应,又想起跟杨娴的约定,“不是我不愿意帮忙,但是杨娴……”
他还没说完,余医生就急急打断他:“你说那件事,差点忘了告诉你,其实那是广安平为了让你彻底忘记他,联合杨娴做的一场戏,他俩已经打算解除婚约了!”
凌语归听得一懵,随即想通了里边的弯弯绕绕,心头顿时升起一阵怒气。
他凭什么认为让自己误会他、忘记他就是最好的?
仔细想想,从以前开始,夕一就是强势的一方。
不管是重新申请账号、还是确定发展方向,甚至救人都是因为他背后推了一把。
他慢慢的让凌语归习惯生活中有另一个人可以依靠,将身心都交出去。
然而对方的掌控欲却强到,连结束都要遵循他的计划。
凌语归从不否认自己爱夕一,但绝不会做他的提线木偶,即使是因为对方生了病也一样。
既然广安平又想见他,这一次他一定要问个清楚。
“明白了,我马上就过来。”
“你是不是回去了,需要找人去接吗?”
“不必,我还在首都。”
凌语归从出租车上下来,正好看见望眼欲穿的广茹萱从院子里匆匆走出来。
打量着眼前比第一次见面明显消瘦许多的妇人,凌语归终于确定广家人对广安平的关怀并不比自己少。
不知是不是想起当初劝凌语归离开的事,广茹萱显得有些局促:“凌先生,谢谢你……能过来。”
“不必客气,”凌语归决定把话说在前面,“正好我也有些话想对他说,或许会刺激到他,你们要是不同意的话就算了。”
广茹萱皱起柳眉:“凌先生,安平可能做了一些让你不舒服的事,我替他向你道歉。”
“但你也知道他的病会影响到脑子,现在他的记忆已经很混乱了,你就不要用过去的事来为难他了。”
“抱歉,可能会让你失望了,”凌语归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不需要你替他回答。”
“你……”
广茹萱还想说什么,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太太出现在门口:“小萱,不要再说了。”
她那双周围布满皱纹却不减半分清明的眼睛望向凌语归:“凌先生,我们应该不是第一次见面。”
“找到广安平那天,你也在医院里吧,那时我就注意到你了。”
“因为你看起来真的很担心,当时我还以为是你哪个亲戚在住院,没想到是为了我们家安平,谢谢你照顾他那么久。”
在老人温柔的注视下,凌语归几乎有种把自己的委屈都一吐为快的冲动。
可他想要的并不是旁人的谢谢或安慰。
“既然如此,能不能让我跟他聊聊。”凌语归再度请求。
第78章 第 78 章
注视着他坚定的神色,老人和蔼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你去吧,安平他很想你。”
凌语归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有第一时间说话,直到老人又笑着对他点头示意,凌语归这才反应过来。
没想到能如此轻易地说服广家,他激动地鞠了一躬:“谢谢!”
广茹萱大感意外:“妈,安平的病随时都可能恶化,您怎么……”
老人举手打断广茹萱:“小萱,你又不是不知道安平的性子。”
广茹萱没好气地说:“您说这些干什么?”
“他妈妈最后在的那几年,我想让他们母子多相处,没想到安平他妈因为病痛加上抑郁,整个人都越来越古怪,再加上他小时候也一直在医院治疗,这段日子给他留下了很深的阴影。”
“他们母子感情又很好,导致他妈妈去世后,安平越来越缺乏安全感,就连我俩也很难让他完全放下心结。”
“唯一让我看到这个可能的只有凌先生。”
说完,老人转向凌语归:“好了,进去吧。”
广茹萱看上去还是不太服气,但老夫人开了口,她也没再阻拦。
凌语归跟着余医生来到房门口,虽说有那么点来算账的想法,但他还是问了一下需要注意些什么。
没想到,余医生的看法跟老夫人不谋而合:“广安平的病情十分特殊,随时都在变化,我研究人脑几十年,也没办法肯定自己的诊疗完全正确。”
“他或许马上会疯,会死,又或许有一丝机会活下来,谁也说不准,但有一点我很肯定,没人想带着遗憾离开。”
“不论你想说什么,应该都是此刻的他所需要的。”
余医生拉开房门,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凌语归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房内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说不清是药味还是雕塑材料产生的气味。
听到脚步声,坐在桌后的广安平抬起头,他眼睛一亮,马上走过来:“听声音就知道是你,怎么,还在生我的气,连手机都关了?”
“你……”凌语归看清他的样子,心里一紧。
虽然只跟广安平见过几次,但对方显然极为注重衣着仪容。
可现在他哪还有那个贵公子的影子。
头发凌乱,胡子拉碴,脸上不知从哪沾到了一块黑灰的污渍,衣服也蹭得皱皱巴巴。
更糟糕的是他的神色,不过短短几天未见,他的脸颊已经凹陷进去,皮肤毫无血色,从未出现过的黑眼圈占据了他眼下的部分,嘴唇如死人一般青白。
本来就美到有几分生人勿近的五官沾染了腐败的气息后更显妖异。
他直勾勾地盯着凌语归,几分钟都没有眨过眼睛,目光空洞异常,好像要将跟他对视的人的理智吸光。
换做其他人,在这样一个布满灰尘的房间里见到如同鬼魅的男子,都会因为诡秘的气氛感到恐惧。
凌语归却只感到心疼和愤怒。
设计赶他走,却把自己折腾成这个鬼样子!
但现在还不到发火的时候,凌语归晃了晃手机:“你忘记我换号码了?”
当时夕一离开他就换了,只不过没告诉他。
广安平没有深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对,我是给忘了,那你不生气了?”
他的眼睛又睁大了几分,眉头微微皱起,露出略带委屈的神色。
凌语归想说他很气,但一时半会又说不出口。
男人脸上的污渍看着碍眼,他忍不住伸手去擦:“这个等会再说,你看你怎么搞得脏兮兮的。”
他用力擦了几下,广安平突然握住他的手。
“弄疼你了?”
广安平摇摇头,紧抓着他的手不放,不知是不是因为生病,他的精神状态一会阴郁得像下一秒就要杀人,一会又单纯得像个小孩。
凌语归被他拉到工作台前,对方兴奋地从桌上拿起唯一一个涂了彩色的小雕像:“你看这个,喜欢吗,明天就是你生日了,我得抓紧多做一点。”
“可以摆在我们的新家里,是不是很可爱……”
他把小雕像凑到凌语归面前。
雕像的确做得很精致,是他跟广安平的半身像,两人带着甜蜜的笑容对视,背景则是一堵玫瑰花墙,仿佛身处于婚礼现场。
与雕像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广安平手上还在渗血的伤口。
凌语归吓了一跳:“你的手怎么回事?”
“可能太久没做,不小心划伤了,”广安平不当一回事的把雕像放下,“还有这个……”
“别动了,给我看看!”凌语归试图抓住他的双手细看。
没想到广安平猛地甩开了他:“你干什么,不要耽误我的时间!”
凌语归被他推得一个趔趄,眼看对方又一脸狂热地拿起雕刻刀,他一直压抑的怒火腾地蹿了出来。
“够了!”凌语归吼道,一个箭步冲到桌旁,拿起一个还未完工的雕像,用力将它掷到地上。
伴随着碎裂声,凌语归做了一件他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大声质问广安平:“你真的在意我吗,我看,你根本只是想感动你自己!”
注视着一地的碎片,广安平愣了一下,弯腰打算去捡。
凌语归拦住他,为了让广安平听清楚自己的话,他捧起对方的脸,强迫他的视线转向自己。
“先离开忘得一干二净的是你,再回来招惹我的是你,把我推走的还是你,就连生日礼物也是你说了算,你究竟要替我决定多少次才满意?”
广安平呆站在原地,垂着眼帘,像被罚站的小孩,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喜欢你这个事实,就算你失忆甚至爱上别人,也不会改变。”
凌语归的声音渐渐有些哽咽:“以后不要再做那些自以为为我好的蠢事,也许有一天我会忘了你,但绝不是现在……”
说到这,凌语归有些控制不住情绪,正要收回手冷静一下,说时迟那时快,广安平眸光微动,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凌语归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一缩头,心道广安平不会被他刺激得发疯了吧?
下一秒,广安平不紧不慢地说道:“忘了我?你确定?”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正常,凌语归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见男人眼神清明,嘴角含笑地俯视着自己。
“你?……”
凌语归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对方拉着手腕轻轻一扯,力道角度都很巧妙,他整个人准确无误地倒进对方怀抱里。
“之前怎么没发现你火气这么大,不喜欢被我管?”
广安平顺势抬起凌语归的下巴,极有压迫感地俯视着他,虽然还是那副邋遢的外表,但整个人的精气神却和方才那个人完全不一样。
像极了当年他初次遇见夕一的感觉,美丽、野性、强大……
凌语归被盯得面皮一热,同时又有几分后怕。
刚才仗着广安平脑子不清醒多说了几句,但绝对没有想要惹恼他的意思!
不过说都说了,凌语归心一横,瞥开目光道:“不、不喜欢又怎么样,你联合杨娴骗我,知不知道我有多伤心?”
“今天还因为走神差一点失足掉湖里去了,都是拜你所赐。”
闻言,广安平皱了皱眉,他并没马上放开对凌语归的钳制,又问:“你不是说,我和夕一并不是一个人,为什么要伤心?”
原来他连自己跟杨娴说的话都听到了,凌语归不爽地咬咬牙,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广安平不知是不是生来克他,只要这家伙认真起来,他怎么也起不了反抗的心思。
就像现在,被不合时宜地抱住,他却一点要推开对方的想法都没有。
他小声说:“需要理由吗,人又不是机器,什么都要指令,你和夕一客观上就是一个人,我哪分得那么清,当然会伤心了。”
“就算不是为了夕一,养熟了的猫猫狗狗生病也会难过的吧?”
“你拿我跟宠物比?”广安平眯起眼睛,语气中透着危险。
“喂,”凌语归不满地敲了下他的胸膛,“不要偏离重点好不好!”
广安平松开抓住凌语归手腕的手,滑落到他劲瘦的腰间蹭了蹭:“本来我很想弄清你到底喜欢的是哪一个,但现在又觉得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