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秋一顿,有些遗憾:“那好吧。最近的空闲时间是哪天,能帮我定一下吗?”
“好的,请问您贵姓?我记录一下。”
“免贵姓黎,黎秋。”
电话那边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喂?”
“不好意思,刚刚有了点事。”男人坐在转椅上,食指轻轻敲着办公桌,忽然拿笔在纸上写了些什么,才继续道,“劳烦请问,您的名字里的‘秋’是哪个‘秋’呢?”
“秋天的秋。”
“啊……好的。”男人勾唇,露出了个玩味的笑,他轻声道,“黎先生,刚刚我整理日程表的时候发现明天下午这个时间原本的咨询者有事来不了了,您看我给您安排到这个时候可以吗?”
“啊,好。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好的,黎先生。我是蓝调,很高兴能够为您提供咨询服务。那么我们明天下午两点见。”
黎秋应声,挂了电话。
蓝调坐在转椅上,听着电话那边传来的忙音。他把抽屉里的那个相册拿出来又看了看,才不急不缓地拨了个电话,朝对方道:“小少爷。”
“干什么?”
——电话的那段,竟然是陈辞。
蓝调看着相册里的人,嘴角带笑,语气却充满歉然:“明天下午我有急事走不开,治疗放到早上做,好吗?”
“随你便。”陈辞敷衍道,随手挂了电话。
蓝调眼底闪过一丝失落,他自嘲道:“还是那么傲。”
他抬手,在那张写了字的纸上缓缓摩挲。
上面只有两个字,赫然是‘黎秋’。
☆、第 58 章
黎秋挂了电话,又在街上吹了会儿风。他暂时不想回家面对晏安,也不太想住酒店里,索性给谢承打了个电话,说一会儿到他家里来。
谢星宇、黎琳相继离开后,谢承便把租的房子退了。黎秋没有多问——那个地方离医院太近了,全是不好的回忆,待久了也会触景生情。
转过黎秋现在所在的这条街,再往前走两三个巷子,就能看到谢承住的出租屋。这里的房租很便宜,而且离他的学校近。
谢承在家,一边嫌弃着他的到来,一边忙着给他添了好几个小菜。他好奇黎秋今天的进展,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黎秋实在是疲于回应,统统搪塞了过去。
“我说你这人,怎么一点儿也不积极。”谢承啧了一声,“上点心吧大少爷,你真想一个人过一辈子吗?”
黎秋头疼无比地摆手:“今天不提这个,好吗?”
谢承看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黎秋的电话就响了。他拿出手机来一看,是晏安。
这已经是今天打来的第五个电话了。
他起身,无视谢承挪愉的眼神,道:“我出去接个电话。”
老式房区的走廊很窄,吊灯坏了,忽亮忽暗,有些渗人。黎秋接通电话,问:“有事吗?”
“你在哪?”
“外面。”
晏安沉默了一瞬:“你什么时候回来,菜再热就不好吃了。”
“今天不回来了。”黎秋看了看表,九点四十,已经很晚了,“你自己吃吧。”
“哥!”电话那边响起晏安急切的声音,“你、你还和她在一起吗?”
有那么一瞬间,黎秋是想说在的。然而他想到晏安受伤的表情,还是不忍撒谎:“没有。”
晏安松了口气,又小心翼翼地问:“哥,你是在躲着我吗?”
黎秋没有开口。
“你回来吧。我错了,我不该顶撞你,不该说你有问题。”晏安艰难地开口,“你要是想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也可以。”
“小安。”黎秋道,“去吃饭吧。”
电话那端,晏安坐在沙发之上,听着手机那头传来的忙音,颓然闭眼。
挂完电话,黎秋感到心里有些堵,他没有急着回去,而是站在走廊抽了半支烟才推开了门。谢承坐在凳子上看他:“什么电话打这么久,看来人姑娘对你挺感兴趣的啊。”
黎秋抬脚一踹:“碎嘴,我说了是她么?”
谢承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收了笑:“梨子,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黎秋一怔,随即不自然地避开了谢承的目光:“我能有什么事。”
谢承长长出了口气,再看他时眼里带了几分认真:“你要是有什么心事,别憋着,我看得出来。我可以和你一起分担——你不相信我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黎秋也不能再搪塞下去。但黎秋虽然感动,这种话却也不敢和谢承说,只能叹了口气,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谢承知道他有难言之隐,也岔开了这个话题,没再问什么。只是后面的谈话,两人各怀着彼此的心事,不似先前热络。
谢承的屋子小,只有一张床,两人晚上便睡在一起。黎秋已经很久没体会过这样的感受,再加上他一年以来睡眠一直不怎么好,身边又骤然多了个人,更是难以入睡。他睁着眼放空自己,想到上一次和谢承一起盖一床被子睡觉的时候还是很多年前,那时候晏安还是个被拐卖的小孩,瘦小可怜,脏兮兮的。而黎秋只是个小混混,尚不知道未来如何,唯一烦恼的不过是老一辈们的过去。
然而当年,他和谢承躺在一起,天大的烦恼也不过只愁一瞬之间,好像只要他们二人相互帮扶着一起前行,就能闯出个光明未来。
而经年后,父辈们远去,瘦弱小孩长成了大人,强硬地在他的人生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而他和谢承再也没能实现年少的愿望,在现实的压迫之中放弃了那个如侠客一般自由潇洒的幻想……他们还是成为了芸芸众生的一员,最普通不过的普通人。
所有的事实都和年少时候构建的梦境背道而驰。黎秋忽然发现,他和谢承那段无忧无虑、肆意张扬的少年时光终于过去了。他们在某个分叉路口,各自选了一条自己的路,从此就再也回不去了。
黎秋静静地躺着,忽然听到了谢承的叹息。
————
一晚上都没能睡个安稳,天刚亮黎秋就醒了。他一起身,谢承也坐了起来。两人本都该是睡得很沉的人,此刻竟也保持了一样的变化步调。
洗漱完毕,吃完早饭,黎秋到谢承学校的操场里和他一起跑了几圈,又和几个学生打了几个小时的篮球,勉强消磨完了一上午的时光。
好不容易捱到下午,黎秋告别谢承,按原路去了那家心理机构。大门开着,黎秋走到前台出示了蓝调给的预约短信,被人领着到了一间咨询室门口。
他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道低沉悦耳的声音。
“请进。”
黎秋推门进去,屋内是一间陈设简约的房间,墙纸是很能让人放松的淡绿色。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高鼻薄唇,眉眼温柔,戴着一副框架眼镜,看起来很斯文。
见黎秋推门进来,他站了起来,朝黎秋伸出双手:“您好,黎先生,我是蓝调。”
黎秋回握:“你好,我黎秋。”
不得不说,蓝调是一个专业素质极强的心理咨询师,他并没有急着同黎秋切入正题,而是在看似随意的谈话中同他拉近距离。无论是谈吐,还是肢体语言,蓝调都表现得无可挑剔。那种彬彬有礼不是短暂模仿能够学会的,更像是他与生俱来的一种气质。这样的人很有亲和力,能够让人卸下防备心与他交流。
蓝调的声音有些低沉,缓缓地,像是一条静水流深的小溪。黎秋一边和他交谈,一边感到自己原本焦躁的心平静了些许。在和蓝调短暂的交流后,黎秋尝试将晏安的事告诉了他——当然,他隐去了关键,只告诉蓝调自己非常苦恼于如何让一位爱上同性的小辈打消这个不正常的念头。
蓝调微笑着听完,沉默了一下,反问黎秋:“那么你的想法是什么呢?是对他喜欢的那位同性不满意,还是对他的性向呢?”
黎秋想了想:“都有。”
“能具体一点吗,比如不太满意的原因。”
黎秋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叹了口气,往沙发上一靠,手无意识地攥紧,咬牙道:“同性恋本来就是不正常的事……你知道他们走在街上要面对多少异样的眼光吗?他们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做什么事都比别人更难得到认可,就因为他是同性恋。”
蓝调扶了扶眼镜,看向他的客人。黎秋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年轻帅气,像极了他曾经见过的某个人。此刻这个英俊的青年、他的委托人,正因为这件事儿苦恼。蓝调想了想,极高的职业素养还是让他暂时抛开私人情感,理智引导:“或许你顾虑更多的是社会对他们的看法,那么你自己呢,对同性恋有什么想法吗?”
“我不知道。”黎秋道,“但是,这本来就是不正常的。他不会也不应该对自己的……算了,我就是对他的性向不满意,他就应该过正常人的生活,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走这条路,不是病是什么。”
“你太急了。”蓝调为他倒了杯茶,“慢慢来,直面自己的内心。我能感觉到你对这位后辈的重视,也能明白你的好心。不过正常是什么,不正常又是什么,如何定义不正常的标准?——无非就是异于常人罢了。然而,真的只有多数人在的立场才正确吗?”
“之前我们一直把同性恋当做一种病,然而社会在发展,时代进步,现在同性恋已经从精神病中剔除,也就是说,单看性向而言,你的后辈的心理也是健康的,不需要去引导和改变。再说性向,有的人是生来如此,有的人是恰好喜欢的这个人与他同性,单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很难定夺他是哪一种情况。”
“而无论是哪一种,我都觉得,这是不需要去刻意要求他应该是什么样的。”蓝调轻轻地说,“我相信你也是爱他的,然而爱是尊重,在不违背法律与道德的情况下,长辈应该给他们的是自由,不是吗?”
“是,他是自由了,但一定要过得这么艰难吗?”黎秋反问,“作为长辈,难道不应该在他误入歧途的时候拉他一把吗?”
蓝调观察到他攥紧的手和微颤的话音,笑了笑:“所以,这就是家长和孩子们冲突的根源——大多数家长只是站在了自己的角度去权衡利弊,实际上,极少有人会让他们的孩子自己选择。你的初衷也只是要他过得更好更幸福,但强硬地要他去改变性向,走‘正常的路’,他就一定能够获得快乐吗?”
黎秋颤了颤,脑海里立刻回忆起晏安的话。他说他狭隘,而他也确实如此。他的确只站在了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而没能尊重晏安,这真的是晏安想要的吗?
☆、第 59 章
夕阳西下,黎秋在小区底下抽了两支烟,才慢吞吞地上楼。他一边走,一边回想那之后和蓝调的谈话,有些疲惫地捏了捏鼻梁。
他的本意是想通过谈话寻求一些让晏安回到正轨的方式,然而却被蓝调带着跑了。更可怕的是,他的内心深处其实是认可他的。因而,在意识到蓝调在带着他的思路走的时候,黎秋并没有打断他。
蓝调说的很对,这一点无可否认。但他不敢全然照搬——世间情爱何其多,然而真正能无虞地走到最后的却没有几个。他作为兄长,不能自私地让晏安跟他受苦。
更何况……
黎秋一边掏出钥匙插进锁眼里,一边想,晏安也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而已。而自己大概也和他一样,都是社交圈子太窄之后不自觉移情之后的错觉,如果将错就错,一时被冲昏了头脑,做了让日后追悔莫及的事,也许两人都很难维持现在的局面。
毕竟,黎秋心里其实还是很珍惜晏安这个弟弟。
钥匙转了小半圈,门从里打开,露出一张憔悴的脸。晏安脸色苍白,头发凌乱,一副没休息好的模样:“你回来了吗?”
黎秋知道他的脾性,心想他大概是一天没睡,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拍了拍他的肩:“嗯,去休息吧——吃饭了吗?”
晏安原本暗淡的眼神忽然亮了起来。他没料到黎秋会主动找话题,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说话都有些结巴:“没、没,你呢?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黎秋将他那副模样看在眼底,又难以自抑地叹了口气:“算了,我来做。”
他系上围裙,不经意间回头一望,发现晏安还在厨房门口痴痴地看他,皱了皱眉:“过来给我打下手。”
晏安顿了一下,走到了黎秋身边。
几乎没有多言语,晏安就主动开始择菜、准备小料,全按黎秋构想的菜谱准备。黎秋啧了一声,随口道:“还不错,居然知道我要做什么。”
晏安轻轻一笑,语气怅然,又有少年人特有的小骄傲:“很简单,家里菜就那些,你拿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无非就是你和我喜欢的那几样而已。”
黎秋嗯了一声,手上切菜的动作没停,状似无意地开口:“不过人都是会变的,没准儿明年喜欢的菜就不是这些了。”
晏安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笑意变得有些涩然:“没关系的。如果是我的话,喜欢的东西就会一直喜欢,比如现在,我还是很喜欢青椒肉丝炒饭。”
“我的记性很好,如果明年你喜欢的菜全都变了个样,再记住就行了。”
“你会有吃厌的一天的。”黎秋没看他,开始给肉调味,“或许其实你根本没发现,你并不能算喜欢它,只是那天你饿得要死的时候只有那盘青椒炒肉,于是那之后在你心里它就是你喜欢的了,尽管它并不是最合你口味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