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轰轰烈烈的。他们之间就是这样的关系,是细细追究起来,原来根本也没什么的,这样的关系。这名利场里每一天都在上演他们这样逢场作戏的戏码,大家心知肚明,当时高兴高兴罢了。
严茹的眼神有点心疼:“你为了他,在蒋总面前……”
“是我本来就不想……”迟也卡了一下,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而且他好想哭。但他强迫自己,把眼泪咽回去,然后一字一顿道,“我本来就不喜欢蒋总对我用的这些手段。不是因为他。”
他强调似的,又重复一遍:“我不是为了喻闻若。”
严茹站起来,有意地背过身去打电话:“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吧。”
迟也把酒杯放回她的茶几上,不动声色地抹掉了那一滴眼泪。司机很快就等在了楼下,迟也爬到后座上的时候,才终于从自己口袋里掏出已经关机了很久的手机。
几个未接来电,多数是父母的,连阿芝都给他打了一个。但没有喻闻若的。他关机以后,喻闻若就没再给他打过电话。
迟也不由在心里笑自己,偶像剧演多了,竟然指望喻闻若会像疯了一样不停打他电话吗?他是没正事可以做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主动给喻闻若打了个电话。车开动起来,电话只响了一下,喻闻若就接了起来:“喂?迟也?”
“嗯。”迟也应了一声。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喻闻若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才轻声道:“我问了小可,她说你在开会,我就没有……”
“嗯。”迟也抢答一般,不想听他解释,“我这两天很忙。”
“我知道。”
对面传来别人的声音:“喻主编?”
“你这么晚了还在编辑部啊?”
“嗯。”喻闻若回答得也很简单。他不愿意多说,但迟也猜到多半还是在为了他的事情开会。
“你还好吗?”
迟也突然用手背牢牢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眼泪不停地往外涌,好像一个装满水的容器,终于在一路的颠簸里泼了出来。他徒劳地克制着自己的呼吸声,但喻闻若还是听出了异样。
“你在哪里?”喻闻若问他。
“没在哪儿。”迟也很明显地哽咽了一下,控制住了自己的呼吸,“就准备回家了。”
“解决了吗?”
“嗯……算是吧。”
电话里又是一阵沉默。
迟也又开始落泪。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然后非常体贴地调整了一下镜子的角度。迟也蜷缩在后座上,好像全身都疼,从电话里叫了他一声:“喻闻若。”
“嗯?”
“你方不方便……来见我一面?”
喻闻若没有回答他,电话那头是一片静默。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那边才传来喻闻若的声音,说得非常郑重:“我现在就去你那儿。”
迟也努力地压制住哭声:“要多久?”
“很快。”
“好。”迟也捂着胸口,他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的心可以这样痛,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答案。他挂掉电话,把头靠在了窗玻璃上,尽情地落泪。有些东西碎掉了,那个盛水的容器碎掉了,所以他不必再小心翼翼地端着,怕洒出来一点儿。
迟也透过哭得模糊的眼睛看着外面揉成一团的光影,仿佛自己也化成闪着光的河流的一部分。
再见他一次。他告诉自己。再见他,最后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有意思的事。我的媒体人朋友提前看完这一章表示愿意匿名撰稿,呈现《偶像的年代:迟也与粉丝的较量》一文。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做个bridge特刊的周边吧,我已经跟她把稿费谈到市价的八折了!
第48章
迟也家里很乱, 一个原因是他很久没有这么长时间不工作呆在家里了,另一个原因是最近连他请的保洁阿姨都不能上门。
喻闻若坐在沙发上,迟也一边给他倒水一边解释。他的保洁阿姨也在被媒体骚扰, 严茹不确定阿姨会不会来偷拍什么照片拿出去卖。而迟也当惯了大少爷, 要他自己收拾是不可能的。
喻闻若笑了笑, 表示他并不介意。
迟也家里很大, 上下两层,客厅做成一个中庭,一个华丽的水晶灯从二层楼高的天花板上吊下来。客厅边上是螺旋楼梯, 上面是两间卧室, 卫生间,他的巨型衣帽间和书房。沙发对面的电视墙则打了一个非常精美的展示柜,里面陈列着迟也拿过的大大小小的奖。迟也这人很不讲究, 排奖杯只看造型合不合适, 网络平台颁发的水奖也跟韩国电影节的最佳男演员奖杯摆在一起。唯独金燕奖不一样, 单独占了一个横格, 还用一块布盖上了。之前问他为什么盖着,他也没说。楼下还有一间客卧。之前出私生那个事儿的时候, 警察就查出来人家躲在他楼下客卧里过的夜。迟也都有阴影了,大林哥给他在那间房上了把锁。
喻闻若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感觉到迟也这几年是没少赚。
迟也在另一边沙发上坐下, 扣了一张卡在茶几上,喻闻若垂眸一看,是他前阵子给他的工资卡。
“还你。”
喻闻若打量着迟也,在琢磨他的情绪。
迟也笑了笑, 没事儿人似的:“喻主编,够寒碜的,工资就这么点儿啊?我都不好意思花。”
喻闻若这才微微放松下来, 随口问了一句:“想买什么?”
“风影753 gto。”迟也半真半假地报了辆跑车的型号出来。因为在自己家,整个人都显得很放松,手肘撑着沙发扶手,懒懒地歪着头。
喻闻若抬头看了他一眼,风影他知道。当初名车俱乐部那事儿,老崔就是为了一台绝版的风影怎么进口到国内的事儿风声鹤唳。这个具体的款他不了解,但风影好像没有五百万以下的跑车。
迟也看着他的表情,笑了,无比狡黠。“逗你呢,你又不欠我的。”顿了顿,又平静道,“拿回去吧,工资卡都没了你怎么过啊?”
喻闻若哪可能真的靠一张工资卡度日。而且卡到了迟也手里,密码他也知道,喻闻若从来就没收到一条他消费的通知。但他没说什么,把卡收了起来。
他察觉出迟也不动声色地距离感。迟也看似掩饰得很好,但又带了一点儿漫不经心,好像被他看出来也没什么,又或者,他就是想让喻闻若知道这种距离感。他现在的情绪看起来比电话里听起来稳定得多了,然而场面却很僵。
喻闻若已经隐隐察觉到他想说什么了。
“新媒体矩阵做起来,你那个两年要完成多少多少的军令状,是不是就有谱了?”
喻闻若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新媒体矩阵”五个字绝不像是能从迟也嘴里说出来的,他甚至怀疑迟也知不知道这具体是个什么东西。
迟也耸耸肩,“下午听邹元朗说的。”
喻闻若没说什么,他觉得不太自在。他们都清楚bridge的几个号是怎么活的。喻闻若诚然没做错什么。那篇写迟也的文章,连邹元朗都感慨,不偏不倚,鞭辟入里。但就是因为太公正了,公正得好像……对他喻闻若来说,迟也只是个不相干的人。
他感觉到迟也软刀子一般无声的指责。
“迟也,对不起。”
“我没怪你。”
沉默。
迟也笑了笑,“你还能怎么着呢?那篇文章里不过是说了一句要尊重我的个人意愿,都让人说我手眼通天,连你们这种大刊都一起收买了呢。你但凡再多说一句,他们能把你们刊号都给举报停了。”
这些是他的真心话。他对着严茹也是这么说,对着自己也是这么说。
“不至于……”
“怎么不至于,miracle就是这么没了的。”
这件事喻闻若也有耳闻。miracle是前两年风头挺大一个二线刊,因为碰到政治问题被读者举报,到现在也没复刊。
“真不怪你。”迟也反过来劝慰他似的,“我知道bridge一直在打电话要专访,但这事儿也不是我决定的。喻主编不会怪我吧?”
“我知道不是你决定的。”
是严茹拒绝了他们。喻闻若也知道严茹为什么拒绝了他们。
“这样吧,算我欠你们一个专访,以后再补上,好吧?”迟也笑得很客套,公事公办。“喻主编,咱们以后合作的机会还多呢。”
喻闻若听懂了。
说来可笑,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也没有一个花前月下海誓山盟的过程。想见面便见面了,想上床便上床了,情到浓时水到渠成,停下来“确认心意”反而成了一件让彼此都尴尬的事。他们又不是高中生。
可能所谓“心照不宣”,就是从一开始就都给彼此留好了退路。散的时候也可以笑着说,以后再合作嘛。
不痛不痒。
喻闻若点点头,平静地站起来。“那我先回去了。”
迟也坐着没动。“不送。”
喻闻若走到门口,手搭在了门把手上。
迟也克制着什么似的,突然道:“喻主编!”
喻闻若身形顿了一下。
迟也不肯看他,咬了咬牙,道:“后续报道,还请你手下留情。”
喻闻若僵在门口,仿佛站成了一尊石雕。
原本的歉疚和心疼突然烧成无名火,喻闻若站在那里,深吸了一口气,想,你哪怕不说这句话。
不说这句,也就真的好聚好散了。
喻闻若突然折回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录音笔,摁了一下,摆在了迟也面前。
“那不如就趁现在吧,也省得再去叨扰严总。”
迟也震惊地抬头,“什么?”
“你刚才说的,欠bridge的专访。”喻闻若风度翩翩地往原位置上坐下,他的眼镜本来在口袋里,现在也掏出来戴上了。好像穿上铠甲一般,他冷静得近乎漠然。迟也看着他,好像不认识他了。
“我今天已经接受过《浪潮》的采访了。”迟也脸色冷下来,“我累了。”
喻闻若笑了一下:“我看到你的道歉声明了。但有几个问题你没有提及,网友们应该都很想知道。”
迟也愣在那里。好像这半年多的时间突然蒸发了,喻闻若坐在他面前,还是跟当初天台上一模一样。
“你什么时候开始随身带录音笔了?”
“嗯?”
迟也低头,朝面前的笔点了点下巴。
“有一阵儿了。”喻闻若随口敷衍了一句,话锋一转,又问,“关于网友们对于你引导网暴的指责,你有什么看法?”
迟也直接站起来走人。
喻闻若也跟着站了起来,手里仍旧握着录音笔。
“你在直播间把张梓珊点出来的时候,有没有留心看一下当时直播间的人数?”
迟也:“喻主编,请你出去。”
“如果你不记得了的话我可以提醒你一下,截图显示,当时直播间的人流量为二十三万八千六百四十一人。”
迟也:“我去休息了,你自便吧。”
他随即转身往楼上走,喻闻若跟在他身后一起上楼。
“你对自己的影响力有概念吗?你知道你光光是在微博一个平台上就有超过四千万的粉丝吗?”
迟也转身要关卧室的门,喻闻若一把摁住了门框,伸了一只脚进来。迟也再次用力,门框很重地撞上了喻闻若的膝盖,他眉头一皱,下意识抽了一声,迟也立刻松了手。
喻闻若一把推开了卧室的门。“你当时想过直接把她的id点出来会有什么后果吗?”
迟也:“我不接受采访。”
“你知道张梓珊现在已经被留职察看了吗?”喻闻若逼近他一步,“因为太多人向她的公司举报她的不当言论。她的手机号被泄露,每天都有近千条辱骂跟强|奸威胁。近一周她就收到了十几个装着动物尸体的恐吓包裹……”
迟也打断他:“她活该!”
喻闻若暂时停了下来。他们俩挨得很近,谁也不肯退让一步。如果是在往日里,这个距离迟也已经扑上去吊在他脖子里跟他接吻了。但此刻他只是冷冰冰地看着眼前的人,卧室里没有开灯,门缝里透进了楼下微弱的光源,喻闻若的眼镜有一点反光。
“喻主编,你现在已经不能拿风尚盛典来强迫我接受你的采访了。”
喻闻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继续发问。
“请问你有没有想过,张梓珊作为一个经济能力和社会地位都远不如你的女性,是否有能力承受这样网络暴力和性别暴力叠加的后果?还是说,你觉得她活该。”
迟也终于没忍住。“我今天已经向她道歉了。”
喻闻若掏出手机,随便点开热搜里一条,念给他听,“网友认为你的道歉只是一场作秀,是迫于舆论压力的公关策略,你认同吗?”
“那他们还想要我怎么样!”迟也冷笑了一声,“你们把那段视频放出来逼我,难道就不是她的公关策略?”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因为张梓珊事先示弱,占领了道德高地,其实你根本不想道歉,对吗?”
迟也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两下:“你知道吗我现在已经后悔道歉了。我就应该跟你们杠到底。她被网暴又怎么样?她承受的有我万分之一吗?是,我比她有钱,我是个男的,我有保镖,有团队,所以我就活该吗!”
他突然狠狠地一脚踹在床边上,嘶吼道:“你说她被威胁强|奸就是性别暴力,那她把我画成那个样子又是什么?她不是也强|奸了我吗!因为我是个男的,所以那就不是强|奸吗!那没有违背我的意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