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化妆的时候傅凯也在,迟也想起来,便问了一嘴是不是真的。
“嗯。”傅凯还是坐那儿,静静地吃他的早饭。他话不多,也没多少笑意。迟也跟他说话有点儿硬着头皮的感觉。
傅凯停了一会儿,好像察觉到了迟也的尴尬,这才不紧不慢地又加了一句:“当地公|安协助我们剧组,其实你也可以去看看真正的警察是怎么工作的。”
迟也感觉自己冷汗又要下来了。傅凯的那个角色,本身就是一个黑|警,所以他才总去派出所观察那些老警察。这么一衬托,请假去看时装周的迟也就显得非常非常不敬业了。
迟也尴尬地附和了一声:“傅老师说的是。”
傅凯没理他,突然又自顾自说起话来:“他们前两天破了个拐卖儿童的案子。”
“啊?”
“救了两个孩子,男孩儿4岁,女孩儿3岁,还不是一家的。人|贩子说不是在重庆拐的,只是经过这里。找不到孩子的爸妈,只好向社会公示。”傅凯叹了口气,“昨天来了好几对丢了孩子的夫妻,都从外地赶来的,结果都不是。”
迟也这边围着小可、阿芝还有两个化妆老师,都有点儿面面相觑,不知道傅凯到底在跟谁说话。迟也等了一会儿,干脆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那两个孩子怎么办呢?”
“不知道啊。”傅凯还真的回应了他,神色淡漠,但语气里有些恻然,“他们说,如果实在找不到他们的爸妈,就只能交给福利院了。”
迟也不说话了,化妆间里非常安静,甚至能听清楚化妆刷在迟也皮肤上轻轻扫过去的“簌簌”声响。
半天,阿芝没忍住,叹息道:“真是造孽。”
傅凯突然从镜子里看定了她,很严肃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可:“造孽。”
他说完这句话便站了起来,慢悠悠地把手里的早餐收拾了,然后走到墙角的垃圾桶边上,把塑料袋扔了进去,然后背着手,也不跟任何人打招呼,直接出门了。
小可看着他的背影,半晌,实在没忍住:“傅老师可真是……”
大家从镜子里对视着,都有点儿忍不住笑,小可也笑了,无奈道:“没有不尊重他的意思哈!但他真的好奇怪!”
化妆师也摇摇头:“他真的很怪……你们知道他老婆的事儿吗?”
“啊?”小可一下来精神了,“他老婆谁啊?怎么了?”
另一个化妆师纠正道:“前妻了。就汤华……”
小可有一瞬间迷茫,没听说过汤华这个名字,迟也却突然叫了一声:“卧槽,汤华?”
“谁啊谁啊?”小可更激动了,让迟也直接“卧槽”出来的人可不多。
迟也:“一个文艺片导演,很厉害的!”他眼睛都亮了,“我以前就好想跟她合作!”
“怎么没合作呢?”
迟也嘴瘪了瘪:“汤导看不上我。”
“不可能吧!”小可很夸张地惊叹了一声,“连你都看不上,那她想找什么样的演员啊?”
迟也眼巴巴地从镜子里看着小可:“她嫌我贵。”
小可:“……”
那拍文艺片确实也没多少预算。
迟也来劲儿了,赶紧摧着化妆师问:“傅老师跟汤导以前是一对儿啊?我都不知道!”
“没多少人知道。”化妆师故作神秘地笑了笑,“他俩以前是大学同学嘛,好像一毕业就结婚了。十几年前傅老师也是红透半边天的人,汤老师就在家里面相夫教子。汤老师原来也是演员吧?反正就不怎么出来,就耽搁了。”
迟也一张脸顿时皱起来。
汤华啊!那可是汤华啊!当年她的电影跟张念文的《沉默的一天》一同在日本角逐一个奖项,虽然最佳男演员是迟也的,但最佳导演归了汤华。只不过汤华一向对商业片不感冒,她的电影从来不卖座,所以知名度一直不怎么样。她也没有团队给她宣传,那次击败了张念文,国内无声无息,甚至都没几个报道。
但迟也非常倾慕她的才华,这样的人怎么能给傅凯在家当家庭主妇呢!他一个没忍住,从电影圈带出来的根深蒂固的鄙视链再次浮上心头,暴言道:“再红也就是一个拍电视剧的!他也配!”
小可赶紧推了他一下,示意他注意分寸。一边催化妆师:“然后呢然后呢?怎么就怪了?”
“然后,差不多七八年前?反正他们孩子都上小学了……两人突然就离婚了!傅老师就沉寂了几年嘛,后来接受采访才说了,就有一天他回家,一点儿预兆都没有,汤华直接一封离婚协议书放在他面前,说她想拍电影。就完了。他听完,就把字签了,汤华一分钱都没要他的……”
“啊?”阿芝听得目瞪口呆,“就这样啊?他直接签字啦?”
小可十分笃定:“肯定早就感情出问题了。”
“怪就怪在这儿!”化妆师举着刷子,妆都不化了,“两人感情一直很好,这么多年都住同一个家里,时不时就传出来说要复婚的消息,但都说是假的。他俩就像……轮班儿似的,汤老师拍电影的时候,傅老师就推掉工作照顾家里。傅老师出来工作的时候,汤老师就回去……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离婚。”
另一个化妆师也点头:“嗯,前两天汤华还来探班了……”
“什么!”迟也就光听见最后一句,人差点跳起来,“汤导来过?!”
他的手机好死不死地这会儿响了一下,迟也不耐烦地抓起来一看,是喻闻若。他发过来一份文件,迟也点开来一看,是已经翻译成中文的《橄榄树》。还附带了一句话:“别欺负人。”
迟也猛地转头看向阿芝。阿芝立刻心虚地移开视线,玩儿自己的头发稍。
但他现在顾不上这个,他满脑子都是错过了汤华来探班这件事,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要怪喻闻若。于是他愤怒地敲了三个字过去:“我恨你。”
发完犹嫌不够,甚至突然觉得自己理解了当年的汤华。爱情是多么耽误事业!
“我也要跟你离婚!”
喻闻若:“……”
喻闻若:“?”
第66章
《冷枪》因为是在城市里取景, 很难真正做到杜绝粉丝。自从开机以来,他们就一直饱受代拍和路透的搅扰。一旦碰到出外景的戏,都得花上两三个小时清场。这已经够烦了, 李新恒还火上浇油, 经常看准了暗处有镜头的时候来给迟也递吃的递喝的, 迟也见了他就跑, 老爱跟傅凯沾一块儿——他也给傅凯递吃的递喝的,没事儿就在傅凯耳边叨叨,多么喜欢汤华的电影。
“是吗?”傅凯第一遍听他说这个话的时候没什么表情, “没想到。”
迟也不知道这有什么没想到的。
傅凯仍旧面无表情, 直接道:“你老师很不喜欢汤华。”
迟也顿时尴尬地立在那里。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当年汤华曾经拍过一个以老年女性为主角的电影,在某个文化论坛之类的活动上谈到了女性视角, 也不知道怎么就冒犯到了当时和她一同列席的张念文。张念文没给她面子, 直接说她“矫情做作, 哗众取宠”, 拍的电影也是“不知所云”。这个迟也是知道的,张念文一向不太看得起女导演。后来在日本被汤华击败, 更是被他引为一生之耻。
迟也僵了半天,也不知道能怎么跟傅凯解释。傅凯看上去就像是不关心八卦的人, 迟也怀疑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跟张念文闹掰的那些传闻。
但傅凯讲完这个话,也没为难迟也,招招手,让他过来跟自己一齐躲在了一柄大黑伞下。
“那边三楼有个镜头在拍。”傅凯指了指对面大楼, 重庆的地形非常魔幻,所谓“对面”,其实快隔了半个坡。迟也跟着他的手指看过去, 啥也没看见。
“看见反光了。”傅凯很笃定。
后来,迟也就经常去傅凯伞底下躲着了。
他不再那么刻意,平常正常跟傅凯说说话。傅凯还是那副不好接话的说话方式,迟也很快习惯,也就不再觉得不舒服。偶尔提到汤华,并不过分谄媚地夸,讲的话挺切中要害,显然是真的都看过她的电影,而且也好好想过。傅凯后来便没再质疑过迟也是不是真的喜欢。不过他说了句话,倒是让迟也非常意外。
“她的电影我一部也没看过。”
迟也被他噎得结结实实,搜肠刮肚半天不知道怎么接,最后只能瞎猜:“汤导不让你看?”
“是我不喜欢。”傅凯讲得很随意,“她太喜欢用长镜头,我看五分钟一定睡着。”
迟也在内心痛心疾首,明珠暗投啊,什么叫明珠暗投!
傅凯转过脸来看着他,好像知道他的目的,突然道:“她下部片去新疆,拍哈萨克族的故事,不用任何专业演员,就在当地找人。”
意思就是你别想了。
迟也顿时有些脸红,摆了摆手:“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傅凯面色平静,好像他是那个意思也没关系:“我跟她离婚了,就算她以后要找演员,我也说不上话的。”
迟也被他这么完全不留余地地戳破,只觉得无地自容,干脆也不否认了,跟傅凯一块儿,蹲在路边,看着剧组的人布景。
良久,迟也问他:“我听说您还是跟汤导住一个家里。”
傅凯点点头:“为了老人。我母亲身体不好,不能接受这个事情。”
迟也一张脸皱成一团,还是想不通。哪有一瞒瞒这么多年的?那如果汤华还是跟他住在家里,替他照顾着老人孩子,这婚离了干嘛呀?但这是人家家里私事,他也不好开口问。
傅凯看都没看他,像是自言自语:“组建家庭并不是只有夫妻一种关系。”
迟也一愣,发现傅凯好像是在跟他聊天。
“不做我的妻子,她更自由。她不再需要从情感上赊欠我一份不情不愿的支持,我也不用假装在艺术上理解她的追求和表达……”傅凯难得地露出一点笑意,“但她还是可以做我孩子的母亲,我们对彼此、对家人,都还有责任。”
迟也捋了捋,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他想起小可那句话,离婚协议书签得这么痛快,肯定是早就感情有问题了!
“那您是……不爱她了吗?”
傅凯又笑了一声,突然反问道:“你是不是在谈恋爱?”
“啊?”迟也吓了一跳,不知道他这话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看出了什么,支支吾吾半天,不知道该答是还是不是。
傅凯收敛了笑容,仍旧目光空空地看着忙成一团的剧组,好像只是随口一说:“只有自己在恋爱的人才那么在意爱这回事……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爱情,是很微不足道的。”
他说完这句话,又站了起来,跟往常一样,直接就走了。不过这次走出去好几步,又突然回过头来,看着迟也,“汤华会喜欢你的。”
这句说完才是真走了,留迟也一个人在那儿,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迟也琢磨了好几天也没琢磨明白这事儿,他回了北京,几乎是迫不及待讲给喻闻若听。那是bridge为春燕基金会办的一场小型筹款活动,邀请的都是捐过款和有可能慷慨解囊的各界名流。迟也正好回北京拍一个广告物料,晚上来露了个脸。来了以后毫不避讳,一直跟喻闻若黏在一起,交头接耳。
“也不是不能理解。”喻闻若手里端了一杯香槟,很认真地听他说话。徐穹给他使了好几个眼色,意思是叫他别光围着迟也,多跟别人social一下。但喻闻若只当没看见,一本正经地跟迟也聊傅凯和汤华的家务事,“就是两个人搭伙过日子吧。”
迟也摇了摇头:“这不现实的!人跟人之间不可能这么理想化……既然不在一起了,总得找别人吧?要是不找别人,这整天同一个屋檐下的……”
喻闻若笑了一声,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很多夫妻结婚时间长了也不同床睡了。”他顿了顿,又坏笑了一声,“你以为都跟你似的?”
迟也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说什么,又好气又好笑,但喻闻若这会儿直接转了身,故意不跟他说话了。迟也想也没想就跟上去,压低了声音追问他:“那是就我一个人吗?”
另一个人的声音突然插进来:“什么就你一个人?”
迟也跟喻闻若一回头,看见邹元朗也端个酒杯,正冲他们笑。
迟也还琢磨着喻闻若使的那句坏,没反应过来。但喻闻若已经迅速拉下了脸,条件反射似的,转头找徐穹的身影。迟也这才反应过来,“哎哟”了一声,忙去摁邹元朗的肩:“你怎么来了!”
“我收到邀请了呀!”邹元朗从怀里拿邀请函,要跟迟也证明似的,伸到喻闻若面前,“喻主编邀请的。”
喻闻若不无尴尬地笑了笑,邀请函是例行发的,没写“邹元朗”,写的是“贵刊”,意思就是他们编辑部谁来都行,最好邹元朗别来。
看看《j.s》,来的就是他们的公关总监。他们那主编是个难得一见的奇葩社恐,喻闻若拢共就没见过他两回。他这会儿瞪着邹元朗,心里只有“命运弄人”四个大字。怎么邹元朗不社恐呢?
“喻主编别瞪我。”邹元朗笑了笑,顺手从身边的高脚凳上取过一张花笺,挑了张颜色挺深的卡展开,看也没看,龙飞凤舞地签上了“邹元朗”三个字,然后叠起来,冲着喻闻若晃了晃。
喻闻若顿时没话说了。
那花笺是用来捐款的,不同的颜色代表不同的数额,颜色越深的数额越大。邹元朗签完,把花笺扔进了指定的密封箱里,这就算是给春燕基金会捐了钱了。无论从哪个角度,他在这儿都是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