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可正要开始拍,忽然被路许叫停了。
“乖月,能稍稍哭一下吗?”路许问。
许可跟路许合作的次数很多,立刻明白了路设计师的意思:“对,眼泪!加上泪水!绝了。”
刚站起来的江乘月:“……?”
“这个不行。”江乘月严肃地说。
等下过敏了,会变丑。
“嗯。”路许招招手,不勉强他,让化妆师去处理泪滴效果。
很乖,但不是他所有的要求都能实现,路许心想。
江乘月那个的熊猫玩偶质量不好,因为被路许拧了太多次,头直接掉了。
这场拍摄进行到了傍晚,路许临时多了两个想法,多折腾了江乘月两组照片。
陈安迪手里做笔记的笔就没停下来过,王雪也夸个不停。
时间不早了,江乘月完成平面拍摄,只换下了那身破破烂烂的衣服,连妆都没怎么来得及卸,就急着往路演的商场附近赶。
路许横了陈安迪几句不准直接抄,转头发现江乘月已经不见了。
“人呢?”他问。
“说是晚上有演出,赶车去了。”王雪说。
路许的脸色忽然有些冷,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心情不好了。
手机振动了一声,是江乘月发来的消息。
[竹笋]:报告路哥,正在前往路演现场!
路许刚把嘴巴压成了一条平直的线,这会儿嘴角又弯了。
这条消息前面有“路哥”,应该是江乘月给他一个人发的。
江乘月的路演现场离拍摄地点不太远,就在他们来时的路上。
江乘月赶到的时候,乐队另外几个人已经准备就绪,还没打开直播。这场路演是江乘月和孟哲上个月申报的了,拿了临时的路演许可证,打算唱唱乐队自己的歌。
这片广场每周都有人来路演,江乘月他们排了好久,才有场次。
“脸怎么了?”孟哲问他,“在哪里擦伤了?怎么觉得你今天给人的感觉很不同。”
“啊?”江乘月说,“没事,下午去拍照了,妆还没来得及卸。”
他今晚要用的鼓,是管商场负一楼的小酒馆借的,江乘月刚要过去试音,路过主唱孙沐阳身边时,发现孙沐阳在和一个男生说话。
男生的个子很高,都快赶上路许了,穿得比酷哥还酷,手上还提着个头盔,好像只比江乘月大一两岁。
“你理理我行不行?我找你找好久了。”江乘月路过时,就听见男生在说这个,“只要你别不理我,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孙沐阳冷冷地蹦出了一个滚字。
“我错了还不行吗?”那男生抓着孙沐阳的手腕不肯松开,“哥哥,他们就让你在这么小的地方唱歌吗,是我的话……”
孙沐阳:“滚。”
这茶里茶气的就算了,说着还哭上了,吓得江乘月赶紧躲开了两步,远离眼泪源。
江乘月调完了鼓,孙沐阳那边似乎也把人搞定了。
拎着机车头盔的男生退到了一边,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跟刚才卖惨的判若两人,在瞧见他的时候还咧嘴笑了一下,这才转身离开了。
路过广场的人,零零散散地驻足,好奇地探着头,询问他们是哪支乐队。梦镀也没多等,杜勋的键盘声先起,江乘月的鼓声接上,《仲夏不尽》的曲调流畅地出现在星空下——
“啊啊啊啊啊是梦镀吗?竟然在这里遇到了!弥补了我先前没有听live的遗憾。”
“梦镀的小鼓手!今天是化妆了吗,太好看了呜呜呜。”
“好听,本来只是路过,现在不想走了。”
梦镀路演现场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好,不断有路人停下脚步,询问乐队或某个成员的名字。
路许回公司的路上,路过了这里,遥遥地站在广场外,瞧见了广场灯光下的江乘月。
相比于下午拍摄的那套,江乘月换了套普通的衣服,布料没有什么质感,颜色和印花都敷衍,毫无设计感可言。可路许突然觉得,在江乘月身上,衣服的品质和价格好像都失去了意义。
人们花费无数的精力去堆砌和追求奢侈品,可这些奢侈在本真面前一文不值。
梦镀的演出出了一点小状况。
一个自称是商场物业的男人闯进了乐队的演出范围,打断了乐队正在演唱的歌。
“您好。”江乘月停了鼓,“请问有事吗?”
“那边。”男人指了指二十米开外的一栋楼,“有俩小孩在学钢琴,你们吵到他们了。”
他大概是觉得江乘月年纪小,说话的语气也凶。
“把音箱拔了,要不别演。”男人说,“人家是高雅艺术,你们这是在制造噪声。”
“可是……我们是审批过的路演。”江乘月从杜勋的琴边抽出了证明书,“而且这边每晚都有不同乐队的演出,您每晚都要过来赶人吗?”
“你听不懂的就是噪声了?”李穗单手抱着吉他,伸出一手去纠男人的衣领,他人高马大的,男人一时间说话都磕绊了。
“要不你给个300块,我看看能不能帮你周转一下?”男人转头问江乘月。
江乘月:“……”
他立刻明白了,这是商场的物管,看他们是个不入流的小乐队,来赚红包了。
他和孟哲申请这块场地的时候,的确听说过先例,小乐队初来乍到会被欺负,但没想到他们也被人找上了。
江乘月没有钱。
平面模特拍摄的2万工钱他还没到手,背包里只有一个傍晚刚买的还没来得及吃的馒头,穷的真实。
“我没有钱。”江乘月说,“您小声一点,我们开着直播。”
直播间里都骂开了。
第27章 娃娃
背后商场的灯光一格格暗了下去,江乘月把馒头递出去的时候就后悔了,他记得他刚和路许同住的第二天,就友好地邀请过路许啃馒头。
路许当时的反应很激烈,似乎是觉得他不可理喻。
以至于江乘月在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认为路大设计师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他懂事地拍了两下路许的手背,摊开手,意思是把馒头退给自己。
“给都给了,还有要回去的道理?”路许挑眉问,“你这不是出尔反尔吗?”
“你吃吗?”江乘月怀疑地问,“对路哥你来说,可能不太好吃。”
他想把东西要回去的表情太认真,路许心里刚被勾起的那点旖旎又散了两毛钱的:“不好吃你还请我吃。”
江乘月想了想,的确是这个理,国际奢侈品牌的设计师怎么可能跟他一起坐在市区路边的花坛上啃白馒头呢,传出去影响多不好。
“我倒是想请点别的。”江乘月耷拉着脑袋,像是有些委屈,“但我太穷了。”
路许今天帮他做平面模特拍摄的造型监制,忙前忙后了大半天,江乘月压根就不认为那套图能赚什么钱,江乘月其实……挺想请路许吃点别的,以示感谢。
江乘月头顶上方的灯泡亮了。
路许在等江乘月的反应,附近有一家米其林三星餐厅,稍远点的地方还有好几个设计师们常去的私厨,只要江乘月开口示弱,他立刻就能让司机带两人过去。
“路哥。”江乘月终于又说话了,“你能不能……”
路许挑眉,等着后文。
他现在,很乐意看见江乘月依赖自己。
江乘月的眸光闪了闪:“你能不能借我20块钱。”
“就20?”这和路许预想的不太一样。
路许身上只有卡,没有现金,为了满足江乘月,他把卡递给了江乘月,说了个密码数字,跟着江乘月去附近的ATM取了一张100,又看着江乘月去隔壁的便利店把钱换成了五张20块。
路许平时的工作场合是鹿与南希的工作室,社交场则是各个品牌的大秀,在这种盛夏的夜晚,跟着江乘月在老城区的大街小巷乱窜还是第一次。
树叶的声音沙沙的,两人身后有自行车铃声响起,路许还在想这是什么,江乘月抓着他的手,把他往路边拉,避让了两辆老式自行车。
“小伙子衣冠楚楚的,走路怎么占路中间啊!”骑车的阿姨回头落了路许一句。
“对不起啊阿姨!”江乘月笑呵呵地,忽然发现自己抓着路许的手,赶紧挣着想放开了,“啊,拉你之前忘了先擦手了。”
他担心路许不高兴,但刚单方面松手,路许却扣紧了他的手指,没让他离开。
他动了动手指,想挣脱,但路许按得很紧,甚至拉得他踉跄了一小步。
指尖上传来了路许手心里的温度。
路哥这是……怎么了?
江乘月左思右想,觉得应该是路许应该是下凡前没见过这么逼仄的街道,不自在了,但没说。
因此他自告奋勇地任路许抓着自己的手,摇了摇示意路许安心,主动带路。
路许主动牵手竟然得到了回应,耳朵边仿佛有一只叫nancy的小鸟扑腾着翅膀,卷着羽毛和阳光一头撞进了他心里。
他想好了,不管江乘月准备拿那20块请他吃什么,他都能夸上两句。
夜市、江边的小吃街或者路边摊,他突然都不觉得讨厌了。
江乘月嘴巴没闲着,叽叽喳喳地跟路许讲这条街的历史。
两个人拐过了一个路口,停在了一家四川麻将馆的门前。
路许:“???”
“路哥你在此地不要走动。”江乘月说,“我给你表演个变现。”
路许:“……”
江乘月花了五十分钟,坐在麻将桌旁,把20块变成了200块。
路许提了两杯市场助理送来的黑咖啡和气泡水,皱着眉走进麻将馆时,刚好看见江乘月退倒了桌上一排绿白色的小方块,指着对面一个人说:“哈批(四川话,笨蛋、傻瓜的意思)!你这一手好牌打得稀烂,给钱!”
“happy?”路许听得直皱眉。
这么高兴?
江乘月把他扔在外边,不让他进来,自己玩这么开心?
“啊,路哥!”江乘月瞧见他进来,立刻站起来挥了挥手,“我不玩了。”
麻将桌旁的人原本还在劝他再来,怕他见好就收,一回头瞧见门边站着的路许。路许的身高来自于他那个德国爹,麻将馆的门楣还比他矮了一大截,他迈步进来的时候,略微低了头,不爽地看着周围,像是大夏天里的一根冰棍,全身上下都在冒着冷气。
不管是棕色的头发还是蓝眼睛,都和麻将馆里的市井气息格格不入,一看就不是一个阶层的人。
“娃娃是四川人吧,这麻将打的,下次还来啊!”有人招呼。
“不来了。”江乘月笑着拒绝,推着路许往外走,“走吧路哥。”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把你那20块变成200块?”路许没有笑,蓝眼睛沉沉的,像遥远的冰海,沉着亘古的思绪。
“嘘。”江乘月没察觉到他不高兴,因为兴奋和紧张,脸颊微微红着,闻言,江乘月略微踮脚,食指抵在路许的唇间,“路哥别告诉我妈我打麻将了,路念阿姨也不能说!”
路许身上的冰棍味儿散了,变成了男士香水后调的青佛手柑味。
他不怎么上心地笑了声:“为什么?”
江乘月:“额……”
江乘月初中那会儿比现在皮,曲婧常年在海外,家里没人管,他跟着高中部的学生们蹿了几天麻将馆,本来只想当个观众捧场,奈何天生对计算游戏敏感,差点混成了成都赌神。
那年年中,曲婧跟着医疗队回国,拎了俩非洲带回来的小玩具,回家扑了个空,随后从麻将馆里揪出了叼着果汁吸管正在胡牌的初中生江乘月,一顿竹笋烧肉,把未来赌神摁回了摇篮里。
江乘月对这段经历甚是不忿,奈何路许想听,只好红着脸被一字一句地逼问完了全过程,还时不时地被报以一声意味不明的嘲笑。
“那你还敢赌,皮痒了?”路许似笑非笑地问。
“我还不是为了你!”江乘月有些得意地冲路许扬了扬手上新鲜的两张粉票子,挣开路许的手,大摇大摆地往前,“路哥我们走,带你去点有意思的地方。”
为了我?路许的脚步缓了些。
“没为别人过?”路许问。
“没有。”江乘月揣着两百块巨款往前走,“一为自己开心,二为路许,没为别人打过麻将,以后也不打了,你不能告我状。”
街灯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他背着鼓,腰带上斜插着鼓棒,深亚麻色的头发上有树叶摇曳的影子。
路许以前觉得他这种打扮土,现在看只觉得洒脱自在。
“娃娃。”路许忽然出声。
“嗯?”江乘月的脚步一顿,听见了路许口中这个陌生的称呼,“什么?”
“没什么啊。”路许说,“就刚才,在那个小房子里,听见那些人这么叫你,就跟着学了。”
路许刚才没听懂几句。
就听见了“happy”和“娃娃”,这俩都让他有点介意。
“哦哦。”江乘月回忆了两秒,想起来了,“那是四川话,‘娃娃’是小孩的意思。”
那群人嚷嚷的是四川话,可路许的中文发音却是普通话,落在他耳边,就比方言多了层不大一样的意味。
他拿方言发音,给路许说了两遍。
路许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张口还是标准的普通话发音:“娃娃。”
江乘月被他叫得有点不好意思,感觉自己被看扁了,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