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门啦。”江乘月扛着新做的乐队旗往院子外边冲,“晚上见。”
路许冷淡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听到了。
听闻江乘月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路许推开门,眯着眼睛感受了晨光。
随后,他拿起院子里平时江乘月浇花用的按压水壶,帮江乘月浇了浇院子里的葱苗和小白菜。
这是最近几天路许的日常——
须臾间,他眸光闪烁,手一扬,晶莹的小水珠雾蒙蒙地散在半空中,阳光穿过时折射出一段彩虹。
花盆是半湿的,江乘月晾在院子里的衣服全湿了。
果汁音乐节的场地在森林公园,一整片露天的草坪。
八月末沿海地区刮了台风,连着宁城今日也起了大风,草叶翻卷着,但音乐节的热情不减。
江乘月跟着梦镀,一早就来了后台准备。
果汁主办方邀请的乐队不少,一部分是演出价20w起步的知名乐队,另一部分就是像梦镀他们这种,本市稍微有点话题度的小乐队。
人气的高低或许在乐队之间还没计较得那么明显,但在果汁音乐节的后台却体现得泾渭分明,果汁音乐节的负责人祝果给邀请来的每个知名乐队都准备了帐篷,帐篷上印了乐队的标志,还很走心地用颜色做了区分,帐篷里还搬了好几打矿泉水。
梦镀什么也没有,江乘月他们到的时候,只能把自己的设备都放在地上。不远处的“红羚”乐队瞧见他们扛着的乐队旗,笑了几声,说是没见过自己给自己扛旗的乐队。
音乐节主办方那边喊着这些小乐队去签到,江乘月只好把军鼓和镲片先放在草地上,把乐队队旗插在一边,转身和孟哲他们跑去签到。
“你们也是来玩的吗?”旁边一支小乐队“栗子悄悄话”的鼓手瞧见江乘月手里拿着的鼓棒,“也来当陪衬?”
江乘月手里的鼓棒转了转,只是想友好地弯弯嘴角,弯到一半,想起来路许给他强调过很多次,不用对每个人都未语先笑,于是他又把嘴巴给压回了一条扁平的线。
“栗子悄悄话”的鼓手是个热心人,看他要笑没笑出来的表情,以为他因为果汁音乐节委屈,连忙说:“没事啦,能露个脸就是好机会,玩乐队的谁不想能有几个乐迷跟自己有共鸣啊,等下只要上了,就肯定有人会喜欢,多少涨几个乐迷。”
“我的鼓玩得还行。”对方看江乘月年纪小,又懂礼貌,多说了几句,“我们可以交个朋友,你要是哪里玩不好,我可以教你。”
“好的,谢谢你。”江乘月礼貌地说。
“不过。”栗子鼓手耸耸肩,“果汁音乐节不是纯乐迷做起来的,它背后是资本在运营,它的团队是娱乐圈退下来的,就很……你懂的。”
江乘月其实不太懂娱乐圈的那一套,不过他能明白这位说的话——
果汁音乐节看人下菜碟,在场的小乐队都敢怒而不敢言。
江乘月不在意这个,没有帐篷,他们往草地上一坐就能开始准备。至于水,他自己带了一杯,没必要去薅音乐节的矿泉水。
不过,他签完到,在草地上找到梦镀那面黑色的乐队旗时,被吓得不轻。
一杯开了盖的奶茶被人放在了他的军鼓上,在风中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倒了。
江乘月的反应速度是快的,在奶茶翻倒前,他冲了过去,把奶茶杯子放在了草地上。
鼓是很娇贵的东西,一杯翻的水,对鼓腔来说,会带来极大的损毁,更何况这还是杯奶茶。
每只鼓的音色都有些微不同,乐队一般都会自己带设备。江乘月这只军鼓价格高达五位数,他当初为了买这个,到处打工还克扣自己的饮食,买来的那天抱着鼓,瓜兮兮地乐呵了一个下午。
“哎哎哎!你干什么!”音乐节负责人祝果身边那个涂着红指甲的助理走了过来,尖锐着嗓子,“你给我放地上,我还怎么喝啊!我好不容易找个平整的台子放着。”
“这不是台子。”江乘月平静地说。
“有什么区别吗?”红指甲的脾气很大,“就放一会儿,未免太斤斤计较了吧。”
江乘月不想和不懂的人解释鼓面上为什么不能放东西,他低头拾起了奶茶杯,走了十来步,放在了垃圾桶盖上,礼貌地问:“你看这台子够不够平?”
红指甲都要气炸了:“哎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呢,你是哪个乐队的啊!”
“嚷嚷什么?”李穗听见动静,一路走过来,把江乘月往自己身后一推,“什么事?”
他是退伍兵,长得人高马大的,肩膀上的肌肉也时常绷着,一般人见他总有些害怕。
“一看就是火不起来的命。”祝果的助理斜了江乘月一眼,转身走了。
果汁音乐节对小乐队的怠慢不仅体现在这一件事上——
很快,在工作人员开始调试Led屏时,江乘月他们发现又出了问题。
一般乐队在演出时,身后的Led屏幕上会出现乐队的logo、歌曲名和简单动画,果汁音乐节给大乐队做的动画非常精致炫酷,轮到梦镀和栗子悄悄话这样的小乐队,背景就变得单调又无趣。
纯白的底图上,用宋体打了两个大字,梦镀。
“信我。”音乐节的工作人员说,“这样简单明确,一看就能知道你们乐队的名字,我们讨论了好几个方案,最后还是觉得这种最一目了然,更能凸显乐队的核心主题。”
江乘月觉得这话最好还是拿去骗鬼,跟他们说没用。
背景图是肉眼可见的敷衍与不上心,果汁大概是想节省经费,只打算糊弄一下这些没什么名气的小乐队。
反正梦镀也没有几个乐迷,闹不起来,他们有恃无恐。
“不好意思,我们需要换一张背景图。”江乘月说。
一听到要换,负责Led的工作人员立马变了脸:“这还有一个小时演出就开始了,谁有时间给你们换新背景?”
“我自己来吧。”江乘月说,“我手头有现成的。”
路许前阵子刚好把设计稿的电子版发给了他,虽然没有动态图,但江乘月觉得,单这一幅背景,就足够震撼了。
路哥的设计图,江乘月是信得过的。
“你那么多事,你自己来。”果汁音乐节的人很烦躁。
江乘月嗯了声,低头去握鼠标,手腕上的红色皮革手镯和桌子摩擦了一下,江乘月怕弄坏,摘下来放在了一边的桌子上。
梦镀队旗上的logo,被江乘月替换到了电脑上,覆盖了先前那张敷衍了事的白纸黑字。
距离演出还有半小时,江乘月打开军鼓包,擦拭鼓棒,没想到音乐节负责人祝果那边又找上了他们。
祝果那个助理站在他身边,冲着江乘月指指点点,偶尔还蹦出来几个难听的字眼。
“是这样,‘红羚’人气太高了,待会肯定有encore,这样整体时间就不够了,你们是第二个上,乐迷知晓度小,这样吧,咱们把演出的时间,缩减到10分钟。”祝果拉着脸说,“就这么定了,10分钟已经够多了啊。”
“10分钟怎么够?”孟哲问。
“我看差不多了。”祝果说,“我直说了,请你们就是看在朋友的面子上,知道你们玩乐队的都追求个性,但我还是想说一句,看明白自己的身份之前,谈个性未免太幼稚了点。”
说完他又看向江乘月:“人情世故都不懂,是走不了多远的。”
梦镀的设备,全部是自带。
“红羚”乐队演完,他们要先换上自己的设备,等到黑色幕布再次拉开,音乐响起,他们的演出才算是正式开始。
时间缩减,这就意味着,梦镀呈现一首歌的时间要减半。
糟糕的出场顺序、临时替换的Led背景,以及半首歌的时间——
“这也太看不起人了。”杜勋暴躁地说,“要不别演了,看见负责人那张脸我就生气,这也太敷衍了。”
孟哲也有些犹豫了。
“不。”江乘月说,“准备了那么久,我要试试。”
至少——
他必须对得起,路许亲自给他设计的那面旗。
第35章 很喜欢,江乘月
NancyDeer下午有场订货会,路许没到场,安排了王雪主持,自己则是去了宋均的livehouse。
“哟,今天不用请,主动来?”宋均很惊讶。
“嗯,明后天要回趟德国,有一场秀,需要我到场。”路许说,“不得不回去。”
临近秋冬大秀,各大品牌的设计师都在忙,路许也一样,这段时间他需要世界各地飞来飞去。
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像是候鸟,习惯了不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但今年好像不太一样了,有什么东西牵着他,把他和这片土地紧密地牵在了一起。
他追逐自由,但他却不讨厌这种感觉,甚至希望被拉扯着。
他像是一只漂泊了许久的鹰,忽然有了落点,舍不得身上的那点野性,但更舍不得落点的那点暖意。
“放不下谁呢这是?”宋均打趣他,“需要我帮忙照顾?怕人欺负?”
路许皱了皱眉。
“你能看出来?”路许的蓝眼睛闪烁。
宋均嗤笑:“这不废话吗,设计和艺术我不如你,但这方面,我从酒吧开到livehouse,见过的人那么多,这都不懂,不白活了?”
“还有那天。”宋均提醒,“你到底是想让人耳钉戴左耳还是右耳,这么能折腾,也就那孩子忍得了你。”
路许没理会他的嘲笑,转头品了宋均的酒:“难喝。”
江乘月的音乐节大约已经开始了,他很期待,江乘月的成长。
“一开始是谁跟我说,江乘月土的?”宋均笑着问,“怎么,改想法了?我真就好奇了,你这么骄傲的人,是连骄傲都要带到感情里吗?”
“不然呢?”路许斜了他一眼。
在最开始,看不上江乘月的,的确是他。
“你不懂。”路许摇头,“他不喜欢我。”
而且不只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还有其他不确定的。
“你问都没问,就知道人家不喜欢你?”宋均笑了,“不像是路设计师的风格啊。”
“路设计师是什么风格?”路许掀了掀眼皮,“你知道?”
他在路念和他那个德国爹身上没见过爱情,所以轮到自己,也手足无措。
路许不可能承认自己手足无措。
“我认识的路许,是当初那个一时兴起就从蓝血品牌辞职的小设计师,那会儿你没少被骂吧?”宋均说。
他认识路许的时间早,看着路许一路风风雨雨地过来,辞职的那几年,被诟病无数,有人说他是心里没数的小设计师,有人说他耐不住性子成不了大器,还有人说他太浮躁,设计不出好的作品,可这些,最后都销声匿迹了。
NancyDeer取得了现象级的巨大成功,而且,品牌的成功是旁人不可复制的。
是路许成就了鹿与南希这个品牌。
“喜欢不喜欢的,对路设计师来说,有那么难?问问不就得了,莽一点,至于这么小心么。”宋均把面前的酒推给路许,“江乘月什么都听你的,这有什么?”
路许只觉得,这酒的味道辛辣,没注意到这和他刚来宁城时,宿醉的罪魁祸首,是同一个牌子。
他像是找回了自己开始着手创立鹿与南希的那几年,手头什么也没有,唯独全身上下都是一腔热血的勇。
路许一个电话叫来了司机,玛莎拉蒂冲着果汁音乐节的现场就去了。
红羚乐队的开场演出,果然如果汁音乐节负责人所料,拉起了开场的氛围。
不远万里赶来的粉丝,随着震撼的音乐摇晃着身体,乐队的应援旗,摇满了全场,不断有人从前排被挤到后排,也有人揽着两边人的肩膀,跟着音乐律动。
红羚的演出,拉满了效果,甚至在乐迷的要求下,多唱了两首歌。
路许赶到音乐节现场的时候,刚好看见红羚乐队的演出结束,他不喜欢人群,所以遥遥地站着,看黑色的幕布拉上,下一支乐队开始准备。
梦镀就是第二个。
刚刚嗨完了一场的乐迷有些疲惫,在原地站着,说话声逐渐变大——
“下一个是谁?没听说过啊,会唱吗。”
“快点过去吧,我花钱来音乐节不是为了看这段好吧,塞了点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看着心累啊。”
“我只想看我喜欢的乐队呜呜呜,这是什么啊,为什么要给他们上场,海报上都没有他们的,我凭什么要时间看这个,我不想看,能下去吗。”
路许听着他们讨论,有些生气和不悦。
他很少跟别人争辩,因为觉得没有必要,还自降身份。
可是到了这里,他竟然前所未有地有了一种,冲上去撸袖子理论的冲动。
他忍住了这种冲动,攥紧了自己右手腕上的黑色皮革手镯。
这是配套的一对手镯,质地一般,但设计感很好,品牌溢价也严重,路许看着喜欢,就买了两只。
江乘月拿走的,是女款。
幕布终于拉开,已经准备好的梦镀乐队,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没有欢呼,没有期待,草地上一片安静。
路许站在草地的远处,学着刚刚搜索查看的摇滚礼,开玩笑般冲江乘月比了个手势。
与此同时,江乘月高举右手,腕上的红色手镯亮眼鲜明。
遥遥地,路许的手腕上,像是过电般地卷起了一股热流。